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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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贞由殿内出去，沿着簪花石小径至了穿廊，待穿过廊道便是嘉福殿了。此时嘉福殿多有二等婢子进进出出，由此观之，陆贞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心下了然。且见廊用上等的杉木制成，外侧的漆也是新帝登基后命人新刷的。顺眼看却，嘉福殿偏后有幽静别致的小苑一处，围落是鹅黄色的鸡蛋花，又名缅栀子，九月也是日子该开花的。北齐处偏南部，虽北邻陈国，北面又有西突厥遮掩，到底近了夏季，微风袭来些许凉意。陆贞只静静的望了一眼，便加快了步子往昭阳殿而去。
方过了湘花千叶廊，已探到昭阳殿的飞龙一角，甚是宏伟壮阔，但在陆贞心中却有些奢华过了。元禄想着陆贞急切，忙行至殿前通报，还未开口便被陆贞拦下，这一举倒把他糊涂了片刻，听伊言，“我自己去看看就好，不必惊动他。”后又忆起高湛少时言的一番话，心中渐明。
元禄在廊下停步，自看着陆贞独自携了白虎迈小步而去，端重又不失闺秀之礼。伊侧耳聆听，殿中两人有似争吵。
“阿湛，你也是时候该纳个妃妾了。除过正宫皇后不算，身边也只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官作陪，教天下人如何看你这个皇帝，如何看我们高家？”
“皇姐，阿贞是个好女孩，况且我已经和她成过亲了，并不算是无名无分。如果作废，才会让天下人看我高湛的笑话！”
“天下人都知你与同昌公主成亲，都知陆贞是你皇嫂，并不知你与陆贞成过亲。”
“我对阿贞说过，宁负天下人也不负她。”
陆贞在外听闻，隐隐觉得不好，淌了半身冷汗。那只白虎也浸在汗水中腻滋滋的顺着落在草丛堆里。此番道来，已有些眉目，长公主何般人物？里间争吵随白瓷的落地悄然停歇，一身着黑纹八龙爪，上衬祥云五并蒂蚕锦袍子的男子尾随伊而来。
“阿贞，你听我说，阿贞。。。。。。”跑过穿廊，男子才抓住陆贞的手，伊只从声音辨识便知是高湛。陆贞嘴唇微抿，回首挣开高湛，定下神正色道，“不弃不离。”伊向来温和沉静的很，若属后宫贤妃，定不枉了这一个。如今这话脱口，却把高湛惊了少许，他无声息平和地望着陆贞，知伊听闻了这句，明白了这句，私心不免一喜。
陆贞见高湛打量自己眉眼，怯生生的不知如何开口，正当时，高湛却道，“你知道了？”伊含笑颔了颔首，迟疑着应声，两侧宫婢已被元禄招呼下去了，这小子倒是机灵，高湛心想。惟剩陆贞与高湛二人侍立，沉沉的寂静在二人的对视中衬得何其默契，什么都无法停息这段长长的静谧。陆贞侧目，轻声劝慰言，“阿湛，纳妃是好事，更何况你如今已登帝位，若没有子嗣又如何是好？”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不是还有纬儿么？你不是答应皇兄和皇嫂好好抚育纬儿的么？如若不是皇兄离世，我宁愿不当我的长广王，陪你在乡野里了此残生。”他的郑重其事让伊顿觉失落，面色也微微变白，丹凤斜觑了那一片水灵灵的一串红，勾起了心事。谁不寄望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其乐融融的才是福气。高湛如此喜爱阿纬竟也有半分这样的缘故。”
他言罢又从袖口抹出一只再精致不过的玉虎，倒也不甚通透，又言，“先前那只被我弄坏了，重返个给你如何？”温润如玉的笑伴着陆贞瞟一眼那精致的玉虎，不用说，必是高湛麻烦人炮制了几天几夜方完成的，原成日家不见人影，是在忙这个。心下涌出一股暖流，又怪他荒废了朝政，玩物丧志。
“你对阿纬的半分心，我还不知么？你喜欢孩子，还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吗？”因为自己的缘故，剥夺了他做父亲的权利，陆贞流露出愧疚之情，再未抬眼看他，推开他手中的玉虎，言，“逐日家不见你，你倒好，荒废了朝政不说，还作了这个。前儿你打发元禄送来时，我已得了，这个你自己留着就好。”说着，竟欲滴下泪来，亦不愿在阿湛面前露出柔弱女子应有的一面。这个，锦上添花罢了，伊要的是雪中送炭。
高湛见伊欲离去，只手拉她入怀，泪滴在那黑衣的龙爪上，敷了一层胧胧的迷朦之感。伊仔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浅淡的安神香可知他今日并未安寝，泪便更不由自主的滑下。高湛只觉得前衣湿腻，待向下看时，棱角分明的俊容又浮柔和，似一缕和煦的阳光洒在陆贞身上，他言，“哭了？只要你舒心就好。”伊听了这句原以为他答应纳妃了，再不滴泪，俯身起来，又听他言，“阿贞，皇姐确是来献妃的。前几日徐驸马的献妃折被我驳回了，这次是张相拉拢朝臣献妃的，你不上朝，也不知道这许多。我，不会答应的。”
最后一句他的神色极不自然，好似那坚持都不是自己的一般，陆贞怔了怔，继而感叹自己和阿湛再不能耗下去。朝中知自己是继储妃，现一品侍中，可自那日奉封宫妃昭仪后，偌大的后宫再也没了容身之地。试想，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能支撑多久，更何况自己和阿湛有实无名。外头的议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总是言他行事不为检点，纳了个女官，也不作名分。自己倒是无碍，若连累了阿湛便不好了，要知道皇位可是众矢之的。人说，“得江山易，守江山难。”伊又言，“你若不答应，我叫沈大哥接我出去。”
陆贞明白高湛最忌讳、最讨厌什么，这样一说，未几他已怒火攻心，只是不忍心在明面儿上对伊言罢了，只道，“还要再等三年吗？你已经欠了我三年，先把那三年还回来罢。”三年时光已逝，伊心伤许久，俄而他把手搭在陆贞肩上，言，“你真的愿意？”本让伊还三年时伊便知他已应奉下了，这不过是走个过场，自己不答应反显得小气，让阿湛看轻了似的。还三年，他是要欠我三年，伊明白。他这三年到底要做什么，也未可知。
“嗯。”陆贞合上眼，只让晶莹的在眼皮里打转儿，重靠在他怀里，他手臂环在伊身侧，微蹙眉应了一声。继而又想起这里是朝阳殿前，来往人多，是非口杂，慌忙说道，“快放下来罢，这儿可不是青镜殿。”
“怕什么。”他抱得愈发紧了，另手糙糙的抚在伊脸颊，伊却备感福泽。听他言，“这几日可别上朝了，留在内侍局[1]打理织染署就好，你也该好生歇歇儿了。”忽觉不对，改口又言，“阿贞，我打算封你为昭训[2]，那我们两个便光明正大了。因着封侍中的风头还没过，再给你高位，怕纳妃对你不利，所以只是九嫔，你可别多心。”
陆贞心内叹他小孩儿脾气，把刚刚□□当真了，怪道这样对她说，这份儿心也实是真了，伊自有这一段心事未解，本欲封个下等的御女也就罢了，省得为难阿湛。谁承想他倒也算寄心于伊，所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只刚过来说了没两句话儿，怕这般提起把他难堪了才未说，哪知这几日功夫他便想好了。伊言，“多大个事儿？我又如何肯多心。宫中人多口杂的，无风还起浪呢，更何况你如今又是皇帝。本没指望封昭训的，想着拾掇个御女也就罢了。这边儿福还不够我受的，今儿你又封了昭训，这福气恐怕下辈子也用不完了。”留着福气等下辈子相遇，陆贞心内这样想着，唇上现一弯新月，下句话便让她愕然。
“那就封御女罢。”高湛颜上的戏谑情状陆贞思在何处见过，才忆起元禄也曾有如此邪魅的面容，不禁推开他，在一旁捶胸顿足，“果然是怎么样的主子怎么样的奴才，和元禄呆长了，也是如此。”
“你还不是跟了丹娘学，小嘴儿愈发甜了，腻腻的粘人。”还没等陆贞回醒过来，高湛早已跑远了，伊随后穷追不舍。
当此时，昭阳殿内殿二人正旁观着一幕幕琼瑶，听那戴八宝连珠镂空蝶舞玉燕钗，绾珍珠流月髻的女子言，“那便是陆贞了，亦雪。师傅请进门，修行在个人，你可明白？”这女子不用说也知是太原长公主高泫，身边唤为亦雪的女子穿戴的略有婢子样貌，又有几分女官的端子，能和高泫攀上话的人也不算是俗人了。伊态色不太好，由是见了陆贞与高湛，颇为妒忌的作起罢。
“亦雪明白，来日亦雪飞黄腾达了，定不忘长公主之恩。”伊将前裙一抛，行三跪礼，高泫见状，虚扶一把作作样子，手上的银钏硌碰着“叮叮”作响，一个堂堂长公主，下嫁两次已是委屈，两次夫君都作亡魂，想是朝廷不知多少人说她克夫。二次出嫁已无甚家当，又有些子作了陪葬，难免忌讳的多。竟还佩着素银钏，寒酸的打紧，连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也不如了，也难怪与亦雪结交了，实是不如高湘。
伊可没想这许多，她只觉那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讲的的确精妙，言，“本殿不需你飞黄腾达，只要你取代了陆贞，登上后位。从今日起，你便是胡延之女胡亦雪，去了你的婢子身份，免得旁人非议。”
“奴婢明白。”这个相貌姣好的女子看起来甚为听从高泫的指令，实则不然。深宫中，谁没有自己的一盘棋，没棋的人只会成为别人的棋子，现在不过是双方都有利可图罢了。棋局亦似战场，不过没有硝烟罢了。
“改个口，本殿听了耳朵生疼。”高泫回身入了昭阳殿，一面有婢子来回话，请伊去嘉福殿安歇。伊打发了一个贴身的婢子探陆贞的意，顺便请陆贞安置亦雪，也不知陆贞是怎样的女子，此趟多去探探口风罢了。
“臣女明白。”
[1]作者注：北齐皇宫分内侍局，内府局两局打理后宫事宜，内侍局置从三品女官一名总领，其下为尚宫，尚仪，尚侍等属正五品，详见后宫等级表。内府局置三品太监，四品少监，五品内监、七品掌事等职。
[2]作者注：光武帝高湛置左右昭仪，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女等嫔妃，又有不入流的美人，才人等，详见后宫等级表。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问君能有几多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