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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人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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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整个中篇发成一章,出现单独的低于五个字,且之后有较大空行的段落是标题。
源
初见时,涯还是个灰发的少年,在尽是美人的月颜族中的确是普通了。
瘦弱的,瑟缩的……
眼里有无尽的恨。
有趣。
来吧,做我最锋利的刃。
最好的武功,最高的宠誉,不要拒绝,吾的人偶……
奔
涯以为,那只手代表的是救赎。
自己的出生只是一个荒谬的错误,美貌的男子偶遇了富家闺秀。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爱情,总是使人无畏的。有情人相偕奔走,流亡途中,有了涯。
奇耻大辱。从未谋面的外公外婆竟就狠心弃了有辱门楣的女儿,只是草草的一口薄棺,葬了往昔尊贵的身份。
母亲就从大家闺秀沦落为贫贱女子。
辗转途中无尽的争吵,从偶尔抱怨到颇有怨词到竭斯底里。所谓的“爱情”,是宝石,在丝绒上可以熠熠闪光,可经风尘摔打后就会脆弱到不堪一击。
贫贱夫妻百事哀。
她连夜发着高烧,握住了父亲冰凉的手,痴痴地笑着:“念郎……人生若只如初见……多好……咳咳……”父亲只是抱一抱她,希望自己冰冷的体温能给她些许慰藉。
那个夜里,炎热闷人,母亲慢慢只能发出低音:“呀、呀……”一点点的死去。
涯沉默着,不知道是否是在唤他。
一抔黄土,掩埋了昔日风华绝代的女子。
父亲郑重其事地刻下“爱妻”二字:“紫陌,你错在遇到我,如果没有相见,就不会痛……”涯并不是很懂这些话,但素来淡漠冷静的父亲,第一次流泪,姣好的容颜在月色下如清雪。
如果说在人界受到的是冷落,那月颜族的生活就是被敌视。
“私通外族,竟然有脸面回来……”
“你们看到那个孩子没有?灰色的头发!”
“不就是杂种嘛,有什么好看的,小心伤眼!”
小小的涯感觉如芒在背。
爹亲说是“回家”的啊,那么,这里是哪里?
父亲一回来就再次失踪,再次得到的是死讯。
叛逃,私自与人类通合,甚至留下一个,丑陋的,简直侮辱了月颜族最优秀的血统的后代,罪有应得。
在圣池里放干鲜血,美名“血脉的回归”。
如此严厉的惩罚在月颜族激起一阵哗然。
毕竟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总是需要点谈资消遣的。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好像是一生的命途。
下等的相貌,灰色的头发,因缺乏营养而发育不良的身体。很好的欺凌对象,不是吗?尤其是倔强不肯哭的样子,隐忍愤怒的样子,让本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升级。
“杂种,你已经够丑了,再划上两刀也不算什么吧。”长相格外阴柔的少年把玩着手中锋利的匕首,不难看出,他日后将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月颜族的领导者。
涯沉默,比起爱美如命的月颜族,他并不太在意自己的长相,但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长久的独身一人是他仅仅掌握了很少的词汇量。只是很愤怒,不甘,绝望……
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月颜族少男少女口中的王者……
“你叫涯?”对方上下打量他一下,用目光遣散了面带不甘和恋慕的少年。
“……”涯缓缓看向男人,那一刻,他勉强找了一个词来形容男人的相貌和气质。“不可一世”。
胸腔中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他有些明白父母能在一见之后就可钟情了
只一眼,就此沉沦。
逐日
由于小时特殊的经历,涯十分的早慧。
爹亲说,进退有度。
在看清自己内心的同时他也明白自己是多么的“大逆不道”。
“从今以后,你是吾的人偶。”男人淡淡地说道。
“……是,主人。”
涯,你要看清自己。
对别人来说是什么,妄念,只会伤了自己。
荒无昼对自己的人偶很满意,乖巧听话,忠心不二,练功也非常刻苦。涯在此之前是没有武功底子的,所以几个月来的进步之快让他都有些称赞。
就是有些太无趣了,永远都是毕恭毕敬,沉默寡言。
吾的人偶,一种舞蹈是否有些厌烦?我们来点不一样的吧。
起初收留涯,只是有些好奇一个由人类繁育方法生出的月颜族有何不同,所以,吾的人偶,我等了很久,你就让我看一看……
“唔……不要做那种事……”正常的主仆关系被崩坏。
素来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别的表情,哀求的,隐忍的,痛苦的表情。抗拒又不敢挣扎的模样,一直到最后的啜泣。
在夜色里格外惑人。
冷漠的面具被扯下,心跳好快,一瞬间涯以为对方看出了自己那一点点小心思,荒无昼的眼里满满的是戏虐。身体被从后面抱住,他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过高的体温,好像要灼烧他。下意识的抗拒,可是这一点点反抗简直就是笑话。
身体被侵入的瞬间,涯听到自己骤然放缓的心跳。
不要。
对自己诉说了千遍,可是还是不争气的想要靠近,理智犹在,身体在放纵自己,即使知道这一夜后就可能回不去,会贪恋对方的温暖,会渴望更多。
如果只是默默的看,就好了,不去得到,就不会贪心。
如今…… 这算什么?
之后,两人的相与要自然得多,荒无昼在有兴致的时候甚至会教涯说说话。但效果却并不明显——后者依旧经常是长时间的一言不发。
涯偷偷的学会了一句话。
这天午后,涯依旧是低顺的模样,忽的,他抬起眼,第一次与主人的目光相接:“我……”
他赌的重,压上了全副身家,所以不知已经为自己打气了多少次。
我……
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对方只是疑惑的扫他一眼,打发他去拿一份资料。
心跳再次被压低,有些失望,有些庆幸,涯起身离去。
身后的男人皱了一下秀挺的眉。
涯,你的表现,吾有些期待……
没人知道荒无昼有多强,半年前的大战成为许多人终生的噩梦。
所以,终有一天。
修至剑皇,飞升成神。
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主人,我的主人。
到底是什么搅乱了平静的心湖?是雨夜里的拥抱,还是那双不愿正视的眸子,还是向在绝望中挣扎的自己伸出的那只漂亮有力的手?
软语厮磨,乃至惊鸿一笑,让涯竟觉得主人会有一点点喜欢自己,所以才会想说:“……”,只要有一点点回应就好了,不,只要继续微笑就好了……
就像蛾子不论如何百般振翅都无法去拥抱亘古的太阳。
无望的追逐,接触就会被烘烤成卑微的灰烬。
真是……一只……可悲的……飞蛾啊……
参不透飞虫与骄阳的距离。
蝴蝶都在笑他痴心妄想。
涯就这样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到雷电里,一道一道的天雷击下,大地都在微微颤动,涯亦在微微的发抖,他甚至无心去像其他人一样顶礼膜拜。
你能不能……不要走?
无法发出的卑微的愿望,甚至羞于启齿。但他却真真切切的看到了荒无昼的回头。
“过来,吾的人偶。”
无法拒绝的蛊惑的声音。
“!!”涯惊诧地看着对方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吻住自己,并度过一个药丸状的东西,强迫自己咽下。
腹腔那里像燃起了火,真气不断散向四肢百骸,内力一点点流失。
“……”
是……化功散。
是了,武功也是他教的,于他收去,也说得上是合情合理,
涯嘴唇微微颤抖,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连质问的勇气也没有了,有立场吗?一个被毁坏的人偶,还有什么用?
直到轰击停止,白发的王者消失在这片土地之上,万籁皆静,所有探究的目光汇集而来时,涯依然呆呆的站立,腰杆挺得笔直。他不习惯显示出自己的脆弱
其实他在硬撑,经脉并没用被废掉,只是内力被药力蛮横地压缩到了四肢,无法运转。
涯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大概还有十分之三四的内力剩余,虽然知道从如此之多的高手之下逃脱难于升天,但他还是默默地举起长鞭……
如果不能活,就死在这里吧!
四周全是不善的眼光,虽说涯算是荒无昼手下的人,但他一向狠辣的行事风格也着实是惹恼了不少的人。如今靠山不存,许多人都对着把锋利的“武器”蠢蠢欲动。
但还是有点忌惮,毕竟涯的实力是不消说的。
一抹艳丽绝伦的红影的闯入,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魅惑的幽香使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陡然一转,许多人的眼中都浮起了贪婪和疯狂。
闻到了那种熟悉的香味,涯的表情变了变,最终定格在了厌弃和鄙夷上。以及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痛恨……
月颜族……他对这个种族一向没什么好感
“各位……我的族人,”绝色的红衣美人笑得温和又冰冷,“理应由我来管理。”
“……”涯只是冷笑的看着月颜族族长如何把色迷心窍的众多首领迷得服服帖帖。心里隐隐的不舒服,
真恶心,这样……
涯其实很痛恨月颜族“魅惑” 的这项技能,因为在魅惑下,感情总是不真的。他一点点退缩的另外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怕对方迷恋的是自己残存的一点血脉,而不是作为个体的“涯”。
不过这种患得患失也已经是毫无意义。
“我叫月醒,很高兴认识你,涯。”红衣的男子面带笑意,但眼角的两颗泪痣却显得他盈盈欲泣。
他忽的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样物事来:“如果见到这个,你会跟我走吧,涯。”
“……”涯的脸色骤然惨变。
那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令牌,还是木板所制,当年他怀着有些跳跃的心情,在这块板子上小心刻下了自己学到的第一个字:“涯”。当他怀着隐秘的心思把这个信物交由自己的主人之后,曾保证执令牌者,永为我主。
当时荒无昼只是笑笑,总算没有直接丢弃这个简陋的手工艺品。
那么,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呵呵,原来,人偶除了玩腻了丢弃了之后,还可以送人的啊……
月醒终于把那个冷漠的男人带回族内,关起房门,虚伪的笑脸轰然崩塌。随即翻涌上来的,是无尽的怨恨、不甘与嫉恨。
凭什么?论身世、血统、相貌,这个丑陋的杂种何及自己十分之一?他从小就知道自己之后将是万人之上的族长。所以,当荒无昼第一次给他送来礼物时,开心,,兴奋是不必说的,他甚至都下定决心要这个人爱上自己。一定可以的,因为他至纯的血脉和无比的魅力,他坚信就连那个孤高的王者都无法抵御。
可是真相……
“你可知,你挑战了吾的底线,谅你有用,暂且不杀。”淡淡几句话,就几度颠覆了他的生死,衣衫半敞的绝艳少年浑身颤抖,只得跪下谢罪。
那时他才知道,荒无昼的示好,以及频繁的礼物,只不过是想在他人偶的脸上找到一丝不满和嫉妒。
一向高傲的他,就这样做了他们的跳板,试探的跳板。真是不甘心啊,指尖收紧被单捏到脱力,心中从此就种下了嫉恨的种子。
当荒无昼交给他那块令牌后,他简直是欣喜若狂了。其实他对对方的爱慕仍旧,心里还是有一点点的期待。
但对方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绮念:“交由你来保管,当然若有所差池,后果将不是你所想承担的……”
“………………是。”
神降,呵,所有人都知道有多么困难,即使是你,又怎么可能轻易突破?三十年五十年,待你回归时他也早已西归黄土。
对,就让他先归黄土吧,在我试尽惩罚之后……
纤手轻轻地叩了叩虚掩的木门。
“喂,别给我玩死了,我还有用……”
房内再也没有了声息,反抗声也不知道从何时停止了,不时飘出浓郁的血腥气。
“喂!听没听到我说话啊?”月醒有些鄙夷,不愧是天牢里关押了几十年的家伙,看到男人也会饥不择食……
真是个个瞎了眼……
雕花的木门被缓缓拉开,一只素白的手猛地穿过了他的胸膛。
“……”屋里床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血流成河。
月醒瞪大了眼睛,血沫不断顺着唇角流下,最后滴落到红衣上,泅开绯色的凄艳的花朵。涯只是淡漠的看着他,眼神即空洞又麻木,脸上还带着一抹习惯性的古怪的笑容。
劲装近乎被撕成粉末,胸膛上尽是被撕咬的痕迹。
七个……
他知自己不敌,只是在七人因情欲而分心的时候,狠戾的洞穿了他们的胸膛。太过用力以至于尖锐的指甲都被翻折。可是一点都不痛。
这是第八个……月醒的惊愕慢慢凝固,最后他向狼狈不堪的男人绽放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纤手一挥,向毫无抵抗能力的涯射出了两枚银针。
“你知道吗?同归于尽……也……不错……”
美人的眸子闭上,脸上却依旧不甘。但涯的眼睛,却只追寻到那个重于生命的令牌。他把牌子从月醒已经冰冷的手掌中抽出来,用还干净的左手紧紧攥好——好像这样就可以用些许慰籍……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走,因为月颜族是不会容忍一个杀了族长的罪人的。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去了族内的圣池。
强忍着肩膀上的痛楚和下身难堪的剧痛,他蹲下身子,细细地清洗自己的手。池水清澈,往年陈旧的血迹被慢慢淀积到池底,就像盈盈长出的红苔。
这是族长的血啊……最纯的血脉……涯看着月醒的血在水中逸散,竟然有些失神的勾勾唇角。
仿佛想起了,多年以前,被缚在池边木架上的苍白男子,殷红的血迹不断涤荡在清水里。
“谢谢……”他微笑的看着儿子发着抖把钝钝的小刀送入他的心脏。
他终于可以去拥抱求之不得的死亡。
“好乖……”
这样就不会再痛了……
真是贪婪的池水……当涯跌跌撞撞的走出结界,在森林的入口处,他最后看了这个禁锢他多年的城池一眼,深深地一眼。手中的木牌,微微用力,就化成了粉末。荒无昼啊……要是可以不见面就好了……我错在遇到你,如果没有相见,就不会痛……好傻,一次次重蹈覆辙……
逢与离
迷镜之森,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噩梦般的地方。
涯曾经无数次穿过层层丛林回来复命,快些,再快些,他曾是是如此盼望尽早见到那个人。
这经验总算让他的森林之行有了点保障。
武功正因为体质的原因渐渐恢复。
真讽刺啊,荒无昼曾一遍遍探索过的身体,终是保住了些许秘密,那你会后悔没有直接冲毁我的脉络,折断我的手脚吗?不,或许这点小事还无法去烦扰你吧。
记忆正逐渐丢失,一年,两年……
一片一片的,一大段一大段的。
针上有毒。
这或许是月醒计划来玩弄他的下一个手段,中毒的人会渐渐失去记忆和理智,像走兽一样活着。
涯突然很恐慌,他怕有一天,会记不住自己,会记不住……他……
直到一个小孩的出现。
怯怯的,脏兮兮的小孩,脸蛋却圣洁的像个天使,暗蓝色的大眼睛羞涩地看着他。
很少有人知道,涯其实很喜欢可爱的幼小的生物,这过于柔软的喜好和他冷漠的性子着实不搭……
“叔叔……”小孩好像一点都不怕他,还忽闪了几下清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能扇起一阵旋风。
于是涯就……
“我会一直往前走,你就凭本事跟上。”还好他还是扣好了自己冷漠的面具。
灰发的男人身后,多了一条小小的尾巴。
“……你是猪吗?不会生火打猎,连捡柴都不会,干脆去死好了。”
“你怎么知道我属猪?叔叔你好厉害……”
小孩有些贪婪地看着火堆,上面烘烤着一直油光水亮的野兔。被丢在这个见鬼的地方已经两天了,他几乎认为自己就要死掉,尸体成为野兽的美食,但他却没有一点抵抗能力。只能小心的趴在同一个地方,连啜泣都不敢发出,生怕引来可怕的敌人。
如果不是遇到灰发的叔叔……
“叔叔,我叫墨纆,你叫什么名字啊……”暗蓝色的眼睛里映射着灿金色的火焰。
涯凝视着火堆好久,柴火燃烧一直发出“噼啪”的声音。他好不容易才记起自己简单的名字——涯。看来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男人温润的声音在夜里像撩动琴弦:“名字么……这东西毫无意义。”
那便是拒绝了。小孩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虽然不喜欢和人接触,但两个人总要温暖一些。森林中的逃亡被拉长,夜再一次沉沉降临时,涯却无法入睡了。
出去的路,已经忘记了……他本就不再在乎生死,但这个小小的同伴却给了他走下去的勇气。纵然他铁石心肠,却被对方的赤诚软化,他甚至知道对方会在半夜小心的钻到他的怀里为他取暖,自己却冻到发抖……
真是个笨小孩啊,我已经习惯冷也习惯一个人舔舐伤口了。
对我这么好你会痛的啊……
寒光划破了如玉的童颜,从额头蜿蜒到眉梢 ,血如同疯了般涌出,小小的身子飞撞到树上,昏厥过去。
涯再次有了意识,看到的就是这鲜血淋淋的一幕,而自己的手上,还握着对方交给自己护身的匕首……
“!!!”没有伤药,草药只能勉强止血,怕是要留疤了……
索性小孩并未醒来,只是痛苦的皱了眉头。
“…………”涯的眼里明明晦晦,最终归于死寂。
“对不起……”他只能这样说,虽然对方无法听到。
必须要离开了,自己越来越失控,再这样走下去,会害死他的……
他冲洗干净匕首,采了些野果,把小孩安置在小溪旁——这样一醒来,就会有水喝了。男人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用刀在地上深深地刻了字,转身。消失在了树林深处:“保重……”
小孩长长的睫毛微颤,渐渐苏醒过来。
“唔……”全身都好痛,脸也好痛!
“叔叔?叔叔!”可惜任凭他喊哑了嗓子,那个灰色的身影也再未出现。他瞧了瞧清澈的溪水,看到了自己狰狞的脸。
“……”明白了。
墨纆。纆是绳索的意思,却捆不住任何人,捆不住父亲,最终在压力下将自己抛弃。捆不住灰发的叔叔,最终还是丢弃了自己。他自小有一张讨喜的脸蛋,像极了父亲最宠爱的母亲,所以即使先天不足不能练武,也在父亲的庇佑下活到了十二岁。被丢弃后的几天,他已经饱尝了绝望的滋味,总觉得下一秒就是死期。直到叔叔的出现。
冷漠的,浑身浴血的男人。
他应该很强吧,应该能保护自己逃出这个森林吧。
对方好像很喜欢他的脸。
叫叔叔,甜笑,装可爱,撒娇。这一套早已经做的得心应手。为了活下去,恬不知耻又如何?可是他的心又好像不满足于此,直到篝火前,报了自己的名字。
交换名字,是只有认可同伴时才会做的……他想了无数设想,或许男人会因自己的姓氏惊讶,或许会明白过来这个孩子是自己的累赘,当然的最好的是男人真的爽快的交换名字,那样他就可以直呼名字了……诶,我为什么要这样想?
但男人的反应,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了。
“名字么……这东西毫无意义。”好像从来没有看懂他,是一朵不愿停留的云,却背负了太多不得不暂行休息。
墨纆,你好像有点把握不住了,即使知道危险也想要,去温暖冰冷的男人。自己不再漂亮,没有了去附庸的资本,所以就只能被抛弃吗?
暗蓝色的眼睛里慢慢涌上了痛苦与怨恨……剧烈的疼痛袭遍全身。颤抖的小手费力的从胸前摸出一个纸包来。打开,里边是红艳的药粉。
父亲到底给了他最后一条路:“如果想练武,去服妖毒,这样你会活得时间长一点……”
毒药入口,尽是苦涩。
倒在地上时,才注意到男人留下的字。不,不是字,笔画繁复,感觉很古朴。像是一个图腾。他无暇再顾及这些了,疼痛和灼热烧毁了他的理智,在昏迷前的幻觉里,竟然还是那个一路照顾他的灰色身影。
“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再找到你……但也别想逃掉……”
十年千年
男人在森林里游荡了一年,不,他已经不能被称作是“人”了,是野兽,甚至更凶残一点。失去了理智,但求生的本能还在,所以显得杀气凛人。有一只小豹子被他吸引,悄悄尾随。这个人肿么这么笨丫,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这森林里乱撞……其实涯早已离开了迷镜之森,又不知是闯入了那片森林。直到在森林边缘遇到了两个孩子。紫眼的孩子,是个俊美的少年,那双含着冰霜和微末关心的眸子和记忆中的什么悄然重合。好美的眼睛……
“叔叔,你受伤了……”“别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帮你包扎伤口吧,再流血下去,你会死的……”
他说。“……”男人的眼睛骤然火热。是……你吗?我跟你走,我跟你走!不要丢下我……此后,便是甘愿画地为牢的十年……
而神界,已经是千年的蹉跎,时光好像能磨灭一切,但那个人的影子,却越刻越深。人偶最后那一眼,绝望苍凉到让他心寒。
荒无昼是了解涯的,他说出的话,绝对是能做到的。所以他不择手段的折下他的羽翼,不让他飞。这个做法的确有点缺乏理智。那个人会愤怒吧,但药也只是暂时的,涯,我知道你的体质能轻易化解它,等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或许就会明白我的用意。
神界真的很无聊,总体上也可以说是弱肉强食,除了鲜少的几个朋友,便是无休止的枯燥修炼。
十年就够了,我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光明神,仅次于最高神的自然神之一,开始一遍一遍的向荒无昼诵读情诗。
虽然不是写给他的,但听一听就觉得恶心了。荒无昼随意一扫:“又剽了谁的?”
“老大……你不要这么一针见血……”耀一脸苦哈哈。
但荒无昼留意到了这个句子:一寸相思一寸灰。
真合适……
一寸相思一寸灰。
撕破空间,强行神降。
即使过程千般波折,再踏上这片大陆,还是有些激动。然后慢慢地转入阴沉。吾的人偶,你到底还是逃离了……
缩小的身体让他有些郁闷,但被抱在怀里又让他感觉十分舒服。嗯……那个碍眼的面具男要找时间解决掉。这都不是威胁,直到涯脸上的伤口再度裂开。
心痕,最深爱的人造成的伤害……
那一巴掌,是给无法原谅的背叛。
人偶虽恼怒,但也并没有发怒。那是完全陌生的眼神……隐隐的有些不对劲。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质问、愤怒,甚至用身体去为别人挡下伤害。那倔强的神色还没有变,还有微微的胆怯。
为什么要害怕,既然害怕又为什么要苦撑!
是因为……爱吗
原来心脏也可以疼痛如此,那里面奔涌的的不再是热血而是寒冰,冷意一点点流遍全身。真是一幅相濡以沫的画面啊,吾的人偶,你就用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吾……
失忆也不能成为理由,既然你都做了,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
故意把他带到城内,故意用最痛苦的方式修复他的心痕。故意把他丢给月颜族,看他一点点根据别人的反应推测自己的身份。甚至让他去做饭。
另一方面,他去会见了严凌枫。他总感觉隐隐知道点了什么……
“你的名字……”
虽然没想到这样开场,但为了能有点意思。
“吾的名字,呵……听说过吗……荒无昼。”这种语气,轻轻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让刚才还很冷漠的青年浑身发起抖来,他在害怕,但并不是因为荒无昼能轻而易举的杀掉他。而是因为……
“怎么,在涯那里听到过?你是否还要知道更多呢?”
事情好像变得有意思起来了,照人偶的表现,十年前已经完全失忆
“……”
人偶,或许你在不经意间给这个人的心里埋下了恐惧的种子,那么吾就暂且一用。
“真是伤脑筋啊……即使是替代品也完全不像……”
“看来吾说中了你最害怕的事。”
“……”
“你应该知道他真正爱的是谁吧。”
“……”
“他的过去你又知道多少呢?”
“……”
接下来是疯狂的对打,太弱的对手让他提不起兴趣,那就杀了他吧!!
当然,他还好心的稍稍透露了一个“秘密”
“你当年……应该没有见过你父亲的尸体吧,你知道他现在在那么?”
“!!”对方已经脱力发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去问涯吧。”
当然不是涯做的,而是那个叫墨溪断的家伙走下的棋,不过,既然是吾的东西,你们去做何评价也是无关紧要。
在被刺了一刀之后,荒无昼想了很久才明白为什么要和一只蝼蚁废话这么多,他甚至勉强克制着自己翻涌的杀意……
原来那时,自己已经惶恐到要靠别人的反应来确定涯的心意了吗?利刃刺伤他时,他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他离开了,走得很远。
华月之巅上,静对着夜风,手中凝起的神力疯狂的旋转着,腰间的伤口不断地修复,开裂,修复,开裂……
真讽刺啊,心痕。
只有最深爱的人才能带来的伤害……最深爱的人……
还不明白么!失忆怎么可能把感情一并忘掉!
俊美的脸上闪过狰狞。
当初他笑涯是自欺欺人,自己又何尝不是?那些自信满满的话,自己又到底有几分底气?开始变得委曲求全,变得愤怒,变得忍耐,变得甚至逃避。
逃避那双冰冷陌生的眼。
这何尝是他的作风?
“荒无昼。”涯就沐浴在皎皎月辉下,灰发凌乱披散有些狼狈。
“我想起来了。”
“……”
涯?
荒无昼不知为何,有些心慌的感觉,为涯从来都没有过的语气,浑身的伤口,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凄艳的红 。
“我找了你很久……”他看起来毫不在意自己不断滴落的伤口,只是一目不转瞬的盯着自己曾经畏惧的主人。
眼里沉积的,是贪婪。
杀了他吧!!那样就会得到渴求已久的力量……
剧毒的匕首被对方面无表情的捏碎
“呵,吾的人偶,你何时这般不自量力?”
“……”会死吧,该死!这个家伙,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死之前,交代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一开始就发现了,在很短很短的惊喜之后。这里已经设满结界,如果真是他来,自己又怎会不知?只是有些可笑的想要自欺欺人。但这个东西的演技未免太过拙劣,也不够耐住性子,只是那一刀……
即使没有挥到荒无昼的身上,也已经让他疼了。
你说说你,为什么非要扮演涯呢,为什么非要挑战吾的耐性呢?
“吾的心情不是很好。”
“……”跌坐在雪地里的“涯”,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明明就是……
“你想要怎么样的死法?凌迟?烙魂?还是一截一截的被斩断?吾的人偶最近好像正在找给那个面具男恢复手臂的方法,另吾很不高兴。不如,你就陪上一条吧。”
但他抓起那只左臂时,冰凉而修长的手指,手腕上有密密麻麻的血红色的割伤,皮肤失却了血色,苍白到发青。这……并不是幻化出的容貌。
没有脉搏了。
“……”
“你是谁?他在哪!?”
“你没有看到吗?我,还是他?”
荒无昼看到了,恢复了实力的他当然可以看到前方淡淡浮起的灵魂。
“他的身体已经死啦。”那条黑色的大蛇吐着信子幽幽开口,他知道自己暂无性命之虞,开始在口头上触犯那个高高在上的白发男子的底线。
其实他一路走来,也是各种苦闷。首先他选定的容器,剑圣高级,难得的材料,但他还不敢掉以轻心,对方一直残存着神智。在对方再次受伤后,他趁虚而入。
“交换吗?”
“……”
“用你的身体和我交换,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心魔的诱惑,是暗夜里伸出的罂粟。
可男人拒绝品尝。
看着那个妖精似的少年从自己僵直的尸体上扒出一朵染血的花,男人竟然笑了。“真的没有愿望了……身体你随意拿走好了。”
真的没有见过如此好说话的人,那他无须客气。
“等等,有两个人,不要伤他们。”
“……”
“订立灵契。”
“……”你真的是要死了吗?
男人沉睡以后,他就开始了自己的复仇升级大业,麻烦的是他并不是普通的心魔。
情魔,屠戮宿主所爱之人而生的魔。
翻遍这个叫涯的家伙的所有记忆,抛开“保护名单”,凡是和他勉强有点关系的。
这个“城水悦”,挂了。
还有“绝”,也挂了,还是一只豹子!
一向喜欢棒打鸳鸯的情魔顶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默默地爆了粗口。
然后他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欢喜的翻出了涯深埋的记忆,十年之前的记忆。然后他继续欢欢喜喜的选定了自己的美味的猎物。
(捂脸!越来越萌这只二魔了,一句话概括,何等傻X!)
当然,被杀气刺激了几瞬而已,心魔就迅速的找到了应急方案。
涯的灵魂,还在他手上!他认定只要牵制住涯,那么对面那个可怕的男人就是不敢动手的!
巨蛇卷起淡金色的灵魂,发出微微地毫光——他们在逐渐同化。
“哈哈,你奈我何?!你舍得杀他吗?不然一起杀掉我们吧!”心魔一边放出狠话,一边四处寻找逃亡的路线。
然后,他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居然一起……真狠心啊……”他有些不敢相信。
继而疯狂的咆哮起来“哈哈!他会恨你!就算你救他他也会恨你!我打开了他的记忆,哈哈哈!!!”
巨大的能量体四散成纷扬的光点,随风飘荡着。金色的被牵引过来用结界护好,黑色的直接被火焰化为虚无……
涯的身体,好轻。事情正在一点点脱节。看来,必须要去找那个家伙了。
“耀,我刚才才杀掉一个聒噪的魔。”
“……我只是第一次见识你家这位,有点激动么。”光明神好奇的再次探头,就迎上了对方冰冷冷的警告的目光。
“我马上工作!!”
当荒无昼拿出涯的灵魂时,光明神终于绷不住只是有点小嘻哈的神格,泪流满面:“老大……这都碎的跟饺子馅似的……好好好,不要拆我的神殿啊,我打不过你我错了!”
传言帝神创世六天,第七天是休息日;
第七天,耀逐条排好了涯的记忆,有点疲惫的说:“老大,你真是渣。”
荒无昼从来都没有过关于“后悔”的感受,但他听了这句有些莫名的话,许多晦暗的线索便被串到了一起。
涯的害怕,月颜族族长的被杀,“他会恨你!就算你救他他也会恨你!我打开了他的记忆”,越来越僵的关系以及……涯,其实你并不愿意想起来吧,为什么?
他看了涯的记忆,所有的记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涯是怎样的人,做过什么事,碰到怎样的人,是怎样的痛苦……
又是怎样绝望的爱过自己。
就好像涯也从来不理解那个一直排斥的称呼:吾的人偶。
吾的人偶,重点并非人偶,而是,吾的。
吾的,吾的,只是吾的。多番念想终成空!
涯……吾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放开过你的手……你能不能……
原谅我。
末觞(结局)
“十年了,你这个人倒是睚眦必报,又让我等了十年。”
十年,桃花春红,白衣苍狗,匆匆成空。
“只是灵魂的调息,当然,日后是否醒来还得看他的意愿。”
耀的表情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我家斐和月的弟弟可是等过百年……”
千年寂寞雪,百年又算得了什么?当然,如果没有那两只,他会更安心一点。“你睡够了,就起来。”替男人拨了拨灰发,离开。
涯的苏醒,荒无昼是第一个知道的,在床头设下的神念第一时间反馈给了他消息。但他竟然有些犹豫。他无法再理所应当的去要求涯的仰慕,甚至无法面对已经恢复记忆的男人了。所谓关心则乱。即使是不可一世的王者,也会有束手束脚的时候。
他想了很多。说什么,如何说。推开那扇房门,正逢阳春三月,天色微凉,那个一直安静沉睡的男人就斜靠在窗棂上。用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指,逗弄着许久不见的空明日光。灰发被吹得散乱,腰背挺得笔直,就像一朵倔强的孤云。
“……”他察觉到有人来了,脸上却没有一点波澜,只是微垂下眼睛,看着清水中的锦鲤嬉游,也看着那张曾日夜思慕的俊颜和苍白的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荒无昼。”清润的嗓音沉沉的响起,涯的眼里闪过种种复杂,最终归于千帆过尽的沉寂。
“真讽刺啊……我也收养了一个有血海深仇的孩子。”涯想到那个亲切的换自己“老师”的孩子,有些黯然。“……”
“你知道吗?我竟然……”阳光洒在他根根分明的颤抖的睫毛上,“我竟然……允许他去喜欢我。”这的确是个很好的牵制,所以他分明是诱导着的让那个少年依恋自己,步上自己的后尘。
还有十年间,他对严凌枫近乎掠夺的横蛮的爱,强势,暴戾,引诱,绝望,他那么努力了,却只是互相伤害到两败俱伤。
“我不恨任何人。”涯的语气恢复了平淡,“我……要和你解除主仆关系。”
水中,本来含笑的人脸上闪过阴霾。
“这就是你的打算?”
“……是。”不愿再低到尘埃里仰视你的王座,不甘心再做一把武器,我也是会痛会有感情的啊。
挥刀斩断人偶的提线,在你手上随心操纵的提线,将成为我生活的镣铐。
即使知道可能就此失去依附,摔得粉碎。
瘦削的下巴被人挑起,王者已经饱含了怒意的声音如地狱里的森火:“翅膀硬了到惦念着飞,你可知,忤逆吾的下场?”
当然…… 涯轻轻闭上了眼睛,神色安然,他知道一切运气和技巧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毫无意义,这个人杀自己轻松到像碾死一只蚂蚁。但本能还在,身体微微颤抖。
所以他错过了,与对方狠辣的话完全不相称的有些温柔的表情:“怎样处罚你呢,吾的……”
“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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