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割昏晓》梁溪漫志

1、序章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

　　夏日暖熏已渐现颓势。蔷薇虽依旧无力卧晓枝，蝉噪却弱了些许。我站在阶下，隐隐想见不就之后的肃杀金戈之秋，颇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惆怅，自然是有不安的，但又不知源何而来。

　　正当时，家人来报说宗野叔叔来访。宗野叔叔是父亲的忘形交，父亲也曾作诗说过，他愿化作云彩，让宗野叔叔变身金龙翱翔。所以父亲见到宗野叔叔自然格外高兴，搁下墨笔就出了书斋。

　　我站在树藤之下远望着宗野叔叔，纳罕着父亲的喜悦中似乎还透露着难掩的激动急切，不禁暗自思忖，不过片刻就了然——大概是去年宗野叔叔出任溧阳县尉时，父亲有托他带书信给远在宣城的堂哥，希冀能早日团聚。虽说堂哥在辈分上要称父亲为小叔，但其实他们是一般年纪，父亲只比堂哥大了两岁，况且两人自小一同长大，一路颠沛流离离家万里，更相依为命，所以感情甚笃。我估摸着小荪湘和堂哥终于能从湿热南方回孟州来与我们住在一起了，说不定还可以共度今年的中秋，却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继而是家丁们大呼小叫骚乱不已——我的父亲，极痛攻心，晕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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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大病七天，连日高烧不退浑浑噩噩。
　　父亲半生零落，操劳度日，年不过四十就已显出老态，须发大都灰白，经此大悲大痛，更是有下世光景。

　　这七日里父亲鲜有清醒时候，但凡稍微有些清楚事情，就拉着宗野叔叔问堂哥离去的光景，边问边哭。
　　是了，那个在江南一直等待父亲安置故乡的梦川堂哥，终究辜负了父亲的守候。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他一向是刚正肃穆，母亲也说父亲是颇有抱负胸襟的人，宗野叔叔虽称赞过父亲文章中直来直去的真性情，却也只是文章中的罢了。而这样的父亲，将软弱剖开来的父亲，是我以前无法想象的。
　　其间堂哥的报丧家丁耿默来过一次，所言堂哥去世时间竟与宗野叔叔的对不上，也不记得问个大概，只是匆匆赶来。父亲又急又气，咳嗽着话都说不利索，大骂耿默蠢材，骂过又怔愣住，痛苦地自责着自己。母亲在一旁看着心急，打发了耿默之后，父亲又陷入了混沌。
　　兵荒马乱了七日之后，父亲的病总算有了些起色，虽然只能短时间地坐着，脑子却终于清醒了过来。
　　那日我偷偷摸到书斋旁从窗沿缝里偷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父亲，又是一阵错愕惊诧。父亲病愈未全，全身无力，加之悲伤过度，提笔抖着墨水写字，桌上都一片狼藉。但是父亲还是用左手稳着右手，大口大口喘着气，写写停停，写到动情处眼泪真的是能化开墨迹。我简直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能张大了嘴巴张望。
　　终于，父亲写完了，如释重负地放下了笔。
　　我看到他向后仰倒，双臂垂到了椅子两侧。那双常年沉于俗世繁务不再清明的眼眸，盯着墙面上的名家笔墨一动不动。我知道，他的思绪，或许已经不在这四四方方的小院落里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以韩昌厚儿子昶儿的视角写的序，之后就是韩昌厚为第一人称了。为情节需要有时细节会糙了点，接受不能的小生只好迎风洒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