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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空心奴随乖戾主 阴晴不定灼人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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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酉时,便见京城西头,红砖绿瓦间坠起了大红灯笼,左右各一厮,高垫伸臂,挑竹点烛,笼中烛光已是由暗转亮,起初蹿灭烛火逐渐旺盛。每每这刻,东头小厮便收回竹竿绕过墩子,朝东望去,霎时从西至东弯弯曲曲的一条长街,各色厮役进进出出,仰首一点便燃了星火,飞檐相接,凝晖缀玉,似是游龙点睛,窜入人世,沾了俗气,燥了气氛。这东西两头酒家青楼皆以点灯完毕,南北街灯也不紧不慢随人点了去。
这灯火通明的东京城,把将灭未灭的长天比了下去,黯然永昼,随即人声更沸了。
说得这东京城,八街九陌,华灯璀璨,东西南北黑压压一片殿堂楼阁高堂广厦,街角巷尾货郎摇鼓叫卖,随步便得各色小吃,茶馆沸香,酒楼飘旗,摩肩接踵日夜不息。这最不缺的,那便是青楼。
青楼之多不必细数,更莫提其中姑娘,每处也不得下来七八十个,又逢男风风靡,这消金窟便愈张愈大,幸而有得是爱消遣的钱主儿,纵然填不满这窟窿也能填出个各自欢喜其乐融融。
姑娘虽多,能被宾者记住名儿的亦得七八,能让众客为其肝肠寸断依恋不舍的数得三四,至于深入人心,无人不晓的名字,就只有两个人能做到:一个,是锁春院的红牌柳千儿;一个,是桂音阁的清倌柳长木。双壁同出一瓮,谣传俩兄妹是从江南拐卖至此,出于大户人家,本就高贵清雅,无需雕琢已成美玉。
“老板,今儿这水晶角儿蒸得真好,细润剔透,定是好吃,给我一笼。”声似清铃,泠泠婉转,回旋盘绕,从水晶角上翩然掠过,唇齿间一晃而露少女欢娱的心情,借着对面酒楼几枚灯火,姑娘又侧着身子细细打量了几番,终是意足心满,笑如桃花静待一侧。
“哟,荨儿姑娘,多日不见还是这般乖巧聪慧的模样,胃口一如往日啊。”正忙于雾气之中捡拾角子的摊主眉眼生笑,亦不忘多瞅少女几眼,乐的晕成一团水汽隐没于雾蒙里。
少女柔波回转,嫣然一笑,折手掏出钱袋晃来几枚铜钱,放至摊主掌心,拎起角子便挤入人潮,随波涌动,一会便没入其中,浑然不见踪影。
“随他去,不见得鸨母会允了他这蛮横子,过时不候。”循声望去,便见一女子半靠香榻,单着一层藕荷色细纱,内衬月白蝶纹抹胸,素手边垂着碧色长衣,微眯一双睡凤眼,霜肌半遮半掩,双膝微屈,一双巧足隐默灯影下,正回着赶来问讯的丫头。
丫头听得,不急不躁的作揖,碎步退出掩住屋门。见其灯影划窗而过,榻上女子便立刻起身,疾走至后窗台,微微翘起朱红烟罗纱,从缝隙里窥见一人影儿,笑从心生,明眸深凝那掩着的屋扇。
不过多时,楼梯传来哒哒哒脚步声,不等旁人细听,便闻清亮一嗓子:“小姐,小姐,我回来了。”
这脆铃声一响,谁都晓得定是这柳千儿的丫鬟荨儿,这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天生音质清脆,笑如莺歌,更是吟的一首好曲儿,只叹平日里不愿张口。院里不管是姑娘常客还是厮役丫头都知这柳千儿有个金嗓子婢女,宛如天籁,但却只得静候,不得强听。
“买了些什么,我瞧瞧。”立于窗前的女子闻声前去开门,接过荨儿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满脸欣喜还不忘回头抚一下少女红润脸蛋。
“拉糖果子,脆皮鱼粉,水晶角,连带着我又买了些酸梅糕,还有些鹅肉灌肠。”荨儿欢声汇报完毕,亮眸生情,望着一时不知先吃什么咂嘴不止的柳千儿,咯咯咯笑起来。
“小孩儿,你笑些什么,想先吃了哪个?”柳千儿摊开手,随即扯过在一旁仍自娱自乐的荨儿依身坐下。
“这个水晶角,嗅着就好吃。”荨儿说着便用筷子夹起一个送至柳千儿嘴边,柳千儿爽快的一口含住,舌尖故意勾住筷子让其不易抽回,盯其蹙起的眉心和不时瞟向角子楚楚可怜的小眼神,随即破宫,含胸遮口,笑的花枝乱颤,可倒是吓了荨儿一跳,忙起身给主子顺背,又小声劝着别呛着慢些笑。
“不便理会我,快些吃了这堆。”柳千儿握了荨儿的手拉到桌前,左手仍一上一下轻抚着胸口,顺平那股子笑气。
不出片刻,桌上便是一片狼藉,残骸累累。
“小姐今儿不是约了江二爷,已过戌时一刻,怎不见二爷身影。”荨儿鼓着腮帮嚼起果子,溜了眼背对自己的主子。
“果子都堵不住你的这张好事嘴,看不见则便是不来,来了还得张灯锣鼓好生伺候,唱曲吟诗,端茶倒水,他倒是轻快舒畅,我可不自在。不来倒好,省的费煞苦心还讨不得人家半寸欢心。”柳千儿回眸瞅了眼那丫头,含笑道。
“是,小姐道的明白。荨儿拾掇下这桌儿,省的一会儿鸨母上来又说你贪嘴偷懒。”荨儿听得出这话涵义,想必定是二爷误了时辰,要不然便是惹了小姐生气,一怒之下给轰了出去。
正寻思着前因后果,不觉身后身影,随即脑门吃了柳千儿的二指弹:“小孩儿,你说谁贪嘴偷懒,这吃食你买来,一通狼吞虎咽,哪里容的我下嘴。可倒好,自个儿吃干摸净,推到我怀里,怨起我贪嘴偷吃了。”荨儿捂着脑袋,流光一转,睨着自家这赖账小姐,只得嘟着小嘴拎起残骸,悻悻出了房门,下了楼去。
这柳千儿身为锁春院的红倌花魁,照旧听得鸨母安排,遵守院中一求二应三生四熟的规矩,生客头次求见一概不予理会,需待二次邀见赢得老鸨同意才得机会与头牌同处雅堂,隔纱对语。
无论身份怎般,鸨母都有能力在其周旋游说。
至于这熟客,必定是银子给足,柳千儿亦如意的人儿,自然携银求见,老鸨便传人问讯这头牌意思,若是头牌不愿见客,大可随便一理由支走问讯的丫头,之后全凭老鸨一张嘴,便相安无事了。
依此程序柳千儿每日接见的人多时才达一二,更多时候便见柳千儿衣冠不整的抚琴发呆,刚刚把江二爷拒之门外,现又禁不住寂寞,懊悔起来,正瞄着灯芯发愣,忽听门外细碎脚步,柳千儿偏头看了下窗上灯影,一大一小,一胖一瘦,相随而至,随即是荨儿敲门的声响,柳千儿起身,低低的唤了声:“进来。”
进屋的除了荨儿,还有锁春院老鸨,童瑛娘,此人长得一副温吞贤淑的模子,柳眉杏眼,悬鼻樱唇,性子亦是不急不躁,温声细腔,教人不忍反驳,只得作罢听话儿,连那院里脾气最倔火气最大的沈宁宁也不敢在其面前撒泼使蛮,可见是自有一套教训人的手法,可打从柳千儿三年前进了这院儿,倒未真正见识过童瑛娘的厉害,只觉得她管教甚严,戒律分明。
“又跟荨儿偷吃,可叮嘱你不准再去买这些零零碎碎的街头吃食!吃完不忘得销赃,小丫头还想混迹厨房藏起来,教我逮了正着,说罢,你做她主子,这该如何办法?”老鸨不似平日,厉声问道,不忘回头剜一眼门口头顶冒汗的荨儿。
柳千儿从短袖里抽出绸娟,掩嘴一笑,踱步至老鸨身边,伸手便捞住瑛娘的臂腕:“鸨母,你不知今儿这饭菜难以下咽,藕片生硬不清脆,笋尖色泽虽青润,却少放一二味料,清汤寡水。这可不是千儿挑毛病,它本就是味同嚼蜡无色无香,遂我····”
“遂你便遣这蹄子去街头淘这些没人吃的玩意,难不成这些吃起来就五味俱全酥脆香了?”
柳千儿听罢,碾身而坐,蹙眉嗔道:“荨儿是心牵她主子,再说千儿偏就喜好吃那些,你让得别人家吃,就不许我吃,明明是自画了五六九等,我和旁人待遇就另样,道是这位子好,旁人羡慕嫉妒,可其不见得好坐,鸨母还是换了别个儿替了算了,亦不见得有我这娇作性子,也不惹得鸨母生气,省了麻烦,两处安心。”
瑛娘见她那性子起来,便缓下声调儿,恢复平日的细声细语道:“汝亦是知晓这莲藕清血渴,消食防暑,现正直暑气渐浓夏火欲旺,院里坐北朝南又深在巷尾,不便通风,怕你这身子骨受不起热气,厨娘特意为你买的,这笋尖你平日爱吃,怎一到这时,便视之如粪土,无暇顾及了。”
“我知,我知,鸨母都是为得我好,这头牌必得有头牌的规矩,可千儿已是过了二八的人儿,就算不遵从饮食安排,也不见得会因少食了几片莲藕而变了模子,毁了名声,砸了您这锁春院的牌子。”说罢,柳千儿娇目一嗔,扭身背对瑛娘,一幅执拗模样。
瑛娘屈身拍拍柳千儿肩膀,蹙眉温声道:“妈妈并未含那些意思,只道是遵照这规矩上的例。你莫要见火就燃,疯疯魔魔的冲人嚷嚷,这位子并非非你不可,院里能坐的,能坐住坐稳坐长久的,自然少不得,顶空子的事儿那更是呼之欲来。可为何妈妈我偏偏教你来坐,你可曾思量过?若是真真不愿得,妈妈自不逼你,但只若你身为花魁一日,就得谨记此规一时,不得有误。你细想这头牌乃一院之首,即是百人能得以耳闻的有脚规章,只得谨慎平日言行,遵规守矩,教人钻不了空,方能堵住那些多事嘴。锁在这高层独居见过你的人也不过一二,怕你寂寞便未带走你这随行而来的丫头。进进出出的不被人识得也便罢了,谁料这丫头天生嗓子脆亮,屋外一句众人皆知这是锁春院头牌柳千儿的婢女,这般聒噪不识礼数,街头小巷的蹦蹦跳跳,都言这奴才养久了随得自家主子,这倒好,你想所有人都晓得你是这幅乡野模样?”
柳千儿听得瑛娘这一番话亦不作声了,转身贴至其身,揉其手臂娇声道:“鸨母,鸨母,你也知道这丫头本就冒失不安分,以后我好生管住她,不许她随意走动,这次就饶了她吧,也饶了我这贪吃的馋嘴。”
说罢便扬手欲自打嘴巴,瑛娘连忙劝阻:“可莫要戏弄你妈妈,你若是第二天肿了嘴巴,我还真不晓得怎给你那痴情小爷解释,明儿最好是见见江少爷,今你给人家吃了闭门羹,明个你若不见我也不替你劝了,自个说去罢。”老鸨抽回臂腕,偏头不去瞅她。
柳千儿见鸨母使起性子,心知定是原谅了自个儿,嗤嗤笑出声儿,眉眼顿时云开雾散,舒展开来,又蹭回老鸨的肩头,低眉柔声说:“谁说我不见,明儿个不管怎样,我都见,不必麻烦鸨母多费口舌了。”瑛娘听罢也笑起来,揉揉柳千儿的背脊,侧身看了眼跟着笑的荨儿,吓得荨儿赶忙收起嘴角,垂下脑袋,屏气瞠目。
“罢,也该休息了,明儿好起来见江二爷,我望望客人去。”老鸨支起柳千儿的身子,又看了荨儿几眼,这才出了门槛掩了屋门,径直而去。
柳千儿翘首只待她走远,拉过大气不敢喘的荨儿,焦心道:“妈妈可对你做些什么?”
“未得,亦是怪荨儿愚笨懒惰,不愿得麻烦,遂下了楼寻去膳厨,想是随了大流一同扔出去。可谁知,真真不巧,被妈妈捉了正着,幸得林姑娘求了情,要不就得赏块嘴巴子吃了!”荨儿眼眸空洞迷惘,依然惊魂未定,怔怔盯着柳千儿,脑壳里晃悠着方才的影儿,心悬喉咙眼,愣是不下去。
“哦,林姑娘又帮你?这人可真有这闲工夫,净挑了你的事儿搀和,人面儿也大,谁的话都敢顶着戳,呵,我可没那般本事,哪种色儿都能变着装。”那柳千儿听罢,本欲舒展的心又登时缩了紧实,只管撒了脾性,嗔道。
这荨儿听得这话,心料小姐焦脾性又上了来,便收目敛容,欢声道:“荨儿给小姐备水去,小姐先坐着歇息罢。”说罢折了身便去提水,那柳千儿看其模样,亦是欢喜,便不去思量方才茬,无奈笑笑,顺手一把琉璃梳顺起青丝。
亦是过了半响,那荨儿提了水上来,大汗淋漓吁吁气喘的模样教人心怜,柳千儿起身云步,扯着笑拽出袖绢边为其拭着边道:“你是自个儿冲了澡上来的,好个雨淋的水鸡,丁大点的人,哪来的这么些汗水?若是收去做雨水,也不见得有什么大旱了。”
“小姐又是戏讽荨儿,这荨儿汗水咸滋滋的,自个儿都嫌弃,料定那庄稼定觉得恶心罢,若是让旁人家吃了这恶心的稻谷,那不得生出病,寻我讨药方子钱,到时候只得赔命了事了。”
“哈哈,说得倒也是。不过就些药方子钱,我给了他们去,怎能教你这雨婆白白送了命。还望留我身边,滴水珠子送送暑气呢。”
那荨儿见小姐心里欢畅,想是性子降了去,一时升不起来,自个儿提了水走至浴盆,拄着木沿倒水,黑眸一闪,幽幽道:“小姐您那般念林姑娘坏话,就不怕人家晓得碎了心。”
柳千儿垂手刚欲顺发,便闻得此声,遂轻笑着回她:“怎么,不过见了三四面帮了两三回,便如此帮带着讲话了。既然此般喜爱,那你去给人家做了丫头,不必服侍我了。”
荨儿正摆弄着浴盆,回头扶额蹭汗,连忙劝道:“小姐,您看您又误解荨儿意思,林姐姐待小姐那可是真情实意,昨儿寻了老鸨亲自去买的莲藕青笋,可不曾想到被您刚刚那一顿奚落。且不说这些了,软姐姐待人慈善,笑起来如春风拂面花柳皆开,谁人见了都不舍得大声说话,连老鸨问起来都慢声细语。此般脾性好的姐姐,荨儿可是头次碰见。可小姐您就偏偏不待见。”见柳千儿不言语,便越说声音越小,盯着小姐身影,悬了音,不敢再出声。
柳千儿听此,自是明白林软为何待自己这般好,还不是不小心儿识了那慌儿,捉了把柄,看穿了这人作弄是非的皮囊,坑了师父,自个儿赚了银两。又因其师父曾受恩于己,便更深深厌恶这林软,好歹不愿得打交道。细细揉了圈阳穴心知那荨儿看不透人心眼儿,欲是硬说了亦是不见得明白,只得垂目细声道:
“吧啦完了?”
“嗯····说完了。”那荨儿左手锁右手,蹙眉回道。
“古话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这短来短去的,你这嘴巴倒还真不愿闭得严实,魔性一来,可是越疯越起劲,一声一句姐姐倒是唤得人心儿痒痒。”
“我··我未受人家好处。可林姑娘本年长于我,自然··自然是称姐姐了。”荨儿听得这话,小脸骤然烧了两三层,垂在颈上,活像个大红灯笼。
“不说都晓得,你这馋猴嘴巴少不得好吃的,那人儿又懂得这些,自然喂了你不少,就你那小九九,能瞒得住谁?”正说着柳千儿回首瞥了那孩儿一眼,启唇问道:“若说她好,她师父被冤枉,杖赶锁春院那日,为何不帮他?亦怪鸨母严厉,就算帮不得,也应好言劝说几句。可倒好,她冷眼旁观,不为所动,若是真真明白事理儿待人真善的女子,怎会如此薄情?”
“那可由不得软姐姐,此是鸨母意思,鸨母定的这些规章制度,本就来约束人的,他故意触犯,这便是应得下场,再来,何有的冤枉之说嘛。”荨儿不依不饶,小嘴似机关炮,嘟嘟朝柳千儿打来。
柳千儿看其竟为个相识不久的外人回驳自己,心生颓凉,便不言语,扭头盯着铜镜发起呆来。荨儿说完便知不对,以下犯上,要是别人家丫头早被杖责数棍遣回老家作罢,幸得自家小姐从小宠爱自己,道是仆人倒更似妹妹,老给自家小姐惹麻烦添忧愁,今儿又得添上一罪名,便是凉了小姐的心。
荨儿见其模样,心知不妙,愁展眉间,立于一侧踟蹰不敢言。
“时候不早了,洗洗睡罢,明儿早起我好待江少爷,你不用服侍我了,先去睡了,我自己便可。”柳千儿垂着一双薄凉如水的眼眸,雾气氤氲,未看荨儿,自顾自走到浴桶边,抬手拉过纱帘,退下棉纱,玉足轻触水温,之后便如久旱之鱼逢雨化龙,没入水中。两人隔着一层细纱,荨儿不敢转身,只听得细碎水声,脚步沉重不知如何抬起,只得麻着头皮哭丧着脸蛋踱出柳千儿的屋门。
过了半晌,柳千儿不知荨儿走了,仍不愿出水就寝,默于水里,眼睛扫着细纱对面空荡荡的房屋,欲得荨儿影子,可几番下来都不见人影,只觉是细纱阻隔看不真切,心里却笃定荨儿藏身某处悄待自己,一想便极不情愿从那水中起身,披层细纱,探头一瞅未见那猴儿身影,顿感一片空落。遂扯了细纱,随手一置,取了床前灯罩,吹灭白蜡,裹着小衣钻进被窝,闷声堵心,闭目睡去。
屋外荨儿瞅见这倏忽暗忽暗下的房屋,吊着的一颗心也慢悠悠落了个半悬。扭头望向楼下来来往往的烟柳客,辨其装束,便猜得不过是些落魄文人,有得几枚愿意相伴的青楼女子。
每每亥时这中堂便更加热闹起来,络绎不绝各色着装的客人顺着老鸨的指引,有得去了雅间会面清吟。亦有得径直去了姑娘的次配厢房,客人脸上都缀着红光,卷着些许尊贵气质,一本正经之相就显得有些滑稽。
锁春院清倌居多,举手投足间,诚然一副大家闺秀作派,随达官贵人进进出出,往往丑时才见得回住处补觉。听闻这院里的不少姑娘涨了价钱,头次见面便需七八百两银子,想到这儿,荨儿细细想起自家主子的价位,依是位高不下,二千两银子。
又是一圈查看,只见沈宁宁黑着窗,其他全都点着烛灯,微微跳动的烛光映着不同的身影,荨儿对男女之情并不痴迷,只叹都是起早贪黑忙着赚钱的主儿,还道是自家小姐得意,银子不少赚着,尚能早早歇息,只怕那沈宁宁是因其脾气暴躁不爱撒娇寻欢讨要男人的欢心,被客人冷落,只得孤枕独眠,空守闺房了。
“怎得还不去睡,在思量什么?”荨儿听到声音吓得一颤,魂儿掉了一地,忙依声寻人悄悄道:“啊,软姐姐,原是你啊,唬我一跳,还道是妈妈上来巡房了呢。”
“不会不会,现正到她赚钱拉客的时候,哪有这闲工夫到这最顶上来,难道要鸟瞰望景不成?”林软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四角纸袋,拉开羊皮绳子,麻纸随即使劲挣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
的几颗面团。
“呀,糯米团子,软姐姐怎晓得荨儿最爱吃这个?”荨儿见是心物,赶忙接过纸皮,小心翼翼托起几颗团子,拎出一个放入嘴中,细嚼慢咽,不忘抬起笑眸盯住林软的眼睛。
“自然是想知道,便知道咯。”林软笑着回她,荨儿吃着团子细细打量起林软,眉眼倒也生韵含情,透着生气。可终究不得跟自家小姐比,也不及小姐多变气质,却偏偏有得一样小姐不曾有,这点荨儿说不清楚,只知这点最最吸引人儿。
可那小姐终归是小姐,自个千不该万不该顶撞她,闹的最后不欢而散,想到这,荨儿便没心思吃那团子,皱成巴掌大小的脸硬生生塞进林软眼里。
“怎么,可是不合口味?”
“未得,团子着实润口,人却咽不下。”林软望着这一脸愁云的小荨儿,抿嘴轻笑起来,荨儿见林软笑她,鼓起脸蛋便不说话。
“得了,小黄莺竟见得不开心,何事浇灭了吾家荨儿这小骄阳?”
“吾同小姐闹了些别扭,因是嘴拙,话不中听,不知如何去说。”
“别扭?柳姑娘待你如己,怎的你还惹得她不欢乐?”荨儿听闻林软不问因果便如此怪罪自己,心里更觉不欢愉,遂随口编了个缘由,林软倒听得细致,娓娓而出几番道理办法。
这头荨儿只管郁恼,顾不上其他,自是未听得明白,随口应了通便起身道困了。
林软见状遂也止了声,起身送她回房,待其入屋闭门,亦是无趣,遂匆匆下了楼去,混迹人群出了院门,隐入车水马龙中,片刻,便不见得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