1、烟雨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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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仍然在下。
八月的郦城，所有的建筑都萦回在雨幕深处。空旷的万里长街，不时有几只孤独的鸟儿低掠而过，朦胧而又阴冷。未经修缮的青石板路上，一支送葬队伍正默默地经过，锣鼓的巨大响声打破了属于阴雨天的宁静，走在前面身披白衣的中年妇女，是棺材里的人的妻子。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街面上插满了刀子，每走一步都让她感觉到锥心的疼痛。
身处离地面数百米的秦霁透过隔音玻璃向下望去，街上是川流不息的人群，所有的人都缩小成大小形状可以忽略不计的质点。灯红酒绿的A市，不缺少像他这样独自在深夜里喝酒呕吐的人，整个城市传染性蔓延。
郦城现在是否在下雨，门口那家小吃店的土豆是否依然还热着，家里那扇总是关不上的窗户是否已经修好，下午七点电视机里是否还会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那些厨房里的餐具是否还会被母亲洗得亮洁如新，那些放在窗台上的兰花是否还会被父亲精心照料。
不，父亲已经死了。秦霁感觉那些年少时的回忆就像一望无垠的大海，他一不小心就沉溺在其中，苦苦挣扎，而那些生命里闪着光的东西总是乘着船与他不期而遇。他想起18岁那年，他带着深爱的吉他和深爱的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父亲在后视镜里的眼神，苍茫而又深远。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连灯都没开，过了许久，才发现手机闪着微微的蓝光。他拿起冰凉的手机，经纪人沈曼在电话里告诉他明天的安排。他果断地摁掉了手机，将手机随意扔在客厅的一角，那一刻，他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也听见了心脏爆裂的声音。
是时候了，他几乎是用爬的方式打开了灯，然后面如死灰地望着那把放在茶几上的水果刀。最后，他选择了放弃，既是放弃，也是解脱。
“你他妈就只有这点出息，你要是死了，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留下一大推烂摊子给公司，还有陈阿姨，陈阿姨已经没有了老公，你是想让他又没有你这个儿子吗？”许安然站在秦霁的床边，愤怒地说到。
“要是没有我这个儿子倒好。”
“好啊，那请你去死，我不会再救你一次。”许安然转身就离开了病房，鞋子故意将地板砸得很响，他想用它来告诉秦霁，他是真的生气了。
许安然总是这样，无论秦霁做出任何令他失望的事，他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他。当秦霁身陷泥沼中无法自拔时，他总会向他伸出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从总是闯祸的毛头小子到现在深谙世事的有为青年，他总是在秦霁的身边。不过以前许安然是主角，而现在的许安然，连个配角都不是。那时候的许安然还不知道，一段经得起时间考验的感情，需要彼此处于让天平平衡的两端，一旦哪边稍微轻点或重点，那么长期以来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被摔得粉碎。
许安然从医院离开后，在路上给秦霁发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短信，无非就是告诉他必须好好活下去的话。明明都快要到家了，他又想起刚刚在路边看到的荔枝，饱满而又诱人，他的莫小浅最喜欢吃荔枝了。记得以前在高中的时候，他总是会买很多荔枝，把皮剥掉放在饭盒里，等下课莫小浅不在座位上时，他就会把它悄悄地塞进她的书包。但有一次许安然睡午觉睡过了，他就只好在上课的时候剥荔枝，后果就是他连续请了全班同学吃了一个星期的荔枝。
他手里提着荔枝回了家，发现莫小浅不在客厅，便把荔枝放在茶几上，走向了卧室。坐在轮椅上的莫小浅目光呆滞地看着窗外，阳光柔和地照在她瘦削白皙的脸上，只是昔日那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有些混浊了。许安然宠溺地将双手环在她的脖子上，“看什么呢，那么入神，我买了荔枝哦。”
莫小浅推开那双她曾经牵过十年的手，冷笑了一声，说：“许安然，你为什么要骗我。我已经知道了，你在给秦霁做助理。”
许安然惊讶地望着莫小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浅，如果不是秦霁拉我一把，我们现在连租这种房子的钱都没有。”
“秦霁就是个人渣！混蛋！”莫小浅吼道。
许安然蹲了下来，握着莫小浅的手，认真地说到：“小浅，秦霁不是你想像的那个样子。”
莫小浅再度甩开许安然的手，愤怒地说到：“他爸爸过世他回去看了么，他当初怎么对我们你忘了么。还有，明天秋尽就出狱了，这些年，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去看了她几次？恐怕明天他连接都不会去接她吧？”
许安然站起来摸了摸莫小浅凌乱的头发，说到：“这些我都知道，但是秦霁毕竟在我穷困潦倒的时候让我在这个城市立下了足，我就该感激他。”
莫小浅推着轮椅将床头柜上他们的合照狠狠地摔了下去，大声吼道：“许安然，你就跟条狗没什么区别！谁给你钱你就认谁当主人！”
许安然一声不吭地蹲了下来，将那张照片捡起放进了抽屉，相框被莫小浅摔成了两半，他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好像一场拙劣的表演荒诞地落下了帷幕。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争吵以及莫小浅对他的谩骂，他明白莫小浅内心的压抑与痛苦。自从她残废以后，她每天唯一能面对的，只有几面白得刺眼的墙壁，而许安然对她越好，她便越觉得自己无能，这种复杂的情绪无时不刻地在折磨着她，让她彻底从一个原本阳光开朗的女孩变成一个性格孤僻的怨妇。
身心疲惫的许安然转身回到客厅剥荔枝，就像以前那样。他是爱她的，不管莫小浅变成什么样子，他都确定她是那个他要一辈子牵着手走下去的人。
莫小浅抬头望腾起的云，仿佛尽头不是蓝，而是无法呈现的最终幻想。她想起了秋尽，于是嘴角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叶秋尽，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烟雨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