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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前尘恩怨 ...

  •   (第二十八章)
      当日离了白歌,司徒凉心便问雍门轩:“你对伶伦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十四年的芥蒂?他跟薄媚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深仇大恨,也不知道广韵心里到底介意几分。反正,我是听母亲说的。我的母亲是当今慕侯夫人的亲姐姐,她也是听来的,所以不一定准确……”

      “你倒是说关键啊……”

      “哦……催什么催?这不就说到了么!广韵的生母不是凌夫人,这个你知道吧?他的生母是慕侯当年的右夫人,也就是第一任正式夫人,是已经灭亡的鸾洛国的长公主。听说是个很美很美的人,这点看广韵就看得出来。”

      “咳咳,我咋看不出来?”

      “你眼拙。”

      “……你才眼拙,我这么好看你都看不出来……”

      “……”雍门轩不理他,继续说,“慕侯先迎娶了鸾洛国长公主,两年后鸾洛国灭亡。又一年后迎娶了昌云国公主,也就是我的姨母,现今的慕侯夫人。当时便分立了左右夫人,虽说‘右’尊于‘左’,但其实是平起平坐。右夫人漆雕氏膝下有一女一子,女儿略长,名叫‘千尘’,儿子就是广韵了。”

      “伶伦还有个姐姐?怎么没见过?”

      “因为她已经死了。”

      “……”

      “这就要讲到了,你别插话。”雍门轩道,“听说,广韵六岁的时候,有一次随母亲前往乐邑赴天子寿宴,宴后女眷们被姬夫人邀去游园,小孩子们就在一旁玩耍。结果薄媚跟广韵不知为何起了争执。下人们没留心,一个不慎,两人相继落入水塘。后来先后救起,广韵除了呛水窒息并无大碍,而薄媚则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姬夫人大怒,问说是谁害公主落水。当时只有广韵和姐姐千尘离薄媚最近,所以所有的小孩为了逃避责罚纷纷指证他俩。千尘为了保护弟弟,站出来承认是自己的失误。姬夫人信了,便命人当场廷杖责罚,让打到公主醒来为止。千尘当时只有八岁,那女人竟然心狠手辣对一个八岁的孩子痛下杀手!广韵母亲心疼女儿,便扑上去抱住她,替她受刑。然后母女二人就被一起打,打了很久很久……具体多久我不知道,反正很久。后来所幸薄媚清醒过来,她们才没被当场打死。

      “虽未被当场打死,但回到苍慕后,母女都重病不起。十日后,千尘夜间高热,没有熬到天亮,就丧命了。广韵母亲伤心欲绝,不久后也不治身亡。”

      讲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胸口憋闷,雍门轩仰头长叹一声,道:“广韵当时六岁,也不知道对这件事情记得多少,又介意多少。后来那么多年,他从未提起过姐姐和母亲,但是我想,设身处地,我一定是会很难过、很绝望、也很仇恨的。”

      “所以你觉得,他打心底里对薄媚怀着恨意?而不仅仅是像你我一样,看不惯她的娇蛮任性?”

      “是啊。怎么能不恨呢。”

      司徒凉心默默不语。半晌才道:“可我还是不觉得薄媚跟阿苦哪里相像……我们的小阿苦那么聪明伶俐豪爽够义气……不过说起来,我一直也觉得现在的阿苦……也有点变了。”

      话分两头,薄媚被孟今古“请”回执古宫,没有见到慕广韵,就被直接带到了慕侯夫妇面前。

      还未说话,慕侯夫妇就跪地俯首,郑重地向薄媚请罪。

      “你们这是何意?”薄媚一头雾水,退了一步。

      “老夫教子无方,韵儿大逆不道,现已将他关押,请公主降罪!”

      薄媚又退了一步,才有些好笑道:“慕庄,你们也不必这样诚惶诚恐了。你的儿子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女子,何罪之有?这两个月来,你们千方百计留我,不就是怕横生枝节?放心好了,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一码事归一码事,我答应,无论我与慕广韵和与不和,都不会影响乐邑对苍慕的关系……”

      “老夫疏忽,没有察觉那女子竟是乐邑逃出的死囚,竟无心放任孽子收容贼人四个月之久!请公主降罪!”

      “……”薄媚反应一下,“死囚?”同时下意识留意到“四个月”这一期限。

      “是。”慕侯抬眼小心翼翼窥着薄媚,道,“那女子,是公主认识的一个人。”

      “何人?”

      “夙白。”

      “何人?”

      “伊侍郎幼女,夙白。”

      “怎会是她?”薄媚不信,“她所犯何罪?”

      “公主……也不知吗?”

      “不知。她怎么会犯罪?不,不可能的,绝不可能。而且,她与慕广韵……”话到此处,薄媚蹙了蹙眉头,心里有些乱,若真是夙白,之前的许多猜想都行不通缕不清了,又道,“慕侯,你确定那人是夙白吗?或许是认错了误会了?”

      慕侯夫妇对看一眼,又垂下头去:“老夫也怕错认,故而想请公主亲自前去一看。”

      薄媚想了想,道了声“也好”,掉头出门。无论是不是夙白,现下也该去开诚布公会一会了。门外早有慕侯安排的人前面带路,走了没几步却有小婢女追上来,手里捧着一只白瓷罐子,寸步不离跟着她走。薄媚问她有什么事,婢女说,慕侯夫人考虑到公主可能要跟那女子谈一谈话,所以让送一罐今年明前的新茶过来。

      薄媚好笑,这种情形,谁还有心思冲茶品茗不成?不过并没在意,任由婢女跟着。

      推开重重把守的房门时,里面的人惊了一跳,慌张地从座椅上起身。薄媚正看见那人的面孔,没有薄纱罩面,清晰可见面上写着“惊慌失措”。

      “媚、媚媚……”

      “真的是你?”薄媚蹙眉,亲眼看到,还是觉得十分意外,“阿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夙白彷徨一阵,竟扑过来抓薄媚的手,语无伦次地哀求:“媚媚,你救救我,救救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真的……”

      “怎么回事?你真的犯罪了么?又为什么会在苍慕?”薄媚问,见她情绪不稳,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说起,便吩咐侍从们统统退下,说要与夙白单独谈谈。

      所有人都听命退下,唯独那捧茶的婢女不曾退下。薄媚问她,她才胆怯地说:“夫人命奴婢带来的茶还没沏上,奴婢不敢退下。”

      薄媚哭笑不得,心想这苍慕的婢女跟她主人一样的刻板无趣。于是好脾气地等她泡好了两杯茶,又遣她退下。而此时夙白情绪也平静了一些,仍旧紧紧攥着薄媚的手不肯放开。薄媚口干,想去端茶,无奈手被她抓着,推了推,没推动,抬眼看她,却见她眼中已氤氲水汽,样子悲伤惊惶。

      从小一同长大,薄媚还从未见过她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你说罢,阿白。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因为是亲人,薄媚也便心平气和。因为她想着,无论是出了多么大的事情,她们之间起码是可以信赖的。

      夙白咬着唇瑟瑟颤抖,好一会儿才说:“媚媚,十八年前,你的母亲,杀死了我的母亲。”

      薄媚为之一震。

      “是真的。这对你来说,很残酷,我知道,但这是真的。对我来说,得知这个真相,又何尝不是晴天霹雳呢?”

      “是误会吧?她们……不是姐妹么?”

      “哼,姐妹又如何?为了争夺天子宠爱,为了一己荣华富贵,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啊,媚媚……”

      薄媚在夙白脸上看到了一种可怕的冷漠,带着讥讽与仇恨,甚至有些扭曲。心里不由得一惊,感觉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

      “现在,你的母亲怕我说出真相,怕我寻她报仇,竟要将我赶尽杀绝!我可是叫了她十八年的‘姨母’啊,十八年,原来都是假的!她不曾有一丝愧疚,也不念一点情分,她要杀我,千里万里,也要置我于死地!”

      “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娘亲她为人善良,也很疼你,无论如何,绝不会杀你。阿白,我想你是误会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是别人的谗言离间。这样,阿白,你随我回去,我们去见娘亲,我亲口替你问问她,事情的原委是什么。”

      夙白惊恐地甩开薄媚的手,连连后退:“媚媚,你要我去送死吗?乐邑太可怕,我绝不会、绝不会再回去了……”

      薄媚看了看落空的手,又看夙白。远嫁苍慕不过两个月,可是两个月来的一切,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推翻重建推翻重建,认识的人都面目全非,烦乱到让她没有任何想法。现在不是她故作淡定,实在是不淡定也没有办法了,于是端起了桌上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水,先一小口,后一大口,饮下解渴。而后道:“你不必害怕,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危险。你不愿回去,那我会想办法帮你问个清楚明白。那么阿白,告诉我,你随慕广韵回来,又是怎么回事?所谓‘梓卿’,所谓‘两情相悦’,又是怎么回事?”

      薄媚心里想着,夙白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一定会原谅她。一是因为她是夙白,二是因为她口中自己母亲莫须有的杀人罪名。她不相信母亲会杀人,往事一定另有原因,但这不是眼下可以想出个所以然的。所以不相信归不相信,多少还是会对夙白抱有遗憾和愧疚。

      夙白垂眸不语,不知想到什么。薄媚等了一等,知道她在酝酿措辞,不想冷场,便将另一只茶杯推到夙白面前:“喝一点吧,明前的新茶,还不错的,甘甜可口。”

      夙白微抬了抬眼,却没直视薄媚。一边双手抱着茶杯浅啜,一边说了起来:“媚媚,你还记得,四个月前,我去云和山找你,正遇上百年一遇的风雪,你与慕广韵被埋……那时我告诉你,是因为你的母亲难产,才遣我去找你回京。实际上不是的。那时,她已经在追杀我了。在伊祁的帮助下,我逃出乐邑,无处可去,便想到来云和山……”

      “来寻我么?”

      夙白顿了一顿,摇头:“不是。我是去寻慕广韵的。”

      “怎会?”

      “我与他……旧日邂逅,一见倾心。这一点,想必你也听他说了。所以,危难之中,我想到去找他,只有他,可以护我周全。”

      薄媚愣愣看着她,半晌无话。夙白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头默默饮茶。

      “是真的么?”

      “是真的。”

      “你与慕广韵,何年何岁相识?”

      “四年前……夏日……”

      “在哪里?”

      “……林钟国都。”

      “为何没听阿白提起过?”

      “……因为我那时并不知道,苍慕国世子对我,是否真心实意,有无嫁娶之心。”

      “阿白,”薄媚放下茶盏,眉头深蹙,眼中尽是深深的不解,“你在撒谎,是不是?林钟国那样遥远,路途迢递,你为何事而去?与谁同去?去了几日?不要告诉我你是一个人,一个女子根本无法独自往返。况且,你我从小形影不离,五年之内,你何曾离开过乐邑?”

      “……那、那年父亲南下巡视,我随他一起去了,那时你正在东都避暑,所以……”

      “我人在东都,却日日在与你通信啊,阿白,你忘了?”薄媚越说越觉得心凉,她明明没说实话。渐渐看到夙白脸上露出慌乱神色,眼神躲闪,看她一下,又心虚地移开。心下便冒出许许多多可怕的猜想,刚一冒出又一一掐灭,最后摇摇头,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笑问:“阿白,我走后,你同慕广韵说过你名叫‘阿甜’么?”

      “说过的。可是他一眼便认出我是夙白。”

      “他知道阿苦就是岁黓公主薄媚么?”

      “大概……知道……”

      “阿白,到底……”薄媚扶了扶眼角,起身有些急迫地往门外走:“我亲口去问慕广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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