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十五.远方 ...

  •   “你知道的,我始终是不太愿意出远门。”无害的青年眨眨眼睛,狡黠的看着我。
      他有些时候会念一些与那些文人骚客不太相似的“诗”,他称之为诗,我却不大相信。
      “我的心长出了石头,
      石头成熟了,
      掉在地上。”
      他站在开了花的庭院里,仰着头,长发被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迎着霁月与凉风,目光清澈明亮,我坐在他身后,安安静静的擦拭一把青锋剑,不小心划破了指尖。于是我把被滑坡的大拇指含在嘴里,犹如水蛭一般对待自己的血液。
      花一夜一夜的开,月光一夜一夜的凋零。
      青年一夜一夜的念诗。
      我一边听一边擦剑。
      “过年的时候,我想吃点好的。”青年拢拢衣袖,深秋风冷,薄衣不抵。
      “好。”我说,“再等几天,给你置办一身新衣。”
      他面露向往:“好。”
      突厥一个劲地往中原突突突,这是战乱烽火里第三个新年,也是我捡到青年的第二个新年。
      那时候他在城门口蹲着当乞丐,干净的乞丐笑眯眯的朝每个过路人说谢谢,也不管对方到底有没有给他钱。他的感激太过于廉价,只需要从他面前走过一次。于是我在他面前来来回回走了足足四次,于是他说:
      “谢谢。”
      “谢谢。”
      “谢谢。”
      “小哥哥,你挡住我要饭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于是我蹲在他面前,从身上摸出一枚铜钱,轻轻的放在他的面前:“你怎么连个碗都没有。”
      “太穷了。”他挠挠脸,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现在大家都穷。”我说。
      “可都没我穷。”青年从地上捡起铜钱,用手指弹了一下,指甲敲击在金属上的声音小而闷,“毕竟我什么都没有,你还有铜板吗?”他朝我摊开白净的手心。
      于是我又掏出一枚铜钱,放在他手心上。铜钱比他手脏,把他的手心蹭脏了。
      他有些开心,虚捂住两枚铜钱来回晃动,发出叮当声响,他说:“你看,我现在富有了。”
      “你只有两枚铜板。”我说。
      “不,我有一首歌。”他说。
      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我很喜欢他。于是我问他:“你以前是干嘛的?”
      “以前?我以前是个诗人。”青年那两个字说的很轻,但从小练武,所以听得清楚,“你呢?”
      “我是个剑客。”我也把那两个字说的很轻,我不知道我的轻,和他的轻是不是一个轻。我有些腼腆于说出这种身份,没人承认的剑客。
      “哦,流浪的孤独的剑客。”他狠狠的晃了一下掌心的铜钱,似乎在为什么伴乐,“我能跟你走吗?”
      我说:“能。”
      我从无名的剑的剑鞘上扣下一颗发光的石头,这把剑是山下的铁匠打的,因为师父给了我一个花里胡哨的剑鞘,却没有给我一把开锋的剑。
      青年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有些莫名其妙落寞,他很想认识一下这位浪漫的师父,但他死了,很久。
      师父参加了武林组织的义军,血染红了家乡的土地。
      “投入狼点燃的火焰,
      他以梦境投食了土壤。
      在真正伤心的时候,
      也没留住一滴眼泪。”
      青年落寞的说。
      我把发光的石头典当了一点钱,世道不好,石头不能吃,比不上米粒。
      我用一点钱买了几件暖色新衣,一件一件的给青年打点好,青年笑起来,像很北很北方的草原,有芬芳的雨后泥土味道。
      宅子是随意找的一间空宅,有钱的人家都往南方跑,带不走的房子都留在了北边的秋风里。
      野草与花一起繁荣,青年裹着暖和的衣服站在月光与风里。
      后来又过了不久,年未至,雪先来。
      北方的雪下得早,又大又厚,一夜醒来,花草都被雪色焚烧殆尽,不止月光,整个人间都凋零了。
      我牵着青年,青年举着伞,街上没有人。
      我们一步一步踩出脚印,我在前面开拓脚印,他在我身后加深。
      我就想,来年春天的时候,我们也可以这样一个人在前面挖坑,另一个人在后面播种。如果有种子的话。
      我说:“你念首诗我听吧。”
      “我现在没有灵感。”他有些歉意的说,“太冷了。”
      我说:“那我等你有灵感再听。”
      他说:“好。”
      这场雪好像冻死了所有的生灵,只剩下我和他踩着脚印,靴子被打湿,把人冷的不行。
      “你说,我们为什么还要挣扎着活着。”青年有些哆嗦,“去年冬天没这么冷的。”
      “那是因为去年冬天我们还没来北边。”我告诉他。
      青年牵我的手更加用力了:“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说:“那我就一个人,孤独的流浪。”
      “你不做一个剑客了?”
      “我要做一位诗人。”
      青年笑了起来:“我啊,就算死了,还会去下一个世界。”
      我迷茫的回头看着他,他笑的也有点像很南很南方的河畔。
      “我有灵感了。”
      “白雪将用尽全力拥抱我远去,
      我在灰尘里沉寂。”
      青年松开我的手,把伞塞进我的手里。他跪倒在雪地里,雪太厚了,他离开的悄无声息。
      “居住在伞里的人,
      将一辈子无风无雨。”
      我拿着伞,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理所应当。
      我没有去过很北方的草原,也没有去过很南方的河畔,只是听茶肆里的旅人讲,那里很好看。
      后来突厥终于被撅了,我跑到了北方,又跑到了南风,不免大失所望。那里有青年笑起来好看呢。对于当时心里暗暗的比喻,我很愧疚。
      他到底去了哪呢?我不知道下一个世界是个什么意思。
      青年说他始终不太喜欢出远门,可这回偏偏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最后,我不知我究竟死于孤独还是死于流浪。
      亦或是死于诗。
      当我睁开眼时,青年正讶然看着我。
      他愣了一下,露出比草原或者河畔更加好看的微笑。
      我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
      “鲜活抑或死亡,
      有人称之为远方。”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