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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一世长安 ...


  •   小寒山。
      已是初夏,小寒山一带却不为季节所累,极目之处,连山脚下亦是白雪皑皑,衰草黄叶。一脉陡峭的石阶横斜而上,在山间若隐若现,直至山顶一小小草庐内隐没。庐内一抹烛火的微光,在这一片寂静而罹黑的夜里显得分外醒目。
      一少年素衣白衫,牵着一匹白马,在雪间徐徐而行。天气甚寒不亚严冬,少年的衣着却极为单薄,雪白衣襟在风中瑟瑟。然他似乎不为所动,徐徐行间,白马银白的鬃毛纷乱地扫过他的脸,露出倾城的容颜,在寒夜里依旧是无可比拟的风华。
      “呦,这里还有人来啊咦,竟然是少将军?”远远地一女子娉婷,清亮的声音令夜色为之一明:“少将军,多时不见了。”
      面前的女子摘下了厚重而华美的银狐大氅,银白的发丝便悄然滑落,在雪色中显着一种别样的光华。女子眉目如画,浅含笑意,眉间一点嫣红的朱砂痣更使那娇媚的容颜添了十分的妩媚,极是动人。
      “若衣。”见是她,花荣的神色有几分释然,一双凤眸幽晦如深,让人看不透他心里。名唤若衣的女子笑意更深,妖娆美眸中平添了几许冷意:“难得,少将军还记得我这个罪臣之女。若衣还以为,这些年了,少将军早把我忘了。”
      “岂会。”花荣望着她,却无平时儒雅虚无的笑意,极是认真:“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你,若衣。我不想打扰你,但现在……求你,救一个人。”
      他的神色是从不曾外露的疲惫,声音有些轻微。若衣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一愣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巧笑嫣然:“好啊,若衣怎么会不答应呢。不过少将军,若衣有个小小的要求呢,少将军,”若衣上前一步,雪白的玉臂搭在了少年的肩上,吐气如兰香:“少将军,娶我可好?”
      这个动作,像极了梦沄。花荣的眼底闪过一丝柔情,然转瞬极消弭了去,身形未动,声音却是冷漠:“我此来,正是为了让若衣姑娘救我妻子的。”女子身子一僵,然只是一瞬之间,又笑了起来:“那当得什么。既如此,少将军,陪若衣一夜,好不好?”
      她很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那般清冷,他的心,可否因她,哪怕有一丝波动也好?
      少年抬起眼,淡淡地一望,黑凝如夜的眸子无波无澜,却是未发一言。那目光沉静而凄冷,宛若雪月辉光,含了无限的无言的情愫。
      他,怎么可以呢……
      “即使这样,你都不愿意,是吗”若衣的唇边勾起一抹笑意,无比的凄凉,却更多的是嘲讽。顿了一下,她松开了双臂,仿佛刚才妖娆的女子根本是个幻影:“那么,就此别过。”
      言罢,她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几步之后,见他还在那里,若衣不由冷笑:“怎么,还想威胁我不成?那若衣告诉少将军一句,少将军若想吹风,那就站着吧,别的,就不要想了。”
      无情的话落下,她决然离去,雪白的银狐大氅在月光下,华美而迷离。
      他就直如此的厌恶她,连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那她如此的屈辱,又为了什么当年他们害她如此,若衣,还不够吗如今,你还在怜悯他?
      够了,真的够了。
      月色阴冷,雪光映出一片凄清。少年孤身一人立在雪地里,白衣随风瑟瑟而动,身边的银鬃马,亦是不安的扬了扬前蹄。刺骨的风寒令他的唇泛起青白,雪水沁透了他的皂靴,经风一吹,如针刺一般痛入骨髓。然少年却似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般,只是静静地立着,温润如玉的容颜没有丝毫的情绪,眸中一水,沉静如渊。
      很冷,很疼,很累,他觉得自己几乎要撑不住沉睡过去。他身上本就有昔年战争的旧伤,经不起丝毫的风寒,而他现在却不觉得如何。一想起梦沄苍白的脸色,她那因剧痛而蹙起的眉,他觉得,再多的痛,再多的苦,也比不上看着她难受时极度的心疼。
      他无所谓的,他承受什么都好,但,不要落在她身上好吗他情愿自己负担所有,为什么,不来惩罚他呢……
      白衣零落,月光倾洒一地的霜白。少年冷傲的背影在山间显得分外寂寥,沉寂了一方。一匹银如晓月的白马在雪间缓缓踱步,不时回望那已显憔悴的背影,似在焦虑地嘶鸣一声。
      一世风霜。残更将漏。
      安静的夜,雪花渐渐飞扬而落,如残翼的素蝶起舞于天地。安然,无声。
      那抹寂寥的白,在雪中朦胧如幻。
      一更三刻……
      二更残漏……
      “够了!”清亮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丝丝掩不住的颤抖。若衣不知何时已站在他面前,娇美的脸上哪儿还有初时的淡然浅笑,凤眸水光潋滟,泪已湿了睫毛。翦水凤眸又伤又痛,望着被落雪满了青丝的少年,颤抖着说不出第二句。三更了,他还要坚持到什么时候?他就直如此的漠视她,宁可冻死在雪原,也不肯委身哪怕骗她一骗?他知不知道,莫说是这样单薄的衣着,就是同她一般适应了小寒山的严寒,披了雪氅,也断断不敢在如此雪夜中宿夜不归!他要救的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以命相搏!
      他,也是算准了她会下来的吧……从小到大,他是那么的了解她的心思,又怎么……可她真的很没骨气好吧,她真的舍不得,即使这个人伤她如许,她也舍不得。
      是她没用。
      花荣扶着身边的雪松,勉强站直了身子。若衣将雪白的大氅摔到他背上,白衣寥落,早已不复初时的翩然风华。额际的发有些凌乱,散碎的青丝微凌,憔悴支离。清霜般的雪光映着他惨白如月的面容,凄美而寥落。然,即使如此,略带几分无力的笑颜依旧是无可比拟的风华,宛若雪夜中伤逝零落的晚樱花雨,带着种令人迷醉的清寒。本已不堪支持,那墨玉般的眸子里依旧温润无波,连出口的声音都似融化在了一片虚空之中,令人遥不可及:“若衣,对不起。”
      那时年少,荣华轻负。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爱的人,无论那人如何执着,也不曾走进过他心里。即使是当年她如此地好,奈何心中没有情动,他就不曾有过半分回应。至于后来父亲揭发她的父亲通辽,致她一家破败,他也只是从一族的人中救下了她而已,却不曾相帮过什么。毕竟,国家之事,是她父亲之过,在他心里,绝不混淆。
      他没有过问怀有一身绝世医术的她去了哪里,她却告诉他,她在小寒山。或许,她也是希望他可以来的吧,但是他没有。他给不了她同样的情,那还不如,抹杀了全部希望。
      谁又会料到,会有今天?小寒山上的苦,他领受,沄儿的苦,他心怀。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还其所有,也不足弥补分毫,所以,他无怨。
      “花荣,我真觉得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我作践自己,与你何干。今日我跟你去,算是还了当年所有的情分。从那以后,再无干系。”若衣一字一句,说得很重。顿了一会,她缓缓地笑了,眸中星光点点,妖娆的容颜在雪光中,美得不似真实:“花荣,少将军,你知道吗,若衣多希望与你,生生世世再不相见。”
      女子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风中,显出绝望的沉寂。少年长长的睫毛垂下,一点清透的晶莹无声落下,悄然滑过他俊朗的脸庞,脚下一点白雪,浅浅晕开。白色的背影在夜色之中沉默,蓦然地,几许释然,几许淡泊,凝成无言的风华。
      我希望你在我身边,可以对我哭对我笑,我只是这一个愿望而已。
      当雪再度落下的时候,时间已经跨过了轮回,而我和你已经形同陌路了。看着身边不停下着的雪,想起当初的我和曾经的你,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遥不可及。
      旧的的故里,草木深深。

      一阵狂风吹来,樱花随风而下,像下起一场鹅毛大雪。五月的亦苍轩,这场最后的素白的雪,透过碧蓝的苍穹,飞扬在白色的云层间。
      五色珠帘边,静静立着的白衣女子撑了把孟宗竹的油纸伞,纯白无饰。白衣白裙上唯一的色彩是长至脚踝的银白的发,似笼在烟雨里泼墨写意的一方瀑布,映出她清冷又妖娆的容颜,似乍然盛开的一朵冰冷佛桑花。
      梦沄醒来的时候,恰巧看到这样一幅画卷般的美景。女子撑着伞,立在门外的樱花树下,银白色的发如雪委顿而下,衬得那身段分外娇柔。晃神之间,竟未曾想起自己莫名的昏睡,也未曾惊讶她是何人。
      “醒了”门外女子听见里面的动静,随手收了那素洁的伞,轻盈地转身而来。笑颜如花,眉心一点嫣红的朱砂痣,更使她显得妩媚十足。梦沄竟恍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下意识地“恩”了一声。
      “终于醒了,不枉我这么费心救你。”女子随意地放下伞,纤手摆弄起花架上青翠欲滴的兰花草,妖娆的容颜逆着日光,美得有些不真实:“他还真是在乎你,我与他认识这么久,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深的情绪波动,不过,”她回过头来,扬唇一笑:“若此人是你,我倒也说不出什么。或许,你是那个可以懂他的人罢。”
      而她,永远,是懂不了他的,永远。
      梦沄脸儿微红,这才想起前日的种种,忙问:“花荣呢”貌似,她又莫名其妙地昏睡过去了,那,他呢第一次,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站着的,不是他。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失落?伤感?还是……没有依靠……
      “他被我迷倒了,睡了。”女子继续摆弄手中兰花:“他太久没休息了,会撑不住的,我也没别的办法。对了,你不认识我吧,我叫云若衣,是被他强来救你的。梦沄,你说你得罪了什么人呢,竟然会舍得给你下秘史奇毒,水天碧?”
      云若衣,好美的名字,和她很配。不过……“强?”梦沄干咳了两下:“那个……我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多谢了。”
      水天碧……听起来很美的名字,毒吗怎么会有人……
      正当她遐思之际,门首的珠帘骤然一响,下一秒,人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熟悉的樱花气息在呼吸间弥漫,那人报得极是紧,几乎要把她勒入自己的骨血。良久,泠泠的声音如珠玉,似风间落樱的叹息:“沄儿,终于回来了。”
      千言万语,不过似一念之间。
      “花荣。”梦沄心里一暖,难得安静地任他抱着,享受那分独特的安然与缠绵。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久违了他的怀抱,此刻,更是一丝一毫也不想离开。那声音里的情深之颤,她是听出来的了。想必他这几天,也是夜不能寐地担忧吧心里无比的暖,此刻,身后的人是她的良人,她只想和他一世长安。
      若衣妖媚的眉间一闪而过的哀伤,装作不经意地轻咳了一声。梦沄这才想起旁人犹在,不由微红了脸,挣了一下。花荣也随即放开了手,站了起来,浅浅一笑:“忘记了,抱歉。”
      这时候,梦沄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曜曜晨光下,少年的面庞依旧精致俊美,眉若刀裁,星眸皓月。只是,倾城的容色难掩那那眉宇间的疲惫,苍颜如雪,憔悴地如窗外飞扬的落樱花雨。
      心里莫名地升起惶恐之意,梦沄慌乱地扯过他的肩,又气又心疼:“怎么弄成这样?”
      这,难道是……
      花荣笑了笑,正思虑如何开口,若衣却笑道:“哼,怨得着谁明知道自己落下的旧伤经不起风寒,更别说是小寒山的夜雪,竟然敢站那么久。也就是……换个人,他早就撑不住了……”
      “若衣。”少年拧眉,如玉的面颊染上一抹薄红:“真没什么。”
      夜雪里……站了半宿?此刻梦沄的心里岂止一个“震撼”了得何曾听得他说了什么,极度的酸楚让她半句言语也无。她的花荣哥哥啊,是那样一个清雅出尘宛若嫡仙般的男子,一身冰雪般风华的气质,是怎样才能使他放下与生俱来的尊华傲骨,放下他的清雅他的冷漠,去屈服于别人_甚至是一个女子?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吗因为她一个人吗……
      她梦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什么,花荣……
      “沄儿?”几她许久垂睫不语,花荣有些不安地轻唤。谁知,下一秒,女子便埋入了他怀中,紧紧的抱着他。纤细而雪白的玉臂紧紧地揽住了少年的后颈,梦沄第一次那么疯狂地抱着他,毫不留情毫不客气,带着种惩罚的味道,几乎要将那肩头的被衫拧碎。花荣叹了口气,却是放纵她这般肆虐,极轻柔地揽着她的腰,不让她掉下去。
      若衣眸光一黯,无声地退了出去。经此,她终于明白,不该是她的,无论她多么优秀,多么付出,也不会是她的。有些人,是时候了,放手吧。她有多久的时间,等一个永远也等不来的幻梦?
      够了,到此为止吧。
      樱花殇逝,漫天花雨,零落成这个季节的最后一场落雪,洋洋洒洒,幻化在天地之间,真实而缥缈。碧空如洗,云雾迷茫。
      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流年,万紫千红开遍,都赋予了断井残峘。
      _其实,我想要的,不过是和你在一起,走过所有的白天黑夜。无论天地如何变换,轮回如何流转,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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