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云天》向今

3、楔子（三）

　　天渐渐亮了，海天尽处泛起了淡淡的红。海水渐渐平息，漫天的萤火虫像是耗尽了力气，一闪，一闪，光芒渐弱，像是花儿枯萎一般，一只接着一只坠落，消失。

　　无垠的天空重新被霞光渲染，绿草丛丛，又是一千年彩霞满天，碧草如茵的日子。

　　蔚蓝的海面上静静飘着一座小屋，成片的紫藤萝爬满了屋檐墙角，茂密的花穗从屋顶垂下，几乎覆盖了整个小屋，深深浅浅，随风浅动，仿佛一片紫色的汪洋，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好美的花！好香的味道！”贪狼眨着眼睛，惊叹一句。

　　蓝牙牙正东探西探，闻言停下来，不屑的撇撇嘴巴，“这些死物算得什么！你见了我主人，才知‘美’之一字为何！这些花儿同她相比，简直不啻于南沙滩上的死鱼眼睛与东海龙宫最宝贵的那颗摩英珍珠相比……唉，摩英珍珠，想来你也是没见过的，算了算了，不与你多费口舌……”

　　蓝牙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摇头，贪狼忍无可忍，几乎给它气出了眼泪，破天怒吼一声蓝牙牙，它立即就用两只爪子捂住了嘴，耷拉下脑袋，可怜巴巴的看了看脚下的小石头，小心翼翼道：“阿贪，不要生气，我带你去见主人……”

　　小石头不屑理它，重重一哼甩了个白眼，蓝牙牙腆着脸捡起它，把它放在胸前七彩的小网兜里，一边跳一边道：“好阿贪，我们去见主人，主人是天下最最漂亮的大美人，你一定会喜欢她……”

　　说话间已带阿贪饶了一圈，整个小木屋却仿佛被紫藤萝花覆了个严实，半点空隙不见。蓝牙牙心焦火燥，扯着嗓子叫主人，才叫两声，却就听小屋里传出一个澄静如水的声音，泠泠若琴弦拨动。

　　“牙牙，你来了？”

　　“主人！是我！是我！”蓝牙牙兴奋的大叫，又哭又笑，“呜呜，主人，牙牙好想你，主人……”

　　“你往左边来，这里有扇窗……”

　　“我来了！”蓝牙牙一听立即的飞奔过去，前后左右看了一遭，却仍是一面花墙，它挠挠脑袋，“主人，哪里有窗子？牙牙看不见，在哪里？”

　　里头没人答话，墙上的紫藤萝却慢慢往四下里分开，一扇精致的菱花窗随之显现出来。窗子开着，只看得到地上铺着的绵软如雪的白绒毯，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喂，牙牙……”蓝牙牙犹在左顾右看，贪狼叫了它一声，“你看……”

　　“主人！”蓝牙牙喜不自胜，径直扑上前去，砰得一声却被重重反弹回去，它揉揉摔疼的屁股，瘪瘪嘴可怜巴巴的叫主人。

　　里头人轻轻一声叹息，“牙牙，你又这般莽撞。这屋子设了结界，你进不来。”

　　“主人……”蓝牙牙闻言失落不已，转而眼睛又是一亮，只道：“那主人快过来，叫牙牙看看你……主人快来！”

　　“我在这里，你看不见我。”

　　蓝牙牙哇的一声哭出来，边哭边嚷，“为什么看不到，牙牙等了一千年，为什么还看不到主人……呜呜……为什么……”

　　“牙牙，别哭了，牙牙……”贪狼从未见过它哭得这样伤心，不由小声安慰，它越是劝那边哭得却越是伤心，直到那个声音微微有些严厉的命令：“牙牙，不许哭。”蓝牙牙方才一下子止了哭泣，两眼噙泪的看着窗口。

　　贪狼心里颇不是滋味，瞥它一眼，见它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叹了口气没与它计较。

　　主人说过不许哭，蓝牙牙使劲儿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咽回去，哽着嗓子道：“主人，牙牙想你。”

　　里头人沉默了很久，方道：“这一千年，他就把你丢在此处？”

　　“主人……不是上君把我丢下的，上君说，他无法在此处多呆，要牙牙在这里陪着主人，时时传消息与他……”

　　游桓冷笑一声，不无讥讽，却没说话。

　　蓝牙牙知道主人不悦，又赶着道：“上君说，待得幻海之夜结束两个时辰以后，无患门打开，他就来接主人回去。主人，上君他，还是关心主人的……”

　　说话间，却见光芒大盛，数十白衣仙人乘云现身海面，有男有女，齐整整分列两队，衣袂飘飘，清辉朗朗。

　　为首一名褒衣男仙人微微颔首，毕恭毕敬，“奉上君圣命，瞻台廿三代掌门长垣，率众弟子恭请我主回天。”

　　“廿三代，”游桓喃喃重复，既而勾唇，“瞻台掌门千年一换，吾走当年，始第十三代，一恍竟已万年。”

　　“千年万年，瞻台弟子都在企盼尊主归来。”

　　小屋中传来一声泠泠轻笑，随着淡淡花香飘出，却蕴了冰雪的寒意，声色淡淡道：“吾已被逐出拂悉境，誓不再归，尔等且去。”

　　长垣道：“上君遗命，沉冤旧案，枉屈尊主，自尊主新生之日，仍为我拂悉瞻台之主。”

　　遗命？游桓捏了捏手心，怔怔的有些回不过神。

　　蓝牙牙一听却急了，气冲冲就道：“小娃娃，你讲清楚，如何是遗命？上君怎么了？”

　　长垣掩面哀戚，嘶声道：“三百年魔族太子吞噬星魄，六界难敌，上君战之于九隆山，寂灭在神魔塔下。”

　　“你说什么？”蓝牙牙一下子跳到他臂弯，揪住他的衣领，“寂灭？上君怎么可能寂灭？不准你胡说！”它浑身红毛炸开，恶狠狠的盯着长垣。

　　长垣抚了抚它，轻轻放下胳膊，“世间万物，皆有尽时，上君劫数已至，牙牙，你要节哀。”他暝眸闭目，虔诚的拜了两拜，“上君恩泽，永为我等铭记。”

　　“你胡说！胡说！胡说……”蓝牙牙泪如泉涌，歇斯底里般在他脚下狂踢乱踹，长垣怜悯的看着它，不动如山，眼里却分明蓄满了浓浓的哀戚，众弟子无不垂头默泣。

　　贪狼默默看着一切，却不懂因何连空气也似被莫大的悲伤浸染，令它也想。

　　游桓攥紧了掌心，深深合眸，只觉心肺犹如撕裂开来，痛的难以自持，抑不住的颤声问道：“有无他话？”

　　“另有密宗交予尊主。”

　　长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手成掌，自左向右划开，便见一纸金色卷轴展开于窗前，金光闪闪，字字锥心。

　　那小屋里久久没有声息，长垣望了望紫藤萝环绕的窗子，恭声道：“尊主可愿饮下忘生水？”

　　密宗里写了什么他不知，可上君殁前却有吩咐，待得交付密宗，只要问她是否愿饮忘生水。

　　游桓但笑，“吾愿于太上无妄殿，终此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