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梧落草枯长安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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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梧落草枯长安秋
似水流年，转眼又到了秋日，长乐宫里花开花落，其中跳过了十年的光阴，青葭的人生仿佛是被按了快进键。
青葭会酿酒，也喜欢喝酒，闲的时候便跑到自己院里的那颗大槐树下，挖出一坛酒——至于是什么酒，别人不知道，青葭自己也不知道——点上一盏灯笼，挂在廊前的树杈上，就这样开喝了。
这个怪癖长乐宫里的人都知道，不管是太后皇上，还是做扫洒的宦官宫女。太后常常笑她是个小酒鬼，而皇上却说道：“你倒是颇有雅致，到时候也请朕去喝上一杯？”
“行啊！”青葭笑着回应，“到时候我把三年前酿的那坛酒挖出来，保准儿比越王爷的贡酒还要香！”可惜皇上口上说了，却一直没有时间。
这夜是八月十五，月亮圆得像是一轮玉盘，望望天幕，正是晴朗。青葭暗叹：真是个喝酒的好天气。于是她便挂上了灯笼，拿着小锄子到大槐树下挖了一坛酒，亲自去拿了一套白瓷青花酒盏。
盛具是上好的盛具，酒是上好的酒。几杯酒水下肚，青葭渐有了醉意，双颊染上粉红，这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诗词来：“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她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有些酸楚，今夜是八月十五，若是照着她前世的规矩，理应是吃月饼，一家团圆。
时间如水，匆匆流逝，青葭想要抓住时间，却只留下一场空梦。
回顾她这一世十六年来，也算是荣华富贵，父亲母亲虽然死了，但也好歹是上一任丞相，整个家族虽然就只剩她一个姓青的，但也好歹被太后收养了，最后皇帝还在她出生的时候就给她封了县君的封号，这是平民百姓遥不可及的身份；在看她的前世，不过是个热爱历史的小姑娘，为着几块钱的菜与店主讨价还价的市井小人物——真是天差地别的转变。
青姑娘，您该满意了吧？青葭这样问自己，但是眼泪还是哗哗地流了下来，沾湿了衣襟。
青葭用衣袖抹了抹泪水，走下连廊，穿好了鞋子，借着夜色走到了院中。
明月映照着她纤细的身影，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的影子，秋日里的夜风轻轻吹过，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
青葭仰望着明月，就这样待立着不动，好长时间，她才轻轻的从唇中吐出一句话来：“天上有明月，年年照相思。”虽然已经过了十五年，但是存留在她记忆中的人，记得越来越深刻，似乎刻在心上，无法风化。
然而，今天的明月似乎有一点缺呢……青葭有些昏昏欲睡，双眸眯了眯，想要看清楚挡住月亮的东西——似乎是个人影。
渐渐地，青葭在迷糊之中看到了一个修长的男子在她面前落下，他挡住了月光，看不清相貌，却可以看见他一身长袍，衣襟随着他的的落下，缠绕着长发。就算看不到他的脸，也会觉得这是一个俊俏的男子。
青葭看得有些入迷，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就顺着本能，青葭听见自己在说：“有扉君子，如切如搓。”如琢如磨。
***
记忆中刚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的记忆突然涌了上来，那个太后身边的女子，林间对话的女人，还有未曾见过免却早已下台的丞相……
她跑在长乐宫中有着高高宫墙的甬道里，甬道长得就想是一个无底洞，仿佛一进去便出不来了，于是她不断的往前跑去，直到眼前一片黑暗……
她猛然睁开双眼，从梦中惊醒。
眼前不是无边的黑暗，而是青色的纱帘。她青青地吐出一口浊气，从床上起来。
“郡君，您醒了？”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带着轻轻的叩门声。
青葭觉得头有些痛，揉了揉太阳穴在床边坐下，对外边唤道：“进来吧。”声音异常嘶哑。
“诺。”门外的侍女应了一声，便打开门，领着几个小宫女鱼贯而入。
为首的侍女是青葭现在的贴身侍女，名为熙宛，原本是绿妗亲自教习的宫女，绿婧又回去服侍太后，而熙宛已经在青葭身边服侍了五年有余。
“郡君昨儿晚上又贪杯了，头是否还痛着？”熙宛轻声道，“不如先洗漱穿衣，然后让奴为您揉揉头？”
青葭忍着难受点了点头，起身走到屏风后面让宫女为她洗漱穿衣，梳头的时候她谴走了宫女。熙宛便说道：“奴给您揉揉头，待您不难受了便让奴为您绾发，可好？”
青葭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自己模糊的影子。
头虽然依旧难受，但是这点疼她还是觉得微不足道了。
太后曾经说过，她现在的样子与她母亲还在时，除了眉间那一颗朱砂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从未见过生母，只看到过不大清楚的画像，她用手遮住了眉间的朱砂痣，希望可以看到母亲的样子。
青葭生的不难看，听太后说，她的母亲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而她的父亲更是青年俊才，每每一上街一趟，就要拉回一车的瓜果饰品……
听太后说，她的父母是长安城里有名的恩爱夫妻……
青葭很高兴会有这样的父母，给了她一副好相貌，给了她一个好名字，可是这样的父母似乎是美好的，而他们的女儿似乎……已经不是那么理想了。在这个深宫中，她看到的太多、听到的也太多了，如果一不小心，踏错一步，便是掉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她不得不用面具来伪装自己，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有时候，她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的脸。
“郡君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熙宛轻声问道。
青葭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铜镜上移开。
熙宛笑了笑，说道：“今天郡君想要梳个什么样的发式呢？还是和往常希望轻便的？”
青葭默不做声。
“那还是像往常一样吧……”熙宛说着，双手便灵活的为青葭盘起头发来，没有花多少时间，便盘好了一个倾髻，插上两只碧玉簪，便算是梳好了头。
接下来便是如往常那样，到铜雀台里陪老太太用早饭。老太太年老了，不似前几年那样喜欢热闹了，先前她住在千秋殿里，每日早晨受着后宫众妃嫔的礼，而自从搬到了铜雀台，这晨礼也就免了，老太太开始喜欢安静。
青葭现在住的院子便是在铜雀台附近的青雨阁，服侍的人少却很周到。
青葭带着熙宛和两个宫女来到铜雀台，老太太也是刚刚起来，人很精神。
“阿葭来了？”老太太心情很不错。
青葭先行了一礼，再到太后身边的席子上坐下，说道：“老祖宗今天气色很好啊。”
“用完早膳，陪哀家出宫一趟吧。”太后拉过青葭的手，就像以前那样摩挲着。
青葭有些奇怪太后怎么突然想出宫了，于是便道：“老祖宗要出宫，您可是好几年都没出去了呢。” 前几年太后还会偶尔到宫外的寺庙里上上香，而近几年老太太力不从心，也便一直待在了铜雀台中不出去。
太后笑着道：“到宫外散散心，也是好的，这几年哀家都看你要闷坏了……年轻人还是多走走看看才好。”
青葭一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阿葭也已经及笄了，也是该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出去看看，哪家的公子合你心意……”太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青葭抿着嘴笑了笑，低头让头发遮住她的表情。
不管太后的手段是有多么难以捉摸，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太后，而她自小被太后教养着长大，没有了父母，只有面前的老太太。这后宫中，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信，有人说过：“世界上最可靠的人是自己。”可是青葭以为，她可以依靠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便是太后。
***
长安的八月，秋风轻吹，梧落满地，草枯满城。可就算是略有悲凉的秋日，也依旧改变不了长安城的繁华。青葭没有去过东市、西市，却在前世里知道东市西市，繁华的地方，缺不了人。
马车停在了西市旁边广德坊，广德坊里有一座戏楼，名叫观楼，专演的是折子戏。老太太喜欢看戏，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前几年老太太闲着无聊，专门去写了一出戏，名为《落花辞》——开始的繁花似锦，道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恒”，后又茫茫一场大雪纷纷，且是“临了一别，总堪那，晃晃离人泪”。
青葭看得出来，老太太写着别人的戏，却也在演着自己的戏。
下了马车，青葭扶着老太太进了观楼的雅间里，在阁楼上隔着垂帘看着楼下戏台上的戏子。
“这折子戏怕是你不肯静下心来看，去逛逛吧。”老太太对青葭说道，“到处去逛逛，你长这么大，倒是还没有在长安城里玩玩。”
青葭也便应了，笑着说道：“那我便去了。”她带着熙宛下了楼，正巧折子戏开演了，正好是《落花辞》。
青葭止住了脚步，看着楼下的戏台。
层层叠叠华丽的戏服，满头的珠翠环绕，琵琶弦一勾，玉箫一吹，也便是千千百百的相思情长。
台上的戏子唱着：
梦回莺啭
乱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尽沉烟
抛残绣线
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栏
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
已吩咐催花莺燕借春看
云髻罢梳还对镜
罗衣欲换更添香
……
“姑娘。”熙宛轻声道，“走了罢。”
青葭点点头，穿过熙熙攘攘的正厅，走出了观楼。可是观楼里那戏子的唱腔却在她身后徘徊着，她又听见了一段戏词：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
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
迤逗的彩云偏
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02.梧落草枯长安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