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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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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曾婆婆聊完她坐不住了,逛到街上找他去。在街东角的一家茶馆,见到他一个人坐一桌。桌上放着一个旧式白色搪瓷茶缸,他面无表情,默默抽着烟,还不时看向街对面一群打牌的老头。
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说了句:“怕别人笑话,就装不认识我。”
林湛佑笑笑,指着中间正打牌的一个穿背心的老头说:“就他,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拿着砖头撵着我打。”
她看看那老头,面目跟他有几分相似,估计是他那赌棍老爹。
“你中午说的机会,算数吗?”
“算数啊,怎么,你要我去教训那老头儿?”
“嗯。”
“那是个老头诶,都经不住我一根手指的。”
“你说话不算数啊。”
“你别为难我行吗,一看就知道那老头是你爹,对不?”
“你的Computer又在飞速运行是吗?”
“没错,你换个人行不?就没个想报复的小学同学或者初中同学什么的?”
“没有,想报复的人就他一个。”
“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他是我爹,这又关你什么事儿。你说话儿到底算不算数?”
赵梓彗硬着头皮,咬牙切齿说道:“算数!你可别后悔。”说完朝那群人走过去。挤到那老头身边之后,她真的有些为难。怎么能既整治一下他,又不伤到他。想了想,她决定点他一个穴位,让他手里捏着扑克在凳子上多座一会儿。刚要伸手,林湛佑一把拉住她的手。
“算了,不玩了,回去吧。”
赵梓彗跟他一起钻出来。“到底是你爹,还是舍不得吧。”
他拉着她的手,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嗯,是,舍不得。”
他们刚转身要离开就听见这群打牌的人吵开了。一个玩儿牌的人指着他赌棍老爹的鼻子说他偷换牌,一把扑克砸到他脸上。他老爹也不是吃素的,立刻翻脸,露出凶狠的表情,抓住对方的衣领,猛地一下就把对方推倒在地。
赵梓彗正要上前制止,林湛佑拦住她,说道:“别去。混蛋就要混蛋整治。”他把她拉到一旁看他们打架。
那两人扭打在一起,林湛佑的老爹年纪比对方大,很快就不是对手,脸上和胸口上实实在在地挨了几拳。闹腾了十来分钟,两人终于被大家扯开,打牌的人也渐渐散去。林湛佑的老爹一个人坐在一个小板凳上,用手揉着自己的胸口。他发现旁边还有两个人在看自己的笑话便恶狠狠地抬头骂了一句:“卵日的,看你妈×呀。”
林湛佑怒了,冲上去要揍他,被赵梓彗拦住了。“他刚挨了揍,吃了亏,算了。”她拉着他走开。刚走几步便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原来他老爹一头栽倒在地上了。赵梓彗再三央求,林湛佑终于背起他爹送到镇上的医院。
镇医院的医生说是脑梗塞,情况不太严重,最好转到县医院去。但是县城医院离这里还有两三个小时的路程,路也不好走,颠簸之下风险也很大,最后他们决定还是在镇里的医院治疗。打上点滴,赵梓彗在病床边守着这老头,林湛佑回家取了现金交到医院。点滴打完已是夜里十点多,两人默默走在街上,路过一个小商店,林湛佑进去拎了一打啤酒。回到家,曾婆婆已经睡下了。
他们来到三楼,林湛佑走到房间一处,伸手拉下天花板上的一个吊环。赵梓彗惊奇地发现这里居然隐藏着一个梯道,直接通向楼顶。他拎着啤酒登上楼顶,她也跟上去。楼顶摆着一套竹制的桌椅,老旧不堪。他打开一罐啤酒猛灌下去,她也跟过去打开一罐,喝了几口。两人一声不吭地坐了许久,终于赵梓彗还是开口安慰他。
“你知道的,我们没法儿选择自己的父母。”
他阴沉着脸,仰头又喝下一罐。“你不觉得我的人生更可笑吗?除了父母,我连自己的孩子也选择不得。”
赵梓彗无话可说,她不得不承认,目前看来,他的人生真的比较悲剧。
“我跟你也真算是有缘分,我这个外表光鲜的林总的最不堪的背景都被你见证了。”
“生活就是生活,有什么堪或不堪的分别?你要是觉得你惨,那我跟你讲讲我有多惨吧。”
林湛佑望着她不吭声。
赵梓彗跳着站起来,在他面前踢踢腿,又挥舞着胳膊说道:“你看看我,从小为了练武,在我身上,凡是你叫得出名字的骨头,我都断过。肋骨,全断过;胳膊上、腿上的骨头都断过;去年头骨也开了花。有谁比我惨?”
她这话让林湛佑真心痛,但他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总而言之,我总结一下,你的生活呢,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苦其心志,苦其心志。我的生活呢,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说完,她仰头把手中的啤酒喝光。
他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你总结得很对,我是斯人一号,你就是斯人二号。”
她也笑了。“好,我就是斯人二号。来,我教你一个‘啊哈哈’功夫。”
“什么‘啊哈哈’功夫?”
她又开了一罐,喝下几口。“你先把啤酒喝完,润润嗓子。”
林湛佑照做。
“看我的姿势,不要被我吓到啊,你等会儿要照样做到。”说完,她两腿分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空,深吸一口气,一嗓子喊出来:啊-哈-哈。
虽说已经有心理准备,林湛佑还是被她那源源不绝的丹田之气吓到。
“来,来,来,你试试。”她将他从椅子上拉起身。
林湛佑也不扭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天,刚要开口,又回头问她:“这样笑话老天,不会遭报应么?”
“这不是笑话老天好么,这是将自己的问题抛给老天爷,让他看着办。我发明的,你照做就行了,心情会好很多的。”
林湛佑一嗓子也是了得,声音久久不绝,应该不关他丹田之气的事,而是他心里憋了太多的苦。他一下子瘫坐到地上,赵梓彗又递给他一罐酒。
“感觉好点儿了吧?”
“嗯。”
不知是刚才喊得缺氧了,还是酒喝多了,林湛佑觉得头晕的,于是干脆仰面躺在地上。他俩晚餐都没吃东西,又空腹喝了这许多酒,赵梓彗也觉得头晕,并排躺在他身边。
“葱头是个好孩子。”
“嗯。”
“你还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好吗?”
“不知道。”
“我觉得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小时候吃过苦,知道没爹没娘的苦。”
“说这些都没用,你不懂男人。要知道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是个男人都会想杀人。”
“你想杀人吗?”
“想。至少想伤害别人。我躲起来就是不让自己想尽办法去伤害她们。”
“你看,你还是有一颗善良的心吧。”
“我没有。”
“有。别否认自己是一只善良的小兔子,哈哈哈。你躲起来是对的,我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也会躲起来。”
“我知道,你从北京躲到深圳来。”
“是的,这就要回北京去了。”
“你心里的伤都好了么?”
“差不多了。”
“怎么才能让心里的伤好得快一点。”
她伸出三根手指说:“第一,自虐;第二,陪伴;第三,不要忘记自己的责任。”
“自虐?”
“嗯,必须的。其实我一直想谢谢你,这段时间出没在我身边,也算是一种陪伴。”
“你现在躺在我身边,算不算陪伴?”
“当然算。”
“来,让我总结一下:斯人一号二号相互陪伴,走出人生的低谷。”
“对,对,就是这样的,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