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自哪一颗星？》北西

4、请你记得忘记我

　　柏为见到这次从上海作为交换生过来的学生的全貌还是在九月份的开学典礼上，倾城大学有在全中国排得进前十的豪华型高校演奏大厅——华章剧场，愣是把全校三万多号人全部集中到了剧场里。作为交换生过来的大概二十几个大学生清一色坐在第一排，面前的舞台上是校领导们就坐发言的讲台。坐在第一排看他们，会有一些压迫感。
　　一同交换过来的学生柏为没认出几个，倒是因为他所谓畅销书作家的身份让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热络地跟自己握手寒暄。许是他们觉得倾城是异乡，而自己是他们的同乡人吧，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了。
　　呵呵，倾城才是故乡呢，你们都搞错对象了。
　　校长在会上特别介绍了他们这一批远道而来的交换生，之前柏为就有接到通知，会议希望柏为代表交换生发言。柏为捏了捏裤兜里揣着的发言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待到几个校领导都发表完废话连篇的言论之后，司仪热情四溢地向大家宣布：“下面有请来自某某大学，畅销书作家柏为上台发言。”
　　坐在剧场里昏昏欲睡或者已经靠着软绵绵的椅子背睡着的同学纷纷来了精神，全部的目光集中到柏为身上。
　　看着他扶着座椅站起身来，走上台，看着他礼貌地向台上的领导鞠了一躬，再向全场师生鞠了一躬。然后从容地走向发言台，拿出自己的演讲稿，抑扬顿挫地演讲，如同声情并茂地念着一篇优美散文。
　　坐在人群中的季烨听见后排的女生激动的差点叫出来，压抑着嗓音跟旁边人分享：“好帅好帅。”
　　他嘴角微微笑。如今的他依然是那个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好友，会觉得骄傲自豪的人。他看着他，听着身边人对他的肯定和各种赞美评价。另一个念头如同水底浮游而上的某类生物，噗通，涌出水面的时候发出气泡爆裂的声响。
　　他，越来越像他了。
　　两个人重合在了一起，浑然天成。

　　是不是有这样的说法，为了纪念死去的挚友，他自愿奉献出自己生命中一半的时间，让死去的好友在几点到几点之间灵魂附体到他身上，去继续做他想要做的事情，去继续说他想要说的话。那段时间，他看起来，除了相貌不同，完全就是他死去朋友的翻版。
　　好像是出自某部电影里的桥段。
　　现实中当然不会有这么超现实的事情发生，只是还有另一个说法是这样的。
　　为了纪念自己亡故的好友，而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像他，做他会去做的事情，说他会说的话，包括一些不经意的小动作都如出一辙。举手投足犹如被灵魂附体，甚至连相貌都发生了重合。也不对，他和他从前就长得很像，如同血亲兄弟。
　　柏为脱胎换骨，让他的生命，在他自己的身上延续下去。
　　这就是他一直强调的，信以为真的，他还活着，一直在他左右。

　　曾经相依相伴的两颗行星，忽然有一天，其中一颗星球在太阳风暴或者什么粒子风暴中爆裂分解，化身细微粉尘无影无踪。
　　而幸存的另一个行星艰难的位移了自己的轨道，它跃居已经遭遇毁灭的行星过去运行的那段轨道，循着它曾经滑行的轨迹继续公转自转下去。
　　它从前守护着太阳，是太阳的行星。那么之后的它代替它成为了太阳的行星，代替它陪伴太阳，守护恒星。

　　他用他的身体，延续了他的生命。
　　虽然看起来像是某种玄幻的术数，履行起来，却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柏为念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礼堂的侧门开了个小口子，外界的白色光从小口子里涌进来，一个黑色的影子偷偷摸摸地进到剧场里，然后悄悄合上门，白色的光被重新堵避在外面，视线里的一点白光随之消失。
　　想必是有人迟到了，现在正悄悄地走进来吧。
　　或者觉得无聊溜出去溜达又怕呆伙要点名，偷偷摸摸溜回来了。
　　都有可能的。
　　下一秒，他的世界消失掉了一切声音，前一秒还嗡嗡响彻的议论声和椅子移动发出的尖锐摩擦声瞬间消失了，很寂静，犹如站在空旷的平原上，狂风过境，连带所有的声音都被席卷而去。
　　接下来，一个温和柔软的声音慢悠悠在耳边响起来，他说：“为，看台下哦，她在下面哦。”
　　只一瞬间，他又能听见老觉得椅子坐得不够舒服的校长频频调整椅子位置的声音。
　　他念着演讲稿，突兀的一秒钟不足以打乱他的节奏，甚至是恰到好处的一处停顿。
　　他漫不经心地朝台下望过去，只一眼，这一眼就足够他看见了她。
　　柏为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不光面容没有太大变化，甚至连发型也还保持着柔软的栗色烫卷。她是如此熟悉，但又陌生的存在。
　　她半蹲着找到一个空位，心有余悸地坐下来。他能看见她微微喘息，然后笑起来，左右脸颊上依然会显露一对小巧可爱的酒窝。她摊开方才一直护在胸前的一本书，一只手撑着下巴，像是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还是那么爱读书呵，一直以来都是一副好学生样。
　　柏为念完演讲稿，再向人群鞠了一躬，在如潮的掌声中走下台。
　　眼睛始终不离她，看着她听到掌声时，正在打着一个小呵欠，慌忙跟着大家鼓起掌来，书本沿着小腿滑到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
　　全过程，没有出现一次对视。
　　即使有对视，她大概也不记得自己了吧，确切的说是，彻底忘记了自己是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