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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劫 ...

  •   沈夫人终于安稳睡去,念儿坐在一侧打量她消瘦而高突的颧骨,有些酸胀。往事一幕幕袭入心头,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和貌美的妇人鲜活地在眼前跳窜。
      所有传言都是听婢子们多舌所闻,她看似怒寸心头,实则并不见得有多少放在心上。幼时捣蛋爱捉弄青慕便是妒忌为何她有母亲,沈夫人一向待她不薄,她却提心吊胆,将这份牵挂与关爱视得极重却不省得如何抓紧,不省得这份没有血脉相连的包容与善待可以持续多久,这份情意又能有多深。那时沈夫人是家中主母,她什么都爱与青慕争,若是青慕分了一份她便要两份,若是青慕今日得了夸赞她便郁郁一整天。她的床要比青慕宽,屋子要比青慕大,婢子要比青慕多。似乎只有这样无理取闹的攀比才能稍稍安心些,自我安慰沈夫人待她比亲生孩子更甚,有母亲也不过如此。

      见沈夫人睡下,青慕欲走。
      “青慕。”看了一眼斜卧床上的沈依云,念儿压低声音唤住她道“我有话与你说。”
      青慕仿佛有些心神不宁,迟迟才回过神“嗯?”
      念儿拉过青慕“你随我来。”
      青慕愕然,回过身替沈夫人拢了被子跟着念儿去了侧屋,与所有大家闺秀并无二般,念儿走后没有人与青慕打闹,越是长大越发安静乖巧,只站到几步远默然不语。
      “哥哥与父亲先前在府上时,朝中大臣可有何人往来?”
      青慕呆怔,朝事本是不容女子置喙,略作思索后还是应道“时常来往不曾有,倒是听闻礼部的秦石大人先前得颇得父亲夸赞。”
      果是白问,念儿蹙眉“秦石多次得父亲提携,此事人尽皆知。”
      “父亲并未在府中收纳门客,朝中之事也唯有与青寻林叔商谈,如今青寻在外,林叔与父亲一同关押在狱中……”青慕喃呢着转身道“念儿你如何问起此事?”还未抬头,念儿一个手刀砍下“得罪了。”
      接住青慕软倒的身子,寻了处矮榻安置好便换下了自己与青慕的一身衣服,称沈夫人病重需出府寻大夫便匆匆出了门。青慕与念儿本是相像,又换了一身衣裳,饶是眼尖的程仕也未能分辨。
      念儿吐出一口长气,直直朝魏峥府上奔去。
      今日之事定有蹊跷,程仕脾性虽与先前相去甚远定然也容不得他人挖苦,即便是当日一个高行大人都不敢在程仕面前对她造次,何况一个小厮。
      他定是不想让她长待魏峥府上!
      而程仕一向是睿哥哥心腹之人,此事必定是他的意思。
      既然他们不待见,自然不得从大门进。念儿低头将罗裙多余的边角用腰带紧扎在腰前,翻身一跃躲入府中。
      已然入夜,几位掌灯的婢子从远处拢过来。念儿随手砍晕一个混入其中。
      屋内灯火明灭,隔着层层纱帐隐约映出两只绰约的声音,一坐一立。
      谈话似已到尾声,一人起身往门外走。只听得魏峥道“当真非要如此?”
      “有劳魏大人。”果然是李睿的声音,永远平静地如同一眼深潭,一面湖水,深不见底无波无澜。
      几位婢子站定依次往前挽起罗帐,一层一层,李睿高坐大堂之内,一身便服,清然冷绝的身影。面带病容唇色苍白,映得一对眸子更为漆黑幽深“此事不可不彻查。”
      “皇上,如吕擎贤能之辈怕是少有,得一已是社稷之福。”
      “你在指责朕残害忠良?”念儿呼吸一滞。
      “臣不敢。”魏峥汗颜“只是这所贪账目数值之大……”
      “朕倒觉得不够大,”李睿停下往外走的步子,转身看着魏峥道“先前吩咐郾城南军粮草一笔你可是漏下了。”
      “此事当日在户部彰武章大人处留有记载,若是强加恐会遭人识破。”
      李睿看着魏峥许久,要将他内心所思全数看破一般,缓缓道“彰武与吕擎不和。”
      “郡主今日到府上,臣以为大抵是已察觉端倪。”
      “她今日来与你送账本,日后若是再来你只需收着即刻。”念儿脑中一片空白,两人所谈一句句都如同毒蛇的信子,嘶嘶地朝她而来。
      目光里浸染了淬绿的毒汁,满当当如同要溢出来。熊熊的怒意掌控了她的身子,举着灯盏便朝李睿刺下去,几个暗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抬手夺下灯盏。
      念儿随手拉过一条帷帐为战,将猩红色的帷帐用作红菱长鞭,耍地很稳,一出手便直直缠上了李睿的脖子。
      黑影飞过,银光乍现,红菱断作数节,艳色的碎布像极了昭阳宫前的成片彼岸花开,翩翩而落。时光在绫罗碎布的狭缝里回转,两人在花间隔空相望,一个白衣净如仙,一个橙衣如魅,前者神色淡然,后者笑意灿然。如今李睿仍是这般风姿气度,卓然挺立在大堂之中,风华足令万物失色。望着她的目光温润和煦,念儿只觉心里发寒,她以为的最无害温柔之人在幕后操纵这她的生死。
      魏峥大呼刺客,李睿神色一动,黑影扑上前去捂住魏峥的嘴,将其砍晕过去。
      屋外听见响动,晓得里面出了变故,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脚步声及唰唰的衣料摩擦之声。念儿不为所动,讷讷看着李睿“果真是你做的?”
      李睿并未否认。
      念儿未有一刻如此时绝望,先前李睿伤及皇子,她勉力一救虽不愿承认,心底里确然自以为李睿与她交好,并不怕事。原来他早已将苗头对准了自己。若是他人尚可,李睿贵为天子整个北朝都在掌控之中,他要吕府亡,吕府如何能不亡。
      她这几日来苦思寻找证据为父亲开脱想与李睿解释父亲为人却不料想为父亲定罪之人正是李睿。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一生为了李氏的江山打拼,最后是否料到会栽在李睿手中?
      她将一切指望托付在李睿身上,寻来账本想交予魏峥,想向李睿证明父亲清白,时至今日才知假的账本就是李睿要魏峥所做。
      她太天真了,竟相信真有秉公守法公正无私如魏峥之人能为父亲洗脱冤屈,相信只需证据确凿,李睿便能帮她将父亲救出。
      这一切早早便安排好了,虽是大臣举荐,朝中各有各的人选李睿自然能选取他满意之人,看似以吕擎为人选非他李睿所安排实则一步步都在他计划之中。彰武与父亲私怨未了自然与李睿一拍即合,李睿指派彰武与父亲一同压派赈灾之银两,途中所生何事一直都看在李睿眼中。
      倘使队伍有了内奸,要败在山贼手中也非难事。
      要父亲死的不是别人,要诬陷他的是当今圣上,李睿!
      “原来只有我将幼时的情义看做是情义么,”可笑自己却并无所觉,仗着李睿在宫中作威作福对李睿的旨意处处违背,“你是不是自小便不喜欢念儿?”所以对她对吕家下起手来才能这般不留情面?想来越发窘迫,又自嘲道“念儿自小只能与你添乱,毁坏你宫里的东西怪不得你不喜念儿。”
      屋外脚步越发靠近,李睿以往平静的嗓音染上一丝少有的颤抖与细不可查的急切,吩咐道“带她出去。”
      “是。”几个黑影在眼前落下。
      念儿脸色煞白,夺刀反抗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救下念儿又为何教念儿下棋,为何葬仪之事上几次放过念儿。”
      “朕不知如今是救下一次日后便要处处容忍的规矩。既然晓得朕已经放过你多次,不应当好好谢朕如何又来胡闹!”
      “睿哥哥你不要逼我。”
      “否则如何?”
      一个黑影叹息道“郡主,你若是现在速速出去还能保下一命。”正是暗卫营中唯一的女子素英。
      念儿却并不打算出去,提刀朝李睿刺去,哐当一声刀剑落地之声,一团黑影围上,未靠近半寸已被压制在地。众侍卫已然赶到门口,李睿瞳孔骤缩,怕是来不及了。
      嘭一声闷响,窗户先于正门打开,念儿一惊,只见程仕飞身入门,剑尖直指飞身而来,一绕直直刺向身后躲在柱子后一个掌灯的婢子心脏。
      血液嘶的一声飞溅开来,一排侍卫应声而入,眼前仅剩一个鹅黄罗衫的婢子歪歪斜斜软倒在地,面色惊惶,胸口上的伤处鲜血淙淙而流,一圈圈朝外弥漫渗开,在地上满开一朵猩红的越开越盛的彼岸花。
      “属下救驾来迟。”
      又是层层银光冷甲铿然击地,一批羽林卫围在四周,跪地之势如铁水之潮起伏涌动,何涛站在当头“微臣救驾来迟。”
      “不,”李睿未看他一眼,径直越过鹅黄婢子的尸体,绣了五爪金龙暗纹的月牙缎面轻轻擦过那摊血水,斑驳地染了几滴鲜血如同艳色桃花盛开在袍裾。银灰色的鞋底也吸入厚厚的血水,途径何涛时缓缓开口“你来的很是时候。”便大步踏出门去。
      李睿一走,几人鱼贯而入,探看晕倒在地的魏峥魏大人以及已无半点气息的女子,除此之外屋内再无他人。何涛眯着眼睛打量着裂开的窗口,掌灯的婢子一向左右分侍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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