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前篇]》潘妃

15、第 15 章

　　浓密的树林开始变得稀疏的时候，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兀然出现。
　　它三面被树林包围，一面紧贴着海边的陡峭悬崖。暗褐色的石墙被海风吹打变成黑色。狭窄的窗户周围砌着石砖，像要塞碉堡才有的装饰。这座两层高的楼房就像个逃离的厌世者，躲避着人们好奇的目光。以它阴沉的外表喝退一切来访者善意的企图。唯一可以被作为客人迎接进来的就只有阴晴不定的天气和海上月亮。
　　四轮轻便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这与世隔绝的房子破败的门前，马车夫跳下来打开车门。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出来放好踏板后，急匆匆地跑过去叫门。
　　过了许久，隐约听见屋里有了动静，门吱呀一下被打开。开门的是一个骨瘦如柴面目可憎的老头儿。
　　“走开！这儿不欢迎陌生人！”老头儿圆睁着眼睑松弛的眼睛说，细得和树枝一样的手臂挥舞着。
　　“抱歉……”
　　“抱歉，但我想我有充分的理由见您的主人。”雷格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推开伊凡，脱下手套让老头儿看他手上的戒指。
　　“上帝啊！”老头瑟缩了一下，眼睛里闪烁着明显的惊恐，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向楼上跑去。
　　不一会儿，老头儿跟在一个穿着暗红条绒睡衣的少年身后走了下来。
　　少年手里的烛台发出幽暗的光，照着他苍白瘦弱但却十分年轻的脸。
　　“先生，我为我管家的失礼向您道歉。”
　　“哪里，事实证明他是个难得一见的好管家。”雷格微微弯了一下腰。
　　“先生，如果您不介意，请随我进来说话。”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雷格跟在少年后面走进屋子，他使了个眼色让伊凡留在了外面。
　　他们上了楼梯，少年推开一扇门。
　　“请进。”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仍看得出当年华丽的影子。缺了一扇门的桃木书架上放满了精装的古老书籍。所有的椅子都有紫色天鹅绒的软垫，上面绣着精美繁复的花纹，虽然现在那些花纹大多已被磨平。少年请雷格坐下，自己也找了一个椅子。
　　“这是我的图书室，”少年尴尬地笑笑，“我把它当作图书室。”
　　“看得出您拥有不少好书。”雷格恭敬地说。
　　老管家拿来一件陈旧的大氅给少年披上。在他的脸上，雷格看见了父亲般的慈爱。
　　“谢谢您，盖兰先生。”少年回过头微笑着说。然后又转过头对雷格说：“抱歉，我们已经没有木柴了。去年储存的已经用完，因为前阵子的雨，树林里的木头都很潮湿，又不能捡来用。”
　　“没关系，看得出现在我们俩都不冷了。”雷格笑了笑。
　　少年看着老人走出去关好门，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盖兰是个好人。自从母亲死后，他一直照顾我。”说完低下头沉默着。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头，看着雷格的眼睛说：“先生，让我们不要再兜弯子了，明说好了，您的来意是什么？”
　　雷格看了看少年，抿紧了嘴，好像在寻找一个恰当的开头。
　　半晌才说：“亨利先生，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是受您的父亲亨利四世国王陛下的委托前来。您的父亲他并没有忘记您。”雷格出人意外地平静地说
　　“哈……”亨利苦笑把额前的碎发向脑后拂去，“那可真是件可怕的事情……”
　　“您不想再说点儿别的吗？”雷格向后靠在椅背上，让脸躲开蜡烛微弱的光线完全藏在黑暗里。
　　“我有什么好说的？我的父亲属于权贵。权利对于他，从前是安全的保障，现在是生活的必需。他的妻子永远都只能是公主！他的岳父永远都只能是拥有军队的显赫！而我的母亲……”亨利又苦笑了一下，“我的母亲啊！她只是纳瓦拉一个没落贵族贫穷的女儿……她！”亨利越说越激动，“她一辈子都在幻想那个占据了她少女时代全部温柔想象的男人能够带她去巴黎，然后……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怜的人……”亨利将脸埋在手心里，再抬起头的时候眼圈通红。“她为我取名叫亨利。因为，她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名字。而我……”亨利走到冰冷的壁炉边，双手支撑着壁炉的边缘，低下头看着里面干干净净的炉膛，“自从宣布我父亲将要娶意大利公主为妻的时候开始，就在等待着……啊哈！死亡！”瘦弱的拳头用力打在壁炉的边角上。
　　“您就没想过我来这里是来放您一条生路？”雷格仍然平静地说。
　　“您在捉弄我？”亨利用从来没有的严厉目光盯着雷格，“我警告您，虽然我贫穷，贫穷的甚至不能支付管家的工资，甚至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但是，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德兰纳特家族的血，生下来就有义务捍卫贵族的荣誉！我的母亲告诉我宁可死亡也不能容忍任何屈辱！”
　　“当然！”雷格坐直身子，让这个脸暴露在光线之中，眼神中的坚定使亨利的心骤然平静下来，“我当然知道荣誉对于贵族来说代表着什么。”
　　“不过，”雷格笑着说，“先生，我要和您作个交易。”
　　“什么交易？”亨利疑惑地问。
　　“首先，您再不能以现在的名字出现。当然，您应该明白，这对您、对我都有好处。其次，您瞧，命运总是很公平，他不会让任何人只拥有幸运。如果哪天我遇到了困难，而您又恰好能够帮助我，我希望到时您能不吝惜您的能力。”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会像您今天帮助我一样对您给予帮助。”亨利真诚地说。
　　“很好！”雷格站起来，像做成立一笔交易一样和亨利握握手，“先生，我给您半个小时的时间准备。然后……”雷格扬了扬眉毛，“我将遵从国王先生的指令，让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说完，戏剧性地鞠躬。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
　　亨利说完走到书架前，熟练地在第三层抽出一本书。翻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画像。画像已经模糊，但仍看得清上面的女人十分年轻。她坐在开满丁香紫色的树荫下微笑，暗黄的草帽用阴影勾勒着她精美的五官。
　　“我母亲，很美是吗？”亨利温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