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琉璃阁 ...
-
(第二十三章)
那时颐真也没闲着,暗地里拿着扣押的那根琴弦来要挟云和,叫他主动向天帝提交辞呈,称自己厌倦在天为官,自愿到下界去闲逸为生。
音铃是琴灵,本体的每一根琴弦中都有她一缕魂魄,不能完整就不能投胎转世;更何况被颐真把持着的那根,正是能够令音铃一损俱损的关键一根。
于是为了音铃,云和妥协了。苦苦相求,甚至以死相要,才终于让前任天帝放他下界。
可颐真还嫌不够,他说,云和,我也很看不惯你这张漂亮的脸孔,一并弃了吧,反正下去以后也用不着,往后在人间,你就披着一副枯槁老朽的皮囊活动吧。
云和也答应了。
于是他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住进了一座无名山,成为了悉心照料音铃生活成长的,师父。那座无名山,后来被以他的名字冠名。哦不不命名。
说到这里,阿懒就明白了,为何云和仙君在人间时会是那副模样,而到了冥界,沐浴在不亚于天界的灵力氛围中,才真正恢复了他本来的模样。
沈归和音铃的所有故事,从相遇、相知、相爱、相伴,到相离,统共十年,都发生在这段时间里。
也就是说,远比音铃和云和认识的时间,短得多。
但没办法,音铃那一世命里该遇见沈归,没云和什么事。
话到此处,两人也已经转过了最后一道回廊,眼前的景象令阿懒瞠目结舌——记忆里晶莹纯白的冰雪琉璃阁,变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大红色。
地上的积雪并未铲除,不知掺了什么东西进去,竟然全部变成了红色,好像海岸边的红色砂砾;水榭楼台都蒙了轻纱,风一吹便次第扬起,好似绯红色的薄雾,影影绰绰可见对面窗子里烛火摇曳的雁足灯;雁足灯的背后,纵深向分布着缤纷琳琅的连枝灯,连枝灯的尽头,融融火光团着一个红色的人影,远远的看不出身姿相貌。
耳畔隐约有吹鼓歌乐,不似人间丝竹,而是阴司特有的器乐。听声音明明很近,也很立体,但四周并不见一名乐伎。大概是樊尘安排的鬼灵伎乐,简言之,灵力奏乐。
“你要我今晚在琉璃阁,和那女人完婚?”原地愣了好半天,阿懒才问。从没想过,阿尘会舍得让人糟蹋琉璃阁。
“我和你。”樊尘纠正说。
阿懒眼睛瞪得更大了:“你要和我完婚?”
“我是说,我和钟夜,和你和白染,一并办了。”樊尘再纠正。
“阿尘你……当真要跟钟夜成婚?”
“要做戏,就要真,顺便成全他一个心愿也无妨。”樊尘说完,率先又朝琉璃阁走去。
“可是,这是‘成婚’呐。你不介意?”阿懒跟上去。
“废话怎么那么多?一个仪式而已。”樊尘瞥他一眼,“你不也一样要成婚?”
“我不一样啊,我嫁娶多少次了,早习惯了。”
“怎么不一样?”
“你可是第一次啊。”
“第一次如何?”
“第一次……”应该给我啊,“应该更加隆重一点啊……”
樊尘白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沿着积雪中的石板小路往前走。
真是的,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早知道你不介意我早就跟你过家家玩儿了,娶你个万儿八千次的……阿懒再跟上去,换个话题问他:“那女人叫白染?”
“嗯。”
“好耳熟啊……”
“又是你一位故人,当然耳熟。”
“又是我故人?谁?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孽镜里见到过北朝皇帝的名字,也是叫白染。该不会是……可那皇帝是男人啊……”
“正是他。”樊尘点点头,“我请幽镜简单查了下她的底细,因为元魂诞生时属阴,故而每一次过了奈何桥就会变回女人。”
“还有这样的事?!”
“就好比你投成女胎的那几世,回来不也立马变回男人了么。”
“也对啊。可是,他个狗皇帝,怎么会和我结了冥亲?是他脑袋有问题呢,还是他亲人成心恶心他呢……”阿懒又望了望不远处的琉璃阁,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熟悉的箜篌弦音,心下不由一紧,想起音铃的命运危在旦夕。
方才关于音铃和云和的故事讲到沈归出现就中断了,也不知后来颐真天帝为何还对音铃紧咬不放。正想着,樊尘便好像感应到他的心声一般,续上前言:“本来按照前任天帝所允诺的,待音铃那一世寿终,顺利进入地府,照死后正常流程走一遭后,《往生簿》上出现她的名字之时,便是归还她那关键的一根琴弦、也就是残缺的那缕魂魄之时,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她一下阴司就换了入骨。
“这是犯了大戒。音铃身份本就敏感,若被天界捉拿必定难逃死罪。天网恢恢,无处可逃,云和百般苦恼后,决定央求于我——反正音铃本来就是为寻你而来,而由我亲自布设结界的华夜城又是天地间最能隐蔽人踪迹的所在,他便求我收留音铃一段时日,待他去寻找更好的办法,来救音铃。
“往后就是你所熟知的几百年。
“那时我与云和及时截断了消息,前任天帝只知音铃死后失踪了,却不知她去了哪里,当然也就不知她犯了大罪,而云和也始终在天帝面前假装不知情。如此一来,在寻到音铃之前,在获悉她有无主动犯下罪过之前,天帝就不能下令动她那被扣押的一根琴弦。
“于是,音铃的失踪在天界成了一桩悬案。这样本来挺好,结果不久后,前任天帝归寂,颐真即位。料想他早就怀疑音铃失踪一事有隐情,增派了人马彻查音铃的下落,以图抓住云和的更多把柄。”
阿懒不解:“他不早就抓住云和的把柄了吗?那根琴弦。”
“敌人的把柄当然是越多越好。他既已继位,便尽可以将眼中钉斩草除根了,怎会盼他和音铃好。”
“呀,不好。”阿懒听到这里痛呼一声,“那他要是使坏毁掉了扣押的那根琴弦怎么办?”
“是啊。云和比你更早想到这点,九十年前,他冒险从天界盗出了琴弦。”眼看走到了阁楼门口,樊尘的话大概也只剩了最后几句,便站住脚跟阿懒简单说完,“他盗琴弦的初衷,是因为虞羲曾偷偷告诉过他,如果能使音铃魂魄重归完整,而后以他的全部仙力倾注,就可以让音铃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全新的精灵,而摆脱因‘入骨’带来的必死的命运。”
“这就是你说的,九十年前,他找到的办法?”
“是的。”
“牺牲自己?”
“没那么悲壮,堕凡而已。”
“糟老头竟然也是个痴情种。”阿懒摇头感叹一句,又想起来不对,“可九十年过去了,音铃还在这里。”
“因为拼合魂魄这件事,对于尚存自我意识的一方,需要自愿才能够进行。”
“音铃不愿意。”阿懒点点头,“因为我?”
“怪我当时多嘴一句。”云和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而来,他从里面走出门槛,面色难掩失落之意,“我那时兴冲冲拿着琴弦来到华夜城,小心征询音铃的意思,问她可愿魂魄完整后做一个全新的琴灵,随我回到人间去。她问我,全新的琴灵,还有现在的记忆么?”
“你回答了‘没有’?”阿懒耸眉瞪他,“你傻吗?你不能骗骗她吗?”
“我什么都没有回答。但她聪明,从我的沉默里,便猜出了答案。”云和苦笑一笑,“再后来她陆续忘了好多事,就是没有忘记这件事。她不愿意忘记你,当然始终不肯接受那一根本属于她的琴弦。”
阿懒无话可说了。三个男人彼此无言地站在门外,轻纱漫舞遮掩了天光,风过之处红绒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屋里又传出撩拨琴弦的三两声。
“今日劝过她了未?”阿懒问。
云和不答,只叹了口气。
“还是不听?”阿懒也叹口气,迈进门去,“我去试试。”
经过前殿又是一段回廊,回廊尽头东边是婚房,西边锁着琴音。阿懒推门进去,看到音铃正坐在窗边望着天际发愣,手上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箜篌,仓皇回头的动作仿佛是被开门声吓了一跳。
“小沈?”
“音铃。”
“小沈你来了?”音铃赶忙罢了琴弦,转身面对他,“小沈你可来了,刚才来了个怪人,非说要带我走。我就问他,带我去哪里呀。他说什么,天涯海角四海为家。你瞧,这满口胡言,准定是个骗子,我就把他赶跑了。”
“……”阿懒回头看了看,云和和樊尘就跟在后面,这句话准听得真真切切,想想都替他心疼,“那,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啊。”音铃纳罕。
“当真不认识?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叫什么名字?”
“那倒是有,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云和。”云和走了进来,笑着对音铃说,“‘天上有云和太阳和星星和月亮’的那个‘云和’。”
阿懒回头无语地瞪他一眼:“你就这么词穷吗?”
“不是怕她忘记了太多词汇嘛,这样形容比较生动形象……就仿佛她刚诞生那时候,我也常常说些这样的话,来教她认识这个世界。“
这话说得很随意,但听起来颇有些伤感。阿懒嘲笑他说:“音铃是记性不好,又不是心智不全。”
樊尘小声纠正他说:“心智确实也有所退化。”
“瞧,这人多奇怪……哎,怎么樊大人和小沈你们俩都认识他吗?”音铃问。
“不光我们认识,你也认识的。”阿懒走过去,拨开阻挡视线的箜篌,蹲在音铃面前,仰头慈祥地看着她,决定开始一番苦口婆心,“音铃你听我说,他是你的——”
音铃却好像压根儿没听见,直接打断:“小沈听说你要成婚了?”
“……啊?”
“我见婚房都布置好了。是真的吗?”
面对眼巴巴望着他的音铃,阿懒果断摇头说:“没有的事。”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不能再刺激她了。
“可是我听说……”
“听岔了,听岔了。”
“小沈你老实跟我说,”音铃弯腰过来攥住他的手,死死盯进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又遇见哪个前世了?”
“……”这话问得,怎么那么像捉奸呢。
“你倒是说,这一个,你记得吗?”
“我……”
“我告你你不许记得她啊!在记起我之前你谁都不许再记起了,告诉他们先来后到啊,一个一个来,我都等几百年了。”
阿懒抬头见云和表情挺哀怨,耸耸肩说:“这不心智挺全的么?”
云和眯起眼睛瞪他,一副“总有一天要neng死你”的表情。
“小沈,我想请你,先不要跟别人成婚好不好?无论你有多喜欢那个人。几百年了,你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天。我近来记性越来越不好,我想我等不了你几天了,你陪陪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