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木之春》素昭Joy

29、何如当初莫相识（一）

　　海风呼啸，暴雨如注，一场恶斗终于过去。

　　天色仍是暗沉无边，但黑压压的乌云已渐渐散去，长风在海天之间回旋，似孤女在凄厉地哭泣。
　　音瑶抵剑立在岸边，此番恶战，只肩膀处被蛟龙的利爪勾出三道血痕。倘若今日没有赤松子在自己身边，怕是不会如此轻松就将这条千年蛟龙置于死地，而自己也不会仅受这么点轻伤。
　　然则虽是轻伤，但三道血口子却十分深且含着蛟龙的毒，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

　　赤松子将蛟龙的残存的尸体施了个术便隐了去，免得吓坏这附近的渔民。回身扶住音瑶，看了一眼她肩头深可见骨的口子：“可还撑得住？蛟龙之毒怕不是这么好解的且不能拖，你速速与我回九重天，就算药君他仍介怀昔日的那桩事不肯医你，我们且去瑶池。”

　　面色苍白的女子却只是摇了摇头：“无碍。若不是前些时日中了东海太子妃的罂粟醉现下法力不过恢复了八成，怕是也不至于被伤成这般。”

　　赤松子惊了一惊：“罂粟醉？这可不是寻常之毒，你怎的解了这个毒？难不成九重天上传得那样的一桩事还是小仙们瞎编的？你方才要问她的便是这个？”
　　赤松子一下子问了这么多问题，且思路乱成这个样子，音瑶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她。九重天传得那样的一桩事又是哪桩事？

　　紫衣染血的美丽女子此时却挣扎着起身，匍匐在澜汤海边，沙滩上的海沙将她原本娇柔的一张脸染得有些可怖，她一面咳嗽一面朝着音瑶冷笑道：“这般假心假意作给谁看。即便这番你假心假意地救了我，又如何？即便那罂粟是我下的，又如何？”

　　这一句一句的假心假意倒是说得底气十足，音瑶从赤松子手里挣了挣，单手撑着肩上的伤口，用剑抵着一步步走向夜笙凉：“此番我并没有救你，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昔年的恩怨早在三万年前就已了断，而今又何苦还来纠缠。你又为何要下这罂粟醉的毒？”

　　澜汤海的浪头一个一个拍打着沙岸，潮退潮涨带着浓浓的海腥味。夜笙凉撑了撑身子，呕出一口鲜血来：

　　“瑶姬仙子而今既已有了东皇神尊，这区区东海太子于神尊而言便更是不值一提了罢。而我呢，我却时时刻刻地担心着有一日慕白他会离我而去。这三万年，每一日每一夜我都是这般小心翼翼地过着。我既怕着他再见到你，又想着自己再见到你。你问为何要向你下这罂粟醉？瑶姬仙子你难道忘了吗，在九重天蓝花楹下你们究竟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音瑶……”夜笙凉死死盯着音瑶的眼睛：“若你在一日，他的心便终归不在我这里。你若不在，你若不在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音瑶抵剑的手握得紧紧复紧紧，纤长的手指染血，此时却骨节都已泛白。
　　诚然，九重天的蓝花楹下她是见到了夜慕白，隔着三万年的时光与记忆，她又见到了他。可是早已物是人非，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可是他们早已经不是昔年的他们了。

　　音瑶微微垂下头闭上眼，待抬眼之时神色已是如常。
　　“你我之事，为何又无缘无故牵扯到东皇神尊。即便是性口雌黄也得有个限度，如此诋毁上神声誉之事岂是开玩笑的吗？”

　　音瑶望向眼前那张如罂粟般绝美的脸，一字一句说：“既是你东海的家事，是是非非、真真假假都与我瑶姬仙子无关。自三万年前东海清光殿那一日起，我瑶姬仙子便与他夜慕白再无任何关系。那时是，现在是，将来亦如是。还且我瑶姬仙子从未做过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若有疑意，但凡去问你家夫君，来问我作甚？”

　　语毕,拔出重重插在海沙里的白羽剑便要走。

　　天际渐渐显出一缀光亮来，接着便是乌云后消散后露出的微淡日光。
　　海天一色里，那个白衣翩然的影子……竟是夜慕白。

　　音瑶怔怔看着日光海瑟里的男子，不觉冷笑，他着白衣而来，为的却从来不是自己。
　　夜慕白牢牢琐视住音瑶的眼。天边的乌云已全然散去，西边那一晕落日熔金，日光曜曜映照在他一双千言万语的眼睛里。
　　夕阳映照在恢复昔日平静的澜汤海，璀璨得如同弥漫了一层血色。半晌，只听得他问：“你方才说的可是真心话？”

　　水天光影里，音瑶未答话，究竟是无所谓回答还是不忍回答，亦或者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番话究竟是不是真心。

　　音瑶将剑尖仍带血的白羽剑握在右手，一步一步离开夜慕白。却未想到，一个趔趄，便要跌落下去。人生真是好笑，原本想给他一个决然婷婷的背影，却不想竟是这样狼狈的一个趔趄。

　　就在跌落的一瞬，周身却拢下一阵淡淡的凤凰木香，一记既熟悉又陌生的力道将自己往他怀里带了带。

　　“神尊？”音瑶几是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黑衣黑发的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别说话。蛟龙的毒得马上解。”取出一颗药丸放入她口中，一面将她抱在怀里一面道：“我来迟了，在听到你维护我之时来的。”语风翩翩一转，带了几分不赞同：“不过方才你这个维护的说法我倒觉着有些不妥。”
　　他忽地低头看音瑶，深沉如海的眼眸里盛满了太多情绪，似星光点点又像静水流光，他沉声道：“不会再有下次，我永远也不会来迟，让你等。”
　　那一句来迟，不过是句双关。终归还是来迟了，是不是让你一个人等的太久。出现在你面前的是夜慕白，而不是我。

　　音瑶瞧见他这一双好看的眉眼，有些慌神。但听得他说的话又不大理解，虽听得出他话语里几分自责的意味来，但神尊他确实没有这个道歉飞必要，遂讷讷道：“神尊救过我，我维护神尊那是自然。可是神尊……”音瑶想了想，如实道：“我确然没有在等你，何来迟到一说，神尊不用自责。”

　　而身侧那白衣冉冉的夜慕白，原本长身玉立的身形就那样如同秋风拂过般，带着落寞的萧索。他凄凉道：“也是，是不是真心话已经不重要了，你需要的那个人早已不是我。”

　　音瑶的心猛然一抽，原来还是会疼。
　　夜慕白，如此黯然、如此落寞的他，自己竟从未见过。如果他误会了自己同神尊之间有什么，那样……也好，如此便可死心，如此便可两两相忘，如此便可再无任何瓜葛。

　　音瑶看见他慢慢提了步子，往夜笙凉走去，将浑身染血的她轻轻扶起。紫衣紫裙的女子，泣下一滴泪，如同梨花带雨一般，美的绝色，美的倾城。她伤得这么重，即便方才夜笙凉说的那些气话有几分真在里面，现下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昔年听说过鲛人泣泪成珠的故事，原来竟这么美。

　　音瑶缓缓闭上眼，周身有淡淡的凤凰木香。神尊他……如果神尊他没有出现，那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很狼狈。狼狈地跌落在地上，狼狈地看着夜慕白和夜笙凉，狼狈地一如三万年之前。

　　音瑶轻轻扯了扯东皇的衣襟，强稳着声音道：“现在就走，好不好？”抓着他衣襟的手未放松，只是道：“只要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东皇低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嗯了一声。
　　十分低沉却又似承诺一般认真的声音，音瑶忽然觉得真是好听。虽然不晓得神尊为何会突然出现，但还是很庆幸他此番出现。而他的出现，大抵是看到了那封留给他的信，大爱无边的神尊身边不放心自己的病人遂抽了个空出来瞧了瞧。所以说，神尊大爱无边已经无边到了一定境界。

　　纷乱的思绪被引到了这个事情上，方才类似于心口疼痛的感觉竟然也好了不少。转移注意力这一心理治愈法果真是个好法子。
　　从前偷看大哥从民间搜来的画本子，便有不少转移注意力的经典案例。
　　且说江南有个十分有来头的绣桩苏家，苏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大小姐，这如花似玉的大小姐竟被个登徒子劫了色。这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被个登徒子轻薄了自然是要终日寻死觅活、好不痛苦的。
　　后来苏家大小姐他爹实在是束手无策，在家中长老的推荐下特此请来一得道高僧点化这苏家大小姐。书里记载，那得道高僧用的便是转移注意力这一心理治愈疗法。是以苏家养了一池金鱼、种了一院花儿、劈了一方跳舞场……
　　诸如种种来转移注意力，而后苏家大小姐对跳舞有独钟，发展到后来成了名动天下的舞蹈家。一曲高山流水还寻觅到了如意郎君。从此二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如此说来，音瑶觉得自己的前路也并不像方才那一刻心中所想的那般暗无天日。且几次三番地叨扰神尊终归过意不去，遂打了打精神，与神尊道：“神尊且放我下来罢，我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不劳烦神尊了。”
　　偏了头去唤差点被自己忽视掉的赤松子，却见赤松子一脸瞠目结舌的表情，口中喃喃着什么。

　　眼见东皇并没有将自己放下来的意思，正想着再同他说点什么，却忽地听到远远有人声唤她：“音瑶。”
　　几个人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齐齐看向水天相接处，西边暗紫深红的霞光暮色里，一个绿衣绿裙的美人儿正款款而来。

　　音瑶语声颤了颤：“七姐？”
　　届时，二十三个兄弟姐妹，十一个留在天庭瑶池，十二个去到巫山。而此刻眼前这位绿衣绿裙的美人儿，便是音瑶已经整整三万年未见的七姐叶柔。

　　叶柔向东皇行了一礼，敛了容色向众人道：“我代王母之命请诸位上九重天瑶池。”

作者有话说

　　每天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