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荼蘼一世歌》花了孑

10、第九次 似是故人来（二）

　　白衣胜雪，发如泼墨，长袖衣襟，素雅而华美。
　　易笙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站在门口的宋安面容淡雅清冷，肌肤莹白如上等白玉，青丝松松绑成髻，一身纯白拖地长袍，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味。
　　但那双漆黑的眸子却与自身的无暇冷漠背道而驰，清澈见底，仿佛倒映着尘世之外最真挚热烈的情感，光华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这样冰冷而又热烈的人儿，这样面容清丽、眼神炽热的女子，似乎在很早以前，也有那么一位。
　　但她，是万人崇拜的谪仙，千百年来天地唯有这么一位，多少风花雪月被她抛在清冷的衣袂之下，她却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而眼前站着的惴惴不安的人，拿什么来与那人匹肩呢？

　　易笙收起赞叹的目光，疏离而又恰到好处地对着宋安笑笑。

　　然而如出笼小鸟的宋安完全没有注意到易笙蕴含着复杂喻意的笑，只是瞪大了眼睛，差点因为把嘴巴张开口水淌地而破坏自己刚刚还很高冷的形象。
　　房间外面，分明是一片金碧辉煌，恢宏壮观的景象。
　　高大的云顶檀木作梁，高不见顶的殿顶之上云烟缭绕，尘世香火燃烧的氤氲香气仿若凝成了一条条紫色的御龙，蛰伏在这层翻滚的云雾中时隐时现。名贵的蓝田白玉为砖，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地面，贵气地闪着锃亮的光。
　　飞檐屋梁处几笔鬼斧神工的雕刻，刻上的却不是吉祥龙凤，而是几张青面獠牙。远远看去，梁上凿刻连成一片，似是生动地描绘着一场战事，无数天兵神将就这样被尽数收录在小小的屋梁之上，栩栩如生。
　　宋安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白瓷捏出的青莲做成的吊顶长明灯，从缭绕的云雾中垂下，发着忽明忽暗的暖色灯光，似是引导魂灵的鬼灯，华美却又迷幻。
　　青莲旁的墙板上，似乎是刻着一位女子的秀容。但宋安没有仔细去看。
　　宋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回头瞅瞅自家相比之下，小的有些可怜的陋室，又瞪瞪面前金碧辉煌的巨大寝殿，反复几次，更觉得一股郁结上心头。
　　这，这，这，真的是同一座寝殿里的房间吗？差别要不要太明显！
　　易笙看着宋安将所有的内心活动生动展现出来的小脸，更加亲切动人地笑笑：“你昨晚住的地方是我们这里一位公子拿来放旧物的小屋，长期没有打扫过了，难免寒碜了点。”
　　敢情这还是拿来放东西的仓库？！自己竟然连一间正常的客房也没住上吗？！
　　宋安只觉得内心如十万江水滔滔流过，瞪着眼看着笑得和蔼至极的易笙，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别这样看着我，昨天谁都不愿意把房间让给你睡，只有把南宫公子的房间匀了一间给你，”易笙云淡风轻地从事着火上浇油的活动，“他知道了，可能还会不高兴呢。”
　　剑眉微翘，一副叫人知足常乐的嘴脸。
　　宋安看着那副欠扁的嘴脸，伸出爪子抚了抚心口。
　　人在屋檐下，一定要低头。
　　易笙笑得更加欢快，长袖一挥，柔声招呼宋安跟上。
　　宋安愣了一下，随即提起拖在地上的裙袂，三步并两步小跑跟在易笙背后。

　　穿过层层恢弘华丽的长廊，易笙低头看着身边刚好及肩的娇小少女，她正满脸放光地扫视着寝宫里一切值钱的珍玩，明明就差把那些金光闪闪的器物都瞪得烧出个洞来，却还是极克制地绷着一张小脸，想显得严肃一点。
　　易笙的嘴角又轻轻勾起，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她打好关系。
　　毕竟自家大人打从幻化脱胎于三界之间，就鲜少完全出于自己意愿去救什么人。不管是出于什么，也足以预见宋安的特殊。
　　易笙忍住揉捏宋安那张小脸的欲望，朗声对宋安说道：“在下万俟易笙，敢问姑娘芳名？”
　　宋安正瞅着烛台上放着的硕大夜明珠，意识到易笙正在对自己说话，忙将自己几乎黏在夜明珠上的视线不着边际地收回来，有些心虚地看了易笙一眼，意识到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放光的眼神后，暗暗松了口气。
　　“万俟易笙，”宋安抬头瞅了一眼青衣的翩翩佳公子，“那是你的名字吗？”
　　“是，”易笙笑笑，“‘万俟’是本家的宗姓，听着是稍微奇怪了一些。”
　　宋安突然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的名字有些上不了台面，毕竟没有参杂什么宗族家规之类的复杂字辈元素，貌似也没有什么丰富的含义，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
　　谁知道那张放在婴儿床旁边的写有自己名字的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不是这个名字呢。
　　但是宋安仍然挺直了脊梁，直视着易笙暗藏金色的双眼，笑笑答道：“我叫宋安。”
　　“唐诗宋词的‘宋’，长安的‘安’。”

　　“‘宋玉悲秋千载后’的‘宋’，‘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安’。”
　　那人豪气万千地粲然一笑，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名字。

　　当宋安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整个寝宫瞬间鸦雀无声，就连缭绕屋顶的靡烟都似乎静止不动了。
　　但宋安在走出去几步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易笙没有跟上来。
　　她回过头去，却看见刚才还和蔼可亲的易笙，已经完全没有了云淡风轻的气质。
　　一双金黄的眸一转不转凝视着宋安，易笙收起了虚伪的笑容，凉薄如清风的唇紧紧抿着。
　　穿堂风一晃而过，柔滑的青丝微扬，衣袂烈烈鼓舞遮住了俊逸的脸，却唯有那双眼睛，灼灼穿透一切看着宋安，仿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宋安也感觉到了一瞬间变得肃杀的气氛，有些不安地离易笙远了一些。
　　想了想，还是答道：“宋安。”

　　这一次，确实没有听错了。
　　与那个人，一模一样的名字。

　　易笙无法收敛眼中更盛的金光，他只能捏紧了拳头，紧紧地凝视着面前素白长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
　　“我们等你，已经等得太久了。”
　　宋安不知道，易笙说出的每一个字，对他自己来说，都像用尽了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