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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困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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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致乘坐的航班到达C市时已是傍晚。从机场往外走的时候,她透过人群远远看到夏墨然,很快,夏墨然也看到了她,快步向她走来。
几年不见,夏墨然的后背已经略显佝偻。雅致看着夏墨然由于走得太快而略显踉跄的步履,只觉得眼眶发湿,喉咙哽咽。
“夏叔!”雅致热切地唤道。
“雅致,你回来了,太好了。”一脸喜悦的夏墨然已经走到近前,接过雅致手中的行李。
夏墨然是华拓集团的老臣子。三十多年前,知青方铸和他的恋人陈秀青从农村返城,两人都没有工作,于是双方家长凑钱给他们开了一间小五金杂货铺谋生。不久,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神州,生活在沿海开放城市C市的方铸陈秀青夫妇抓住机遇,把生意越做越大,夏墨然就是他们雇佣的第一个伙计。
夏墨然看着雅致出生,长大,还曾经接送她上下学,对她疼爱至极。十四年前,陈秀青去世,雅致与父亲闹翻,也是夏墨然送她到加拿大上学,为她安顿一切。近些年,夏墨然偶尔到B市出差,会抽空与雅致见上一面,但距离他们上次见面,也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
“雅致,我替你在公司附近订了酒店,你先休息休息。”夏墨然边开车边说道。
“嗯。”雅致望着车窗外自己那陌生的故乡,早已不辨旧时容颜。她未曾想过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然而造化弄人,有些事,你终究还是躲不过。
“他怎么样了?”雅致问道。
夏墨然明白雅致所指,答道:“手术基本成功,昨天醒了一次,不过还要在加护病房再住一段时间,医生说,只要护理得当,不再受刺激,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雅致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夏墨然用眼角余光偷扫雅致,却也看不出她的悲喜。
雅致入住在粤都大酒店,酒店的装潢服务都是一流。雅致一方面感谢夏墨然费的心思,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花费。夏墨然却道:“破船尚有三斤钉,现今最不能受委屈的人就是你了。”
虽然久别重逢,然而家难当头,两人只是简单的吃了晚饭,夏墨然就在酒店房间里向雅致汇报目前华拓的情况。
方铸近年来一直身体不好,三年前将公司全权交给儿子方绍康,嘱托夏墨然予以辅佐,自己则在家里专心养病。方绍康做事激进,敢于冒险,与夏墨然稳扎稳打的风格极不相符,两人在公司会议上经常争得面红耳赤。久而久之,方绍康对夏墨然越发不满,开始抽调人手,削弱他的权力。夏墨然虽然位居华拓集团副总经理,却终归不是姓方的,若不是念着方铸的旧情,真是无谓受这年轻后生的气。
“雅致,不瞒你说,我已想好要跟铸哥提出退休,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大事。”夏墨然长叹一声,无可奈何,“绍康被警方控制后,铸哥就犯了心脏病,公司里没有主事的人,只怕顷刻间就散了,幸好你愿意回来。”
“夏叔,我们姓方的这一家人都欠你太多。”雅致的话是发自内心的。
“铸哥和青姐待我不薄,是我无以为报。如若有一天看到方家流离失所,我就是闭上眼也不能瞑目。”夏墨然竟语带哽咽。
雅致知道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怕很快两个人就要相拥而泣了,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
“夏叔,你放心,我不会让华拓垮掉的。”雅致的目光坚毅,夏墨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于是收敛心神,向雅致细细道来。
今年上半年,根据市政府规划,要在市中心附近修建一条反映地方特色的商业文化街,这是列入C市五年发展规划的一个重要项目,占地三十多亩。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这明显是一个绝佳的商业机会,消息一出,各大集团虎视眈眈,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纷纷瞄起了这条街的开发权。绍康对于这个项目志在必得,他花费高额成本,疏通了主管此项工作的曾副市长,冲破重重阻力,最后终于取得了这个项目的开发权。
其实自绍康接手公司后,一直大力开拓房地产业,这几年做了几个商业项目,也算有些成绩,不过地产项目占用资金量大,从银行融到的资金远远不够,于是从元器件设备厂抽调了大量资金,尤其是这次的文化街项目,导致原本在行业内占据优势地位的元器件设备厂缺少资金进行技术升级和扩大经营,在销售上过于依赖美国AMIC电子公司,所以一旦AMIC宣布破产,华拓电子元器件设备厂也立刻陷入绝境。
屋漏偏逢连夜雨。现在文化街刚刚完成设计,马上就要进入第一期工程的施工阶段,没想到曾副市长这个时候出了事,绍康也受到牵连。
夏墨然说完,停下来喝了口水。雅致问道:“我们是否有第一期工程的启动资金?”
“有的,”夏墨然点点头,“毕竟外界都普遍看好这个项目,我们拿到开发权后跟银行谈贷款的时候还比较顺利,只不过现在绍康出了事,公司的前景不明朗,再加上我们之前已经欠了银行不少钱,其他债主也纷纷上门,我们再与银行谈后续资金的贷款已经变得不可能。”
“李美芬上次去找我的时候说到银行向法院申请华拓破产,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雅致想起李美芬当初去找她的经过,向夏墨然求证。
“银行的确有这个想法,”夏墨然答道,“我们一直以来都主要跟建生银行合作,绍康出事后,他们的大客户部总监程兆晖曾向我提过银行高层有意让华拓破产还债,不过我说等你回来,公司或许还会有转圜余地,协商之后,他们同意再给我们宽限一段时间。”
雅致听到程兆晖的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不再深究。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夏墨然毕竟上了年纪,再加上这段时间劳心劳力,已是一脸疲态,她觉得心下不忍,于是结束了今天的谈话,让夏墨然早点回去休息。
夏墨然走后,雅致翻看了一些他带过来的公司文件和财务报表,感到形势非常严峻。回来之前,她的心情很复杂。她无法原谅父亲的错误,也不会承认李美芬的继母地位。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方绍康,她更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然而经过与夏墨然的长谈,看过手中的这些文件,雅致已经无暇再去思考那些恼人的亲属关系,她所关注的,只是如何解决华拓现在面临的危机。
已近午夜,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的是周毅的号码。雅致想了想,还是按下接听键。
“雅致,旅途顺利吗?”熟悉的声音传来。
“很顺利。今天的新闻发布会怎么样?”雅致问道。
“没有你在的新闻发布会算不上成功。”周毅的话听似调侃,却又透着认真。
“公司缺了谁都能照样运转,我没有那么重要。”雅致的话发自内心。
周毅轻笑一声,缓解了电波两端的凝重:“雅致,你为恒威广场付出很多心血,看不到开业实在是很遗憾。”
“遗憾的事太多了,很多时候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不过,有你这么体恤的老板,我已经觉得很幸运了。”雅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快。
“谢谢你的赞扬,早点休息吧。”
“再见。”
挂断电话,雅致已无心再埋首文件,于是走到窗边,俯视夜景。虽然已近午夜,马路上依然车水马龙,整个城市流光溢彩。阔别十四年,客居在故乡的酒店里,却不知该思念何人,雅致忽然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周毅,我若在此时此刻想念你,那是否是一种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