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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三)

      这个时节,天启早已是春色满城,北宁关外却依旧冰天雪地。连绵的群山覆盖着经年不化的白雪,蜿蜒于辽阔的泾河平原之北,如同蛰伏的白蛇,千百年来静默的守护着大晋一代代的盛世繁华。

      刺骨的疾风越过层层山涧,嘶吼着冲向静立于黑暗之中的五千铁甲精兵,厚重的盾牌在寒风中冷成了玄冰,却依旧如他们的主人般坚不可摧。黎明前的黑暗最过煎熬,没有人知道,新一天的曙光能否照进他们睁开的双眸。

      我伸出有些僵硬的手,从怀中贴身处掏出裹好的白帕,重又拢紧了罩在银色铠甲外的披风。

      帕子里裹着的,是启程之前青儿做好的枣糕。我捏起一小块尚留体温的枣糕缓缓送入口中,丝丝温暖入口,竟隐隐有股熟悉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

      我一怔,眼中闪过一瞬的恍惚,丝丝苦笑缀上脸庞。

      如此,也好。

      东方的天空渐渐染上了红色,蜿蜒的群山后,新日的边缘带着燎原的气势喷薄而出,而在它的正下方,另一只铁甲大军正疾速穿越狭窄的山谷,马蹄扬起的尘土模糊了方圆十里的明净。

      决战的时刻到了。

      我举起右手,银亮的甲片在空中划出绝杀的弧度。

      刹那间,无数离弦之箭从雪色山岭的每一处飞出,早已隐匿于山间的三千将士将箭头对准了同一个方向,千万流矢在天地间顷刻罩下一张巨大的箭网。

      只觉压抑于血脉之中十数年的躁动攸然苏醒,一声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喉头迸出:

      \"杀!\"

      身后岿然不动的铁甲大军如忽然苏醒了的地狱兵团,带着惧人的戾气冲向矮山下的敌军,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盈满山谷,震落了连绵山峰上的积雪。

      我骑马冲在铁骑军的最前方,乌黑的披风在风中飘成一面旗帜。渐渐被血色染红的双眼里,我看到的只有手起刀落之后,一颗颗飞落的头颅和残破的身体。

      阿暄,还记得吗?

      小时候看父亲教我骑马射箭时,你总会带着自豪和宠溺地说:

      “三月,你真像个女将军。”

      是呀,如果那年抗击匈奴的战争没有失败,

      如果左丞没有一心至父亲于死地,

      如果家门没有覆灭,

      如果没有遇见你……

      或许三月,真的会成为一名女将军,驰骋沙场,无血无情。

      “殿下,当心!”

      有人猛的朝我身下的马腹飞来一脚,朝天骊吃痛,长嘶着往前奔了几步。眨眼的功夫,一名年轻的铁骑军战士已被锋利的长矛刺穿了胸膛。

      血红的长矛不带半分犹豫地从他胸前拔出,高大的身躯如断了线的木偶,无声倒下。

      骑在纯色大宛马背上的男子手握长矛,鲜红的披风之上未绾的青丝肆意舞动,白皙清俊的脸庞上一双微微上扬的凤眸含着浅笑,望着我。

      时间仿佛陡然凝固。

      似凭空落下一道无形的幕墙,隔断了战场上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毫无征兆的,一颗豆大的泪珠从我眼角滚落。

      儿时每次被父亲训斥,你便这般笑着捧起我的脸,抹干我脸上的泪珠,说:无事,我去给你摘樱桃吃。

      及笄之日,你笑的比谁都开心,拉着我的手说:三月,我终于可以娶你了。

      大婚那晚,你无言的拥我入怀,黑暗中砰然的心跳之声却奇迹般的让人心安。我知道有你在,这世间便无人能再伤我分毫。

      曾经共度的十几年时光,无数的日日夜夜里,你总是如此轻轻浅浅地笑望着我,一遍一遍地告诉我说:

      三月,我会让你一世长安。

      ……

      我盯着男子的脸,不可思议地低声唤道:

      “阿暄……”

      刹那的愕然之后,男子眼中的笑忽的添了几分轻蔑,他勾起凉薄的唇角,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轻佻道:

      “嫂嫂,哥哥的江山坐的可好?”

      言罢,手中长矛携着厉风朝我面门直直刺来。

      “叮!”

      及时挥起的乌铁大刀挡在面前,兵器交接之处瞬间激起无数火花四溅。

      长矛之后,男人充满煞气的眼神顿时让我清醒。

      是了,这不是阿暄,而是叛军首领,阿暄自幼被遣出宫的双生子弟弟李灿!

      可明知不是你,为何心中一隅还是那样的疼?

      李灿的进攻一阵紧似一阵,趁对方再次挥矛之际,我掉转马头,疾疾奔上近处的一座矮峰。

      矮峰上杂石密布,身后的马蹄声却紧追不舍。转过一处乱石堆,山路竟在前方不远处戛然而止,生生成了道峭壁!千钧一发之际,我利落地翻身下马,落地瞬间从袖口甩出一枚短刀,单膝跪地,直直刺向正朝我奔来的大宛马,马腹在眨眼间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连着内脏倾盆而下。大宛马发疯般扬起前蹄,将背上的男人狠狠甩下,径直朝陡崖奔去。

      未等重摔在地的李灿爬起,我已欺身上前,将满是马血的短刀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嫂嫂不愧是将门之后。”

      李灿戏谑道。

      他的左腿以一种奇怪的弧度僵在原处,想必是已经摔断了的,脸上却不见丝毫痛苦惧怕之色,倒是与生俱来的傲气让我微微一怔。

      心中的石头终于在这一刻落地。

      阿暄,你的弟弟和你一样,是真正的帝王之材。

      所以,三月可以安心的找你去了。

      起身走到崖边,我吹响了早已带在身上的骨埙。

      悠扬悲怆的乐声和着山风略过鲜血浸染的战场,李灿忽然怔住,惊诧地望向我。

      没错,这是止杀曲。九州大陆战场上败者的投降之曲。

      “止杀曲响,战刀立放。各方兵士,请归故乡。”

      山下的战场早已成人间修罗,尸体和残肢几乎铺满了山谷的每一寸土地。

      铁骑军将士们,谢谢你们几十年来带给齐家的荣光,也谢谢你们一路伴我走到今日,但齐家已灭,过往的仇恨也该一笔勾销了,这大晋依旧是李氏的江山,为了社稷太平,请原谅我,无法带你们重归故乡。

      战场上的厮杀声渐弱,杀红了眼的战士们纷纷抬头,望向峭壁之上,一身银色战衣的大晋女帝。

      “今日之战,大晋败。”

      这是开战之前便已注定的结局,一场不会胜利的战争。

      片刻的寂静后,山谷中突然爆发的欢呼之声顷刻席卷山谷,李灿的兵士们相拥而泣,所剩无几的铁骑军绝望地跌坐在地,不敢相信眼前事实。

      我走到李灿身旁,道:

      “铁骑军是我爹生前训练的死士,今日一战所剩无几,想必今后再也成不了气候,望你姑且放他们一条生路。朝中佞臣我已替你清了许多,初次见面也未准备什么礼物,从今往后,这大晋的皇帝还是由你来做吧。”

      言罢,重又转身。

      “为什么?”

      身后传来李灿不解地质问:

      背着他,我终是扯出一抹苦笑:

      “因为我欠阿暄太多……”

      话未说完,浓烈的腥气涌上喉头,嘴角忽的溢出一丝鲜红。

      青儿掺在枣糕里的断魂草怕是已经渗到了心脏。

      这傻孩子,几年来一直在暗自怨我心狠吧。她只知我为了报先皇灭门之仇,三年来一直在阿暄饭中投毒,却不知掺了断魂草的饭,我也一同吃了三年。即便没有她今日这枣糕,我亦活不过五日。

      阿暄,三月自小便没你聪明,我做的这些大概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吧?

      可明明知道,为何还一路迁就?

      阿暄,三月知错了。这一次你还会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原谅三月的吧?

      没有你,生命便是个诅咒。

      三月又怎会独自苟喘于世?

      黎明降临,天光大亮。雪域山上的皑皑白雪似镀上了一层金子。晨曦中的大晋如此之美我微笑着最后看了眼这世界,纵身跳下悬崖。

      就突然间,天空竟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好像三年前那个格外漫长阴冷的初春。

      风雪中,面色冷峻的年轻君王策马而来,像是最后的救世主。他将手伸向流放队伍中一名纤弱的女子,换上再美不过的笑容,对她说:

      “三月,我带你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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