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应邀入夏逢芙蓉 提笔淡写谢家宴 ...
-
话说那小荨儿溜了一圈后院才寻得正在理对账本的董瑛娘,尚不等荨儿开口,那悬笔案几之上的老鸨便摆了摆手,蹬步起身,收了簿子锁进柜橱,顺带扫一眼那一团孩气的小人儿。这温和细腻的眉眼见了下人,便渗出丝丝寒气,嵌入肌理,咬得人毛骨悚然瑟瑟发抖却又束手无策无力挣脱。荨儿本就怵怕鸨母,见状更不敢多言,锁目作揖,退立一侧,后又闷头碎步,尾随其离了后院,入了中堂,直升柳千儿的厢房。
却说这屋里头柳千儿正欲退了身上小衫,便听廊内荨儿敲门声儿,遂两指一捏,匆忙撩过绣衫,捋顺耳侧一缕青丝,吸了口气儿,抚顺褶子平静片刻,又蹙眉折了卷簇在腕处,这才回身轻声道:“进来吧。”
董瑛娘一朵金莲刚跨槛触地,杏眼立刻瞧见这满地狼藉,凌杂衣物,根本容不得二人落脚,性子一来,瞠目问道:“这是作甚?”
床边那柳千儿摇了摇影儿,偏头不去瞅老鸨怒眼,曲身随手拾起一条百褶裙扔于窗前藤椅上,歪着脑袋环视身周衣物,娇目赖声道:“没得一件像样衣裳,怎么赴宴给鸨母挣些琐碎银子,真真扫兴。”说罢退了鞋子,赤脚打地,踩着衣物踱步至花几边上,拾得瓶中一支凤仙儿,颔首轻嗅,余光晃悠悠溜至瑛娘眉眼,险些对视,忙又锁了眼角,颤了一圈儿。
董瑛娘盯着这从柜架里撕扯出来的衣物,柳眉打结,杏目圆瞪,严声道:“这是应了哪家邀约,此般闹腾。”
听闻这话儿,柳千儿眉梢一翘,眼角蕴笑,痴痴盯着手里那花儿,索性背身,佯作娇怒,轻嗔道:“鸨母早早便知,也不问询千儿意思,闭门不候,也不晓得人家要不要得千儿去了。”
听罢,董瑛娘抖了下细眉,静思了圈,随即平了心气,侧身点了荨儿去收拾衣物,自个儿跟在后头,挑着空儿踱踱几步近了柳千儿,提手抚其脊背,垂下眼帘,柔光流动,轻声道:“想去便好,就算是推了约,闭了门,传一小厮回个话便是了。”说罢从腰间拎起一串钥匙,转身对着荨儿:“去寻了芙蓉,让她领你去西处库房,取了衣裳回来给你家小姐穿好。”
荨儿闻声快手拾掇了衣物,折身匆忙便欲接了钥匙,董瑛娘见势缩起手,倾身蹙眉道:“先去寻了芙蓉!”
这心惊胆战的荨儿慌慌张张去后院寻来芙蓉,一路上冷汗直冒,芙蓉笑的真切,取来绣帕边走边给荨儿洇汗,打趣道:“荨儿你是方才去冲了澡,还是掉了池子去,这般湿淋淋。”
亦是等了几刻不见得那孩儿回话,便嗤嗤一笑,料定是受了唬,随即自言自语道:“呀!猜到了,荨儿今生可是灵鱼转世罢,呵呵。哎呀,走得这般快作甚,慢些,慢些。”
即便是逢见这般和善欢闹的姐姐,荨儿仍旧不敢多言,只管抿着樱桃口,拉扯芙蓉衣袖,死命往前拽,芙蓉见状只得依了她,又瞥见那孩儿眉间的汗珠子,伸手洇了几圈,随即笑的更欢,眉眼间生得几丝舒朗,笑盈盈的散开。
若是离了两人,抬眉往四周瞅去,便见得不少好景儿。亦因这锁春院的地儿占得多,又因是烟柳豪华地儿,打整的不光细致,多多少少有些堂皇富丽的点儿。
且不说那万里游廊,数楹修舍,累艮盘根,琼枝翠蔓,只单说了这两人碾过这一路,先从迭居顺那萦曲红廊绕出影儿,顺瞅那两侧红树抚窗,青松倚阑,雨师绕阶,赤杨垂罅,其隙又缠藤绕蔓,点花吐蕾,遥遥一抹红橙黄绿,匆匆一瞥青蓝靛紫,影影绰绰之貌,朦朦胧胧之造,遮天蔽日,清透舒爽。
紧接绕个弯遂出了院,瑶阶初落,足逢石子路,此些石头,虽用来修砌为路,可仍抹不去其圆润空透本性,簇拥相依,透粉化黛,蕴青融檀,攒阳纳雨,倒更生的晶莹,惹人喜欢。此刻若是抬眉,便见青席丛生万千黛黎,上缀粉蕊白心嫣红瓣儿,相称翠蔓青叶黎树皮,跑进了细瞧,但见是些观赏林树,樱树合簇,乘风飘摇,牵袖裹足,如雪霏霏,香气盈人,其间以玉兰相隔,白似润雪犹长香,香甚青兰胜于白,只叹逢其末季,散了一地白裳,途留满枝轻荡,却亦是香浓盈盈,迟迟不散。最尽头种的几棵高槐,这正入六月,恰其花季,可见枝梢几朵苞蕾,娇弱轻柔,白润如玉,其中可得几位憋不住气儿的姑娘,脱了翠叶,展露一身华裳,傲立清风,笑对骄日,十分可爱。
正是说着,忽听前堂朱红翠绿间,一声清亮却又热情的音儿“啪”得绽了开:
“妈妈,芙蓉来了。”
这屋里柳千儿正和董瑛娘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些闲话,猛听得直爽声调,双双探头,见那楼梯口匆匆走来的芙蓉着了一身殷红,笑若春风,恍似一团明火,耀得人儿眼疼。
说得这芙蓉,柳千儿倒未见过几面,偶得几次擦肩而过却亦是匆匆看不真切,只晓得是鸨母最心疼的贴身丫头,平日里欢笑玩闹嘻嘻哈哈,做事却细致谨慎滴水不漏。想罢抬眼细细瞧去,但见:
两撇张扬似火墨点眉,意卷尤舒,一双柔情如水桃花目,欲笑还羞。头簪一支银步摇,耳别两朵醉芙蓉。翠珠攒旋,轻悬锦扇,红袖巧裁,悄笼酥雪,广寒月映丰樱润,蓬莱水卷金莲云。榴丁莹莹嚼三春幽兰,柔夷纤纤揉九秋酥桂,袅袅萦萦,沁鼻醉心。
榻上柳千儿赏完收了眼,又不禁偷偷扫了遍,便看董瑛娘拽出钥匙放于芙蓉掌心,微微点头,芙蓉灵动,拉过荨儿,折身下了楼去。
待那两人影儿晃不见了,屋内二人又复了方才模子,攒了把果儿,悉悉索索吃起来。
“怎么,千儿喜欢?”董瑛娘垂目随意吃着果子,吐了个壳儿,轻声问道。
这话一出,破了此刻幽静之情,且惊了恰在游神的柳千儿,只见其雪颊红润,随即兜了手果子,佯装未闻,自顾自嗑起来。
董瑛娘亦是猜得一二,亦不去看她,只咧嘴一笑,杏眼微眯,细声道:“也属寻常。喜欢,随了你便是。”说罢提手挠挠眉心,盯住柳千儿那灿红如霞的面颊,嗤嗤几声随即憋住,作正经貌。
“鸨母这,这是何来的意思?千儿不过是见芙蓉生的俊俏有韵,多瞧了几眼罢了,哪有得那些古怪念想。”柳千儿涨红了脸,也是恼羞方才自个儿痴呆模子,且细想鸨母说得是那些事儿,甭管怎么辩解,愣是说不清了罢,若是鸨母给散了出门儿,还不羞死个人儿,随即气得丢了果子,两手一翻,对掌一折,偏头焦声道。
“哈,哈哈,罢了罢了,瞧你这焦声焦气的模样,玩笑都开不得。”董瑛娘憋着笑。继续嗑果子。
柳千儿收了口气,抬眼瞅了眼鸨母,忽的相视嗤笑,二人捧着肚子,怎的也停不下来了。
痴笑不绝,门外芙蓉二人捧了衣裳进来,见得董瑛娘和柳千儿似被点了笑穴,随即也跟着沾了笑气,轻声笑起来。
董瑛娘见衣裳来了,见势便收,立刻恢复了平日那和眉善目,起身去看取来的衣裳。这头柳千儿却停不住,伸手唤得荨儿,随其抚背揉腰,折腾了半天儿,又自个儿顺了好几回胸口,才得以平息。气喘吁吁地起身,搀着荨儿,跟去看得衣物。
“这是钱婆生前做的最后一件衣裳,今日穿了它去,以后也便给予你了,好生爱护,钱婆生前待你如己出,不得辜负。”董瑛娘纤手抚了那绸上银丝,凝神屏气,柳千儿遂也沉声,一霎间,本是欢腾的屋子愣是冰封了般,不闻声响。
若说这钱婆,曾是院里的管事姑婆,全京城出了名的女裁缝,亦是董瑛娘的养母。那是大年初一,钱婆出院扫雪,忽闻门外细碎脚步,匆忙开门欲问所求,却只见得弃在润雪之中一裹赤红襁褓,随即抱于怀中,见得其中一明眸婴孩,惹人怜爱,襁褓之下压着一字纸条:“董”。
这事情柳千儿曾听钱婆提起过,依稀记得钱婆病眼朦胧,卧于病榻,呐呐自语道:“董儿生父母定是外乡人啊,只见得门庭堂皇不知内里烟尘,董儿命苦,跟了我养,命苦啊。”当日便死于伤寒,大年初一,驾鹤西去。
随后董瑛娘赢了翠娘,做了锁春院的老鸨。那时柳千儿已做头牌有了些时日,见证董瑛娘执掌之后,这锁春院愈做愈大,姑娘愈来愈多,客人也愈来愈阔。烟柳花巷,净生欢愉,年年岁岁,谁还记得这等无关要事。罢,罢,不提它。
却有人记得,那便,随她去罢。
半晌,董瑛娘收了神,松了眼角,偏头看了眼偏头看了眼柳千儿,清声道:“换了它,一会唤莲玉丫头来寻你,芙蓉随你去。”说罢取回钥匙,独身下了楼。
老鸨这迈脚刚走,荨儿就嘟着殷红樱桃嘴,欲哭无泪。
“荨儿,又生这般模样作什么?”芙蓉回身揉捏其脸颊,笑问道。
柳千儿瞄了眼荨儿那叫人生怜的小模样,轻哧一声,摆摆手唤芙蓉过来:“不便理会,小孩子脾性。”
荨儿见小姐不理会,急匆匆碎步向前,揪住柳千儿衣袖可怜楚楚的盯其双眸,硬是逼得柳千儿与其对视。
这柳千儿左躲右闪,终是回了神儿,点了那孩儿眉心,娇声道:“哎呀,小孩儿,鸨母说得让芙蓉姐姐随我,却未说不许你去,三人一并随轿子不就得了。这会儿不见机灵,又成了个死脑筋,气得人儿心尖疼。”
说罢又叹了口气,欠身佯咳了几嗓子,吓得荨儿连忙抚着小姐胸口哭腔道:“不敢了不敢了,荨儿知错了,小姐别唬我,荨儿害怕。”芙蓉立于一侧,隐于绣帕之后偷笑了几声,恰得柳千儿对视,四目一锁,皆知心意。
“罢,罢,快快过来帮忙为你家小姐穿衣。”芙蓉出声,随手扯过荨儿。
柳千儿浅浅一笑,舒展开身子,芙蓉拎襟荨儿托裙。过了一会,这衣裳便从包裹里飞上了柳千儿的臂膀,柳千儿不语,只对镜自行打量起来。
齐身铜镜中,浮现一年轻女子,头簪双蝶嗅花鎏金钗,内合樱粉齐胸叠珠襦裙,齐束藤黄攒花结百穗飘带,外罩石榴红直领对襟裳,上绣银绯两色宝相花,终缝卷草细纹蜜合帛。翠眉螺鬓,修耳悬鼻,延颈秀项,皓质呈露,靥笑春桃,榴齿含香,只道天生丽质难自弃,施粉点朱化凤凰。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古话说的便是小姐。”荨儿拍手脆声道。
柳千儿嫣然一笑,嗔道:“这又是从哪拾来的,只管乱说。”说罢玉指点了下荨儿额头,遂又扭头去寻芙蓉,见她目光滞留己身,便轻咳两声,唤回其神,询问道:“不知谢府轿子现在何处,看这天色····荨儿,几时了?”
听得问话,荨儿忙去看几上漏壶,只一瞬,便脆声回道:“申时六刻。”
听了音儿,心里亦是泛起嘀咕,侧身垂首,自语道:“这点也该开宴了,怎么不见得有人来。”
芙蓉莞尔一笑,柔声道:“柳姑娘放心便是,这谢府人家做事就是拖拖拉拉,未见得精准过,想必这开宴啊,定不会准时了。”
说罢扶着柳千儿靠窗坐下,踱步至茶几,提了壶盖,倒了壶芯,重开一壶。
几刻之后,见其已是浓郁,随即倒了一盅,唤荨儿端给柳千儿,柳千儿细细嗅了遍儿,笑声道:“这是何许花茶,这般清润,清香袅袅?”说罢抿了一口,更是称赞。
芙蓉见得柳千儿喜欢,便欢声道:“是西域香草儿,花开结穗,紫瓣粉芯,芳香不绝,遂拿来闷晾做了花茶,有得缓压镇心的功效,柳姑娘一会便去赴宴,遂泡了壶,不知柳姑娘喜欢,明儿芙蓉再送来些。”
柳千儿笑笑随即专心喝起茶水,身侧荨儿自行灌了盅,便与芙蓉嬉笑起来。
三人笑的正欢,便听得有人敲门。“想必是莲玉丫头,我来开。”芙蓉捻了荨儿正欲伸来的手,转身笑道。
这门缝一张,便见一楚腰卫鬓的女子,二八年华,甜声道:“妈妈传我唤柳姑娘下楼,芙蓉姐姐随着。”说罢退到一侧,让了道。
芙蓉笑眸回了眼莲玉,偏头瞅着柳千儿道:“想必是谢府车轿到了,柳姑娘随我下楼去吧。”随即溜了下荨儿,眨眨眼。荨儿会意,立刻扬声道:“荨儿也要随着。”说着又灌了口茶,扶起柳千儿,便抬脚出了屋。
下阶换了芙蓉扶着,荨儿锁了屋门,四人便慢慢下了楼去。
话说这江府仍是平日肃静安详之貌,未见得丝毫波澜,下人亦是垂目锁手,匆匆而过,就连这江二爷房里的姑娘丫头们也不见得玩闹,只管闷头自个儿做着事儿。
正觉奇怪,忽听东北方传来一亮脆声:“大少爷,老爷回来了。”只见一青衣小厮快步奔至文殊斋,倚门欠身道。
江子谦听闻此声,不慌不忙,随意挑一片桃木,夹入书中,两掌轻合放于西侧,抬眼细瞧了这紫檀书几,不觉整洁,遂小心翼翼整理起纸墨笔砚。
身旁名为卓青的厮役不见得插手帮忙,倒冷眉凝神立于一侧,不为所动。
对于江家下人,这倒见怪不怪,全府奴役皆知这三甲少爷,本人玉洁冰清,起居书斋更是纤尘不染。
因其枕经籍书,书不释手,江老爷便建了这书斋,命其:文殊。借以文殊菩萨大智之名保佑其子,恰在其年,江子谦随叔科举,连中三元,光宗耀祖。此后,这文殊斋便成了江家最为神秘尊贵之地,下人一般不可入内,更不得随意触碰斋内一尘一物,遂这文殊斋每日清扫,全江子谦一人为之。
待仔仔细细打理一番,江子谦舒眉呼气,整衣敛容,回身欲寻得卓青出斋,却未见踪影,遂定眼细瞧,但见其双手端一温水瓷盆,肩上搭一姜黄绸巾,静候屋外。
江子谦见状爽朗一笑,捋开袖子,双手入水揉搓片刻,自行拽了细绸左右擦拭各三遍,随即潜手一折,垂入水中。卓青看主子洗毕,将瓷盆递传给身后小厮,尾随江子谦出了院落,朝正厅走去。
话说这厅中早已聚了子墨子渊两兄弟,江子谦笑脸入厅,迈步靠前,躬身作揖。
江野见长子入厅,随即舒眉欢笑道:“谦儿来了,你谢叔叔特意叮嘱了定要你去赴宴。想必是有事交咐于你。”说罢捋顺下襞,拍了拍子谦肩头,顺带瞥了其余二子,收了神情,冷脸道:“走吧。”
却说已是正戌时,长天尤亮,月点梢头。街上南北东西从稍至顶红火火串起千盏灯笼,贴椽坠檐,相沿并接,好似一夜春花,簌簌地全绽开花瓣,透生炽热内芯,映亮行人。
那七街八陌,街头巷尾处,平地而生各种车舆人群,二人单撑小轿,攒花锦轿,素帷软娇,无蓬坐兜,马车骡轿,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看似全奔向一个地儿,那便是今日宴楼——鸿千秋。
说起这碧瓦朱甍高大酒楼,只道是谢家一处营生,谢老爷名曰纪鸿,遂命名鸿千秋,寓意谢家事业千秋万载屹立不倒。
若说这谢纪鸿,此人不拘小节,善语会道,从小随父经商,精商为贾。祖上皆以贩盐发家致富,唯独谢老爷这辈,改行做起外贸生意,六支驼队,专通西域,京城大大小小西域制品全由得谢老爷一手操办,就连御上新鲜玩意也特批谢老爷专供。
除此生计,京城各处,遍布身影:城东鸿吉当铺,城西鸿祥客栈,城北鸿如茶馆,城南鸿意米店,城心便是这鸿千秋大酒楼。只管道:履地生银,点石成金,裙生风则风化玉,袖抚水则水成晶。
诚然,谢家声望全然不生于此,而因其子闻名——谢译廷。此子自小精通音律,善阅琴谱,方满十二之年,便甚京城万千琴师,现已成年,技艺更见绝巧,且传指奏音海,弦震四方。恰其及冠之年,偶得一物,桐杉相符,暗以藤丝相串,传以人肠作弦,柄处金石刻得两字:髓辇。
因得圣器,入山修造,择日而归,其父必招云揽月,设宴待客。得此佳期,殿上钦点御用琴师赴宴助兴,一得艺俞娴熟,二来劝其入宫,服侍左右。
恰附庸之风正旺,遂达官贵人皆附银携眷,赶来称贺。这年年一举,倒成了京城的例行节庆,上至圣上,下到闾左,积年累月,宴席越做越大,宾者愈来愈多,这谢家名声,便也愈来愈响。
“小姐,看啊好多人,等开了宴,这四街八巷的便会开出花灯,莫提多好看了。”
“坐个轿子都如此闹腾不停歇,怕是这辈子毛猴儿托生,即便成了人模子,也脱不掉一身猴气。”柳千儿袖露两指,捻着荨儿一起一伏的身子,蹙眉不屑,明眸倒有意无意的瞟向锦窗外,透过随风凌乱的绣帷,窥见些许流光溢彩,嗅得几缕炊烟袅袅。
芙蓉坐于一侧,瞥见柳千儿的心不在焉,帕掩酥唇,合齿一笑,微动左肘,柳千儿骨弱肌敏,已是感知,遂忙偏头望向芙蓉,看其笑眼迷离,面生红云,当即垂了眼睑,转目侧耳。
“若好奇,酒后舞罢,芙蓉愿随姑娘出来,莫让妈妈知道。”芙蓉倾身贴耳,启唇微声道。
虽其细微,但听闻不觉一颤,瞠目抽身,盯着芙蓉,倒见她收目咧嘴,笑得更欢,不解其意,怕是被人取笑了,忙咽声坐定,不予理睬。
芙蓉并非愚拙之人,自是看出她的拘谨多心,倒也不着急解释,待笑气消散,顺了几□□气,玉手抚上柳千儿纠缠不散的指头,拍了拍,细声道:“柳姑娘不必多心,芙蓉方才未有半点取笑之意。”说罢揉了圈柳千儿的手腕,媚眼酝笑,眉妩连娟,似风中芙蓉,娇艳欲滴。
柳千儿瞅了眼芙蓉,抿嘴一笑,道:“姐姐果真明眸聪耳,窥心明情,千儿好似赤条条摆在姐姐面前,什么事儿全被摘了去。”
“哈哈,柳姑娘真是嘴甜儿,怪不得妈妈心疼的厉害。”说罢拍了拍手掌,笑声溢出,争相四散。
不明局面的荨儿回首瞥见芙蓉笑面,裂开嘴,忙脆声道:“蓉姐姐笑些什么,莫非这街上是有杂耍!”说着上半身便猛地折过去,撩开帷帐,探出脑袋瞪眼寻觅。
柳千儿见得荨儿如此,管也管不住,便撒了欢,全随了她玩耍,自个闭目养神,歇了声。芙蓉见状遂也偏头倚着脖枕,愣起神来。
亦是过了半晌,这车夫一纵缰绳,长吁一声,只觉轿身后倾,外见那马后蹄扎地,前蹄猛蹬,嘶嘶一声,摇松马鬓,停了步子,遂也止了车子
“请问可是锁春院柳千儿姑娘?”车轿一停,帷外立刻传来一清音。
“是。”芙蓉笑答。
“吾是谢老爷指派,专程等候姑娘的厮役秦奴,不知柳姑娘可否下车入楼,此乃酒楼偏门,已是散了下人,未再有他人,姑娘大可安心。”
听得此话,荨儿撩起帷帐看其撑了六脚小梯合于车椽,收了头,朝柳千儿笑道:“小姐,我扶了您下车。”
柳千儿听罢,点头应允,芙蓉便先行下车,荨儿随后撩起青帷,伸手扶得柳千儿臂腕,芙蓉俯身扶着小梯,柳千儿见状忙拾起芙蓉纤手,攥于掌心,芙蓉抬首凝视柳千儿盈盈笑靥,遂直了身子,莞尔一笑,朝向那青衣厮役道:“劳驾秦奴带路了。”
话一止,便见那厮笑声回道:“芙蓉姑娘莫要跟秦奴客气,折煞小的。”说罢作揖,垂目叠掌,转身带路。
三人尾随身后,入了偏门,荨儿伸颈睁目,细声问道:“这厮役怎会认得蓉姐姐?”
芙蓉笑面回声:“我认得人儿多着呢,荨儿只应是不晓得。”
荨儿正欲侧身细问,便见柳千儿隔其衣袖狠劲掐了下,眉眼生怒,惊得荨儿立刻吞了声,缩眼收颈,似霜裹得苞蕾,转瞬没了方才的气劲。
这芙蓉只管随着秦奴,伴其二人身侧,抬眉全当不知。
这穿山游廊九弯十拐,转的柳千儿脑壳晕酥酥麻生生,好不容易待那秦奴停步,柳千儿凝神,蹙眉抬首,见其回头躬身道:“此是为柳姑娘准备的厢房,姑娘先稍作休息,到了时刻,秦奴便会来告知带路了。”说罢又是一揖。
那柳千儿正欲回话赔个礼数,便见芙蓉一步上前,提袖柔柔抚了那厮肩头,随即笑笑,便扶着柳千儿进了屋,随手合紧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