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幻梦 Summer Illusion》橡树兔

9、Episode 7Q -海常队长之职-

　　这是幻梦在东京周边第一次投入使用。

　　在此之前，虽然其他国家的数据库内也有过两次记载，但是因为标本数量实在太少，加之信息渠道不通等情况，连特性和触发过程都还是未知数的幻梦在大家脑海中，无非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传闻，甚至有人怀疑死亡情况的出现是否为受害人自身有隐疾所致。
　　黄濑涼太作为东京战斗营总指挥的儿子、赐名组海常的ACE，也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对这种症状有所耳闻。当时他的反应不过也是一笑而过，从未料到竟会以海常队长的惨死，直面遭遇了幻梦的见血封喉。

　　根据一年后收集到的大量确切数据分析，幻梦其实是一种高强度的神经毒素。
　　中了幻梦的人，初期症状为四肢失去控制，然后语言及判断能力受到重创，陷入莫名的迷离和愉悦状态，类似于吸毒后的精神飘忽。在短短几分钟内大脑神经就会被麻痹，导致实质性受损，也就是俗称的脑死亡。但是毒素对组织和肌肉本身的影响微乎其微，其结果也就是把人变成行尸走肉，推测主要的用途应为方便银海军解剖活体人类，利用存活的人类细胞和基因组制造出伤害值更大的武器，这也是它们倾向于挑选实力强悍的人类作为下手目标的原因。
　　这是人类与银海人之间一场残酷的军备竞赛，而生化武器往往比普通的弹药更为可怕。

　　让我们将时间线拉回此时此刻，整个人类对幻梦的性质还是一无所知。况且初期幻梦的研发并不完全，以至于呼吸肌也出现连带麻痹，导致不少肌体由于窒息与大脑同时死亡的失败案例。
　　现下唯一的线索就是黄濑及海常队员的目击口述，可是令人束手无策的是，谁都没有看清当时笠松到底是怎么接触到幻梦的。

　　川崎市，高津区，四小时前，海常“清道夫”任务。
　　2029年7月15日，凌晨四点。

　　银海人的盔甲不仅是绝佳的防御屏障，更具有吸收雷达能量的效用，因此黄濑携带的便携式雷达只有在离银海人足够近时，才会依稀探查出它们所在的方位和数量。何况此次的漏网之鱼非常狡猾，不仅逃脱了川崎市战役的烽火，而且就像黏腻的泥鳅屡次逃脱了海常设置的陷阱，收网行动困难重重。
　　在经过了近五天之久的反复蹲点之后，海常终于在仍笼罩在严重破坏阴影之下的高津区抓住了银海人的破绽，与其正面遭遇。他们迅速做好出战准备，在一座大型立体停车楼的硝烟中开始了一场艰巨的攻防战。

　　一踏入停车楼的底层，密闭的建筑外墙把天边的弦月和点点星光遮了个严实，满目的灰尘和不见五指的黑暗让他们都感受到了压抑的氛围。密密麻麻的各式车辆中间，海常的精英们一眼就捕捉到了敌人的存在。
　　那是一只鬼峰。
　　鬼蜂是工蜂小队的首领，不仅在体型上比普通的工蜂要大出两圈，它的盔甲还在黑幕中闪着幽幽的莹蓝色光芒，脊柱高突，尾巴巨大，口器尖利狭长，单凭目测就可知是非常难缠的敌人。

　　雷达屏上显示楼内的银海人共有25只，除了眼前这只鬼蜂之外，都分布在不同的楼层。而赐名组海常此次出动了包括队长笠松和ACE黄濑在内的18人，理论上应是很轻松的一场战役，因为每个海常队员都曾经历过在黑夜中以少敌多的逆境，更何况还是这般双方人数差距甚微的情况下。
　　曾经，黄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来拖住鬼蜂，黄濑你带着队员们先剿灭其他敌人，记得逐个击破，别让他们再溜了。”在思量了一下战力分布之后，笠松作出了合理的部署——最优先的正是完成清扫任务，将银海人残党悉数歼灭、一只不留，因此快速追击尤为重要。同时作为海常队长，他也有责任挺身而出，迎战鬼蜂。
　　黄濑服从了笠松的指示，和其余队友按两人一组的模式分散，从安全楼梯快速攀登而上，顺着蜿蜒的楼内结构对敌人展开追捕，激烈的交火让汽车警报声连成刺耳的一片。
　　黄濑和同组的森山由孝最先克敌制胜。实际上楼上的敌人大多是普通的工蜂，对他们无法造成太大的威胁，整个清扫行动极为顺利。
　　“黄濑，一楼那只team leader可不得了，如果没有鬼蜂发号施令，这些工蜂就像无头苍蝇一样脆弱。”森山边说边击毙了四楼的最后一只工蜂。

　　“看样子是的呢~而且二楼和三楼的敌人也被大家顺利打倒了，24只不多不少。”黄濑斜眼查看了一下绑在手腕上的便携式雷达，一抹轻笑在枪灯的光亮下显得飘逸飞扬，“森山前辈，我们快回去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鬼蜂，它的背脊还是夜光的！如果笠松前辈还没有打倒它，我也想和它交交手！”
　　“你还是老样子，能入你火眼金睛的只有一等一的强手。”森山顺便调侃了黄濑几句。

　　等他们重新回到停车楼的一楼，笠松和鬼蜂的战场一片狼藉。原先停得方方正正的汽车被冲撞得乱七八糟，车身上满是弹痕和外力撞击而致的凹痕。不过最过火的，是停车楼的墙壁被破出了一个大洞，浅金色的日光正悠悠穿透洞口，洒入室内。早已适应了楼内昏暗环境的两人，顿时都被这片朝阳的光芒刺得眼球泛酸。
　　“天亮了！他们在楼外……！”黄濑迅速眨动双眼，强迫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摆脱视觉盲区，随即微微半蹲，双腿发力冲了出去。他从洞中跃出，军靴的硬质靴底轻声落在斑驳的人行道上。
　　微弱曦光跳跃出地平线，点点缀饰着黛青色的天际，还弥留着夜色的眷恋。月色淡去，云层的微密缝隙间映出朝霞满天。
　　他看到长相骇人的鬼蜂直挺挺地站在笠松对面，甩动着带有棱刺的巨大尾巴，劈裂了空气，口部还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桀桀声。而笠松，被一层薄薄的雾状物包围着，漂浮的颗粒物仿佛片片细小的鱼鳞，在第一抹晨光的照耀下，散射出七彩的光芒。
　　美丽至极，却也诡异无比。

　　雾状物很快离散殆尽，笠松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与地面生生碰撞的声音，化入了那刻的晨曦。
　　见状，黄濑当机立断地放弃了近身战，放任在训练中强化了千万次的肌肉记忆在瞬时喷涌而出，熟稔地架起突击步枪，瞄准鬼蜂的腮部，扣动了扳机。子弹击中的位置堪称教学模板，宛如电光火石的必杀一击，空气滤罩上本就因为笠松的攻击而有了些许破裂的鬼蜂，这回没有多作挣扎就死去了。
　　黄濑赶紧跑到队长身边。笠松的四肢刚开始还有剧烈的抽搐反应，嘴里还在小声地嗫嚅着什么，却词不成句，唾液顺着嘴角流下，呼吸困难症状明显，情况非常糟糕。黄濑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不安和恐惧，喉口泛起苦涩。
　　他托着笠松的脑袋，无助地不断在他耳边重复说，笠松前辈拜托你要撑下去，你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马上回基地接受治疗。但是在吃力地喘息了十几秒后，笠松就停止了呼吸。
　　琥珀色的眼眸蓦地睁大，接着渐渐变得濡湿。
　　后来赶到的队友们看到此幕，都震惊地怔在原地，谁都不愿意接受这眼前像噩梦一般的事实。缄默和悲伤在这片战场上静静弥散，凌晨的凛风撕碎了柔软的花朵，焚成灰烬，擎起世界的支柱开始动摇。
　　可是所有的海常队员更没想到，这次银海人完全将人类玩弄于鼓掌之间，层层战略，丝丝相扣。突然响起的滴滴雷达警报让他们手足无措，一时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另一只鬼蜂，在他们最为脆弱、最没有战斗欲望的时候，从侧边的大楼顶上跳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了沉浸在丧失战友之痛中的海常。那一刻，盲目开枪的零碎砰砰声和受伤队员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如人间炼狱的业火，狠狠贯穿了金发少年的耳膜。
　　他们已经被银海人的游击战耍了一次，竟然、还会再次重蹈覆辙……！
　　敌人一路攻击着，朝笠松倒下的方向杀去，跪坐在笠松尸体旁的黄濑缓缓起身，身形摇晃。嘴里尝到了血腥和愤怒的滋味。
　　这只鬼蜂，被发疯似的黄濑一枪爆头，然后大切八块，死无全尸，场面异常血腥。众人看到那平日里开朗阳光的少年化身为炼狱里的金色鬼魅，心中冰凉，可无论是谁都无法出言规劝。
　　海常最终不负指挥部的重托，完成了“清道夫”任务，却以队长的殉职和不少队员的负伤作为代价，未免让人唏嘘。

　　黄濑以尽可能清晰的逻辑复述完整个任务的过程，会议室内的寥寥几人都露出了严峻而凝重的表情。
　　“黄濑总指挥，笠松幸男的尸体就由我们洛山接收了，我会尽快将幻梦的分析报告提交给您。同时我想在座的各位都清楚，作为海常的队长，笠松的身体素质和综合能力都是卓越的。因此除了幻梦自身的属性定性之外，还要知悉幻梦的发动方式，然后研发出相应的防御技术，需要大量的样本数据。”站在角落里的一个男人以冷静到冰点的语调说道，屏幕上的微光只照出他尖尖的下巴和赤红色的发丝。
　　“啊，麻烦你了赤司君。在座的各位赐名组队长，我们现在对幻梦实在知之甚少，为了避免引起士兵们的无谓恐慌，一切关于幻梦的信息都请暂时保密。但是我也想请各位一定要做好相应的觉悟，恐怕接下来的情况会变得更糟。”黄濑正诚双肘抵在桌子上，十指在面前相互交叉，深深地叹出一口气，“另外因为笠松君的殉职，海常无首，我提议可暂定黄濑涼太代行海常队长之职，各位有什么意见。”
　　“我和总指挥意见一致。现在海常内能够服众的，恐怕只有黄濑了。”诚凛队长日向回应说。
　　“我和冈村都没有意见。”秀德队长大坪接话。
　　“今吉君呢？我知道你和笠松君私底下关系不错，节哀顺变。”总指挥看向正推着鼻梁上那副黑框眼镜的黑发男人。
　　“多谢总指挥关心。”桐皇队长今吉看上去神色平静，瞳孔始终凝视着屏幕上投出的画面，“我相信笠松是希望由黄濑来担任队长一职的，所以说我也没有意见。”
　　闻言，总指挥重重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上去非常疲惫，“嗯，那就这么决定了，散会。”
　　一直站在总指挥身后的秘书官伊藤此时走到不再说话的黄濑身边，“黄濑代队长，任务也辛苦了，先去休息吧。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会为你举办一个简短的就任仪式。”

　　可黄濑依旧垂着头，一声不吭。
　　完美的下颚曲线和高挑的身形，宛如一尊静物摆设。

　　“黄濑代队长？你还好吗？”得不到对方的回音，她伸手去轻拍了下黄濑的肩膀。而金发少年的身躯却如同被海边巨浪侵袭的沙塔，直直地向前倒了下去，一下子崩塌，湮灭在鲜红的浪花之中。

　　“……黄濑君！！”伊藤出言大叫起来，“他的背上有伤口，出血很严重！！”
　　只见倒在地上的人儿，澄黄色的发丝铺洒开来，背后的军装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在屏幕的荧荧亮光下泛着蔷薇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