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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乱红飞过秋千去 ...

  •   (一)
      三月的江水,仍有着微微的凉意,可是空气中那暖人的胭脂香味,却分毫未差,一阵阵地撩拨着往来路人的心弦。
      怡情院,青楼中的翘楚,烟花三月中最吸引风流才俊的画舫,此时虽已是半夜,仍是莺歌笑语,灯火通明。
      在怡情院画舫南首,有一间舱房,此时却寂静无声——不,有丝丝柔媚的古琴声缓缓溢出,忽近忽远,忽在山巅之上,忽又落入万尺深渊。
      这抚琴的,便是怡情院的红牌清倌人拈玉。
      她微低着头,一心一意的弹着琴,几缕长发散落在她的额间,逗弄着她的眼。
      一曲终了,她含着笑,看向斜坐于一旁的年轻公子:“公子,夜已深了,该回去了,要不,少夫人该等急了。”
      这年轻公子看模样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朗,书生的儒雅之气浓厚,显然是久读孔孟之人,身上的浩然之气毫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即使身处勾栏瓦肆,也没有一点的拘措和不安,让见到他的人都不由得感叹他的修养之高,同时也顿生好奇之心,对这样一个人在这样一个地方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苏择安,皇上的钦点状元,京师第一才子,更是无数春闺的梦中人,如今的翰林院的学士,宰相曹柘的三女婿,每一个身份,都足以让想扬名立腕的人为之眼红,都足以让那些幻想嫁入豪门的女子疯狂,可如今,他却只是沉默着看着那个安静抚琴的女子,不发一言。
      拈玉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公子,该回去了,夜深露重,小心着凉,我让人送你一程。”
      没有回应,只有难耐的静、静、静。
      “公子,少夫人与你成亲不过数月,这样冷落她,未免……”还是忍不住,拈玉走到苏择安身旁,蹲下身去,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眼中竟隐隐有了一丝哀求,一丝无奈。
      苏择安的手指缓缓收紧,关节处被绷紧变成了青白色。
      “公子……”拈玉正欲再说些什么,苏择安已倏地起身,一把拉起拈玉,将她牢牢的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
      拈玉怔住了,她认识苏择安已经三年了,三年中,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她的苏择安,一向是温文尔雅的男子,从容不迫地做着每一件事,认认真真,气度不凡,所以他是状元,他是学士,他是无数女子的梦中情人,所以他理所应当的成为曹府的乘龙快婿……拈玉心一悸,皱起眉头,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一个人都只在乎那女人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开心?玉儿,为什么连你也不明白,我的心,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我喜欢谁,玉儿,你当真不明白?”
      “玉儿,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当时连你也劝我娶她,为什么你竟用你自己的性命来逼我娶她?玉儿,为什么……”
      苏择安在拈玉的耳边呢喃,声音中有着隐忍的痛楚。
      拈玉无言,只是沉默着。
      好久,苏择安才惊觉自己的衣裳前襟竟被有了丝丝的湿意,慌乱的低头,却只见拈玉脸上未及拭干的泪痕。
      “公子,你只是在赌气罢了。”涩涩开口,拈玉重新把自己的脸埋入苏择安的怀中,不让他看见她的伤痛,“曹家是何等的势力?若拒绝两家的联姻,必然会使两家交恶。你家虽也算是三代忠臣,你父亲更是两朝元老,可这背景,哪比得上惠妃娘娘的枕边风?我不忍,公子为了我毁了大好前途。拈玉不过是一个卑微的舞姬,不值得公子如此牺牲……”
      她的声音哽咽了,再吐不出一句言语。
      苏择安沉默的抱住她,等到拈玉都以为他不会有回应时,才听见耳畔那轻轻的、却无比诚恳的承诺:“终有一天,玉儿,我要用大红花轿娶你进门。总有一天,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伤……”
      没有人再说话。
      拈玉重又闭上眼,倚在苏择安的怀中,泪,却又悄悄地落了下来。
      公子,你有这份心,便已足够,其余的,拈玉已不再奢求。
      不再奢求……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二)
      “……庭院深深深几许,乱红飞过秋千去……”
      绯衣上下翻飞,灵巧如那天际翻滚的云彩,一个轻盈的旋转,裙摆化作一朵恣意绽放的花。
      指尖上缀着细密的闪光的水晶粉末,衣袂飘飘间手指时而做拈花状,时而捏一个兰花指,时而抚向前方,灵动非常,直叫人觉得目不暇接,赏心悦目。
      一个后仰,手臂直指天空,衣袖顺势滑落,露出细若凝脂的肌肤。
      一个回旋,身体微微倾斜,右脚随即左转,整个人重心下移,半坐于自己脚上,左手置于脸侧,做兰花式,右手斜指向天边,眼睛半是含羞地看着左侧地面,真真称得上是美人如玉。
      “好!”音乐声停,一直用惊艳目光看着这歌舞的人们立刻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眼见着那女子盈盈起身,敛衽缓缓行礼,露出娇媚的容颜——这个细柳如眉芙蓉面的舞姬,正是那拈玉。
      “好什么好?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妓女,连舞都跳得露胳膊露大腿,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要、脸!”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显得格格不入。众人齐唰唰的看向声音发源地,却见一个华衣锦服的官家女子从画舫大厅门口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见有人挡路,便毫不客气的出手将人推向一旁。
      咦?拈玉先是一怔,随后便露出玩味的表情,好奇地看向那个趾高气昂的女子:“曹姑娘?”
      曹姑娘?
      众人也是一楞,随后便一个个会心地笑了——这女子明显是官家小姐,如今不顾身份不顾形象地冲进这画舫,又口无遮拦的攻击这怡情院最有名的舞姬,显然是为了争风吃醋——她不就是那号称是曹家脾气最坏的三小姐、状元苏择安的新婚妻子曹诗诗么?只是这拈玉不喊她苏夫人,却口口声声的曹姑娘,明显是不把曹诗诗与苏择安的婚事当一回事,恩……应该算是挑衅。
      果然,这曹诗诗被气得够戗,脸色青了白,又白了青,火气是直往上升。
      啪!
      清脆的巴掌声,拈玉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先是发白,然后很快的变成嫣红色。
      没有了嘈杂,没有人想到这个大家闺秀会真的出手打人。
      拈玉只是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姑娘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怡情院不是姑娘该来之地,曹姑娘请回吧。”是隐忍吗?可是她脸上只有默然,众人纷纷向她投去怜悯心疼的目光,却只看见她唇角的苦涩在蔓延。
      “什么?你算什么人?你让我回去我就得回去?我回去好方便你勾引择安?呵,你当我没有大脑会答应这种要求?”曹诗诗冷笑几声,反而大步走向里面,走了几步,停下,回头:“拈玉……对吧?你给我进来,否则我让爹爹派侍卫把你抓起来,哼!”
      眼见着那刁蛮的曹诗诗进了舱房,拈玉犹豫片刻,向前移了几步,又迟疑着回头,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其他人,咬了咬下唇,还是向着舱房的方向走去。
      “红儿,快去苏府!通知苏少爷,就说拈玉姑娘有麻烦了,请他务必来一趟!”老鸨还是放心不下,连忙唤过一个丫鬟,让她前往苏府搬救兵,可就在那丫鬟离开不久,“乓”的一声巨响——这声音,正是来自拈玉的那个舱房!!
      (三)
      “天,天哪!拈……拈玉!别伤着曹姑娘啊!”老鸨毕竟是久见世事,瞬间便反应了过来,一把扑向那间舱房,“拈玉!不管曹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有话好好说,冷静一点啊,别伤着她……”
      没有回答,时间仿佛一下子就停滞了,反锁的门好像隔出了两个互不相干的空间,没有人能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去做,几个反应快的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齐齐后退了一步,准备把那扇门给踹开。
      “吱呀——”
      门开了,曹诗诗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脸色惨白,双唇也在微微颤抖着,情绪似乎很激动,有一点点的绝望的高兴,还有的,是恐惧,是漫无边际的恐惧。她茫然的看了看那些围在一旁的人,好一会儿,才缓缓扬起一个空洞的笑,眼中有那么那么深的嘲讽:“你们在做什么?围在这儿,是想看我有没有替这天下人除了那个狐狸精吗?那进去看啊,看啊,去看啊!”曹诗诗的情绪明显已经不稳了,仿佛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几个胆子小些的女子不由得后退几步,小心翼翼的探着头想去看清房间里的景象。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宰相曹柘的女儿,我大姐曹诗棋是当今皇上的惠妃娘娘,二姐诗画是虎威将军的正室,我呢?我可是状元夫人!谁能奈我何?你能吗?你能吗?啊?”一把拽住老鸨的衣襟,曹诗诗冷笑不止,“她算什么?她有什么资格和我争?一个下贱的妓女,一个倚门卖笑、一条玉臂千人枕的女人,她能给择安什么?她能给他什么啊!可我不同啊,为什么,可为什么他把他家的传家宝玉给了她而不给我?为什么啊!”狠狠推开老鸨,曹诗诗已是泪流满面,颓然跌坐在地上,无力地靠着门框,她似乎已耗尽所有气力。
      “不,不会是拈玉……”再不管那曹诗诗,众人冲进舱房,却又很快停住了。
      那袭绯红身影,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地上,像一个破碎的娃娃,额角处的殷红濡湿了她的长发,触目惊心。她昏睡着,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她苍白着脸色,似乎虚弱至极,可她却紧握着一块用红线串着的古玉,握的紧紧的,怎么也拿不下来,仿佛那玉已与她融为一体。
      ……
      曹诗诗一直没有离开,她就那么坐着,看着来往的人,看着脸色凝重的大夫进去又出来,看着一切的一切,直到,直到那个自己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匆匆赶来,看也不看自己便直直冲进房间,只留下一个背影时,她眼中最后的一点期望终于破灭,变成了绝望——
      早知道,便不来这一趟……这一趟,只让自己看见他对她的在乎;这一趟,只让自己和他的距离渐行渐远;这一趟,只让自己知道了自己的无足轻重;这一趟,这一趟以后,怕是连一个背影他也吝啬于给自己了。
      早知道,若是早知道,自己又会如何?
      伤,是为了证明爱存在的痕迹,自己的伤是为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那他的呢?他的不安,应该只是为了那个蝶舞翩跹的女子而存在的吧,不是,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为了自己……
      后悔吗?后悔伤了那个他爱的女子么?
      不,只后悔,没能狠下心,狠下心干脆解决了她——她倒下时眼中的倔强和骄傲击中了自己,一时间,竟无力再次出手,竟心乱如麻,竟会感到彻骨的寒冷,只能狼狈逃离……
      曹诗诗的泪缓缓流干,情绪一点点的平复。她站起身来,傲慢的回头看了一眼后,决然离开:即使失去一切,也决不低头,失去了爱情,至少自己还保有苏府少夫人的头衔,她仍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曹诗诗,她……绝对、绝对没有输给……那个卑微的青楼女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乱红飞过秋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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