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梦落繁花尽》怪物二呆

2、（一）

　　林湛佑有点微醉了，他感到夜里的一阵阵凉风袭来，夹杂着背后酒店传来的喧闹声。今天又是一场漂亮仗，他精心设的局完胜了，又拿下一个项目，同时也使他的两个宿敌如愿地被双规了，他们以后的日子就只能用一个词形容——生不如死。任何人只要被调查组吞进去，出来就一定只是骨头了。
　　林湛佑的嘴角轻蔑地扯了扯，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蒂弹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到远处。虽然又赢了，不过完全没感觉了。赢得麻木了，失去了追逐的意义，没有快感了。
　　正待转身，背后的门被推开，肖力端着两杯酒走了出来。
　　“林总，原来你在这里啊。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以后还要仰仗您给口饭吃啊。锦天集团在您的带领下真是如日中天啊，我先干为敬。”一仰头，他把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林湛佑冷冷地看着肖力：“如日中天！这个词好特别，想跟我卖命？把这杯也喝了。”
　　肖力继续恬不知耻：“以后您就是我老大，为了您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一仰头，又是一杯。
　　“你是明白人，这杯酒喝下去了，以前的一切我跟你一笔勾销，以后如果背叛我会是怎么个死法，你应该清楚。”
　　林湛佑深不可测的目光让肖力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他曾联合几个有实力的人想扳倒姓林的，可偏偏总是棋差一招，每次都被他反败为胜。这次幸好没有参与其中，否则今天真的是生死未卜。
　　“我明白，我明白，以后我肖力的这条命就是林总的了，只要您一句话，整个公司我都会拱手奉上。”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冒出来，腿也有点发抖了，真是庆幸这次没站错队。
　　“现在明白还不晚。”他转身走进房间，肖力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忽然，林湛佑的脚步一停，转头对肖力说到：“你岛上那套房子不错，我在岛上找了几处，都不如你那套风水好啊。”肖力稍一愣神，即刻答道：“从现在起那套别墅就是您的了，容我一些时间把他装修一新。”
　　林湛佑扫了他一眼，大步走开，只留下肖力战战兢兢地擦着额头的汗珠。
　　“如日中天”，林湛佑一边走出酒店一边忖度着这个词，之后岂不是要夕阳西下了，蠢货。
　　出了酒店，他吩咐司机：“到岛上去，让阿杰去岛上等。”阿杰是林湛佑的另外一个司机，专门负责他的一个隐秘的嗜好——飙车。五年前，他因飙车出过两次意外，死过两个司机，林湛佑就花重金请来赛车手为他开车，他自己却是从来都不开车的。两次濒死的经历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是第一次濒死的高峰体验深深地攫住了他。那一刻，他的车打横飞出马路撞进路边江水中，林湛佑不仅没有恐惧感，反倒是从内心中不知哪里泛出来了一丝如释重负，他自己惊讶不已。车落入水中的瞬间他感觉一切忽然变成了慢镜头，江水一点点地没过车窗，他的头被气囊顶着歪向车窗一侧。本能地应该挣扎几下，他却丝毫未动。林湛佑觉得就这样慢慢地沉下去再好不过了，慢慢地，一点点地往下沉。他甚至期待着人们最好不要找到他，让他静静地，一个人在下面偷偷地在黑暗中待着。

　　岛上
　　林湛佑看看表，吩咐阿杰：“先去外环兜几圈，再去跟那个黑衣人。”
　　夜里两点，一辆银白色的跑车停在外环路的桥口。林湛佑打开车窗，点燃一根烟，耐心地等待着。果然，车后转角处由远及近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林湛佑的右边跑过去。阿杰启动车子缓缓地在后面跟着。他感觉林总最近的新嗜好非常地折磨人——开着顶级跑车去跟踪一个跑步的人，而且经常跟着跟着林总就在车上睡着了，阿杰就停下车等他醒过来。
　　林湛佑伸手打开车里的音乐，那首Am I forgiven缓慢的流淌出来。“I lost my heart, I didn\'t know what to do, I was so caught in this misunderstanding, I took it out all on you, Cos I didn\'t like the world, I didn\'t like the world…”
　　他没有跟踪别人的怪癖，只是好奇。第一次见到这一身黑衣的人就被他决绝的步伐和孤单的背影所吸引。这人就像是一台机器一样，不停地重复一步一步的动作，像是永远不会停下来。巧的是最近每次来岛上飙车都能见到这个身影，从午夜一直到凌晨，直到天空有第一丝晨光的时候，黑衣人就会没入路边的树林中不见踪影。更妙的是，每次看着路灯下一步一步向前跑去的身影加上音乐慵懒的气息，不知不觉中林湛佑竟然也就睡着了，那昏黄路灯下永动机一般律动的身影仿佛就是最好的催眠影像。
　　林湛佑打开车窗，烟缓缓地吸着。手机震动起来，是李朝阳打来的。李朝阳是林湛佑几年前在北京谈生意时结交的哥们儿。李家举家从政，只有李朝阳一人经商，他觉得因该是因为有雄厚的背景支持，李朝阳的公司才能轻易地位列北京前十。林湛佑的阴冷孤绝与李朝阳热情灵动的气质恰恰相反，一场生意谈下来，他们竟也相互欣赏，一来二去便成了至交好友。不过，也许只有林湛佑知道，这场友谊是他用几千万买来的，那场生意也无非是他布下的局，旨在李朝阳的家庭背景。
　　“哥们儿，就知道你没睡呐，泡妞了吧？”李朝阳不着调地问道。
　　“兄弟，有你这样扰人清梦的吗，有正事儿吗？”林湛佑轻笑道。
　　“靠！你这成天介睡不着觉的老狐狸还有清梦啊，也算是进步了啊。”李朝阳揶揄道。
　　“有事儿说事儿，这都几点了。”林湛佑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盯着前面不远处的身影。
　　“有正事儿，下星期我要去你那儿一趟，有事儿找你帮个忙。”
　　“什么事？”
　　“小事儿，但只有交给你才放心的事儿，电话里说不明白，见面再聊吧，下周末的时间再忙也得留给我。”
　　“恩，没问题。”
　　林湛佑刚挂掉电话，突然发现前面黑色的身影停下步伐，转过身远远的盯着他的车。那人站在两个路灯交界之处的黑暗中，黑外套连着帽子看不清他的脸。他快步朝他们的车走过来，阿杰慢慢将车停下，紧闭车窗。黑衣人来到车前，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车内的两人都感到气势逼人。这人打量他们一阵儿之后走到林湛佑一侧车窗，他将帽子拨到脑后，露出一张苍白而清瘦的面孔。原来是个女的。林湛佑打下车窗，眼神接触的那一霎，他心中一颤，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阴郁而深沉的目光？
　　“为什么跟踪我？”她问道，阴冷的眼狠狠盯着林湛佑。
　　“好奇。”
　　“有多远滚多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 她的目光来回在林湛佑和阿杰的身上逡梭一阵，然后转身离开。
　　阿杰到底年轻气盛，头伸出窗外冲那个背影喊道：“别太嚣张，我就跟了，你能把我怎样？”
　　她猛地回头盯住阿结，目光阴冷，但语气缓缓， “不要太好奇，也许下次你没命知道答案。”
　　阿杰一个冷颤，迅速缩回头，关上车窗，“这是人是鬼啊，真他妈阴森恐怖。林总，我们还跟不跟 ？”
　　林湛佑紧皱眉头，“今天就到这儿吧，回市区。”
　　机场
　　看着从出口走过来的李朝阳，林湛佑心中感叹，到底是出生贵胄，这小子从人群中走过来时是那么的耀眼。内敛色系的服饰更是衬托出他气宇轩昂。后面跟着他的助理，瘦弱白净，个儿很小却背着拎着好几件行李，想必李朝阳的行李也都挂在她身上。
　　林湛佑迎上前去，“朝阳，半年不见，你是越发的意气风发了。”
　　“哥们儿，可别挤兑我。比起你在深圳自由自在的日子，哥们儿我在北京可是天天低眉顺眼，唯恐哪天不够低调惹得老头子发飙，我日子过得艰难啊。”李朝阳边说边摇头，做出一副苦愁的样子。
　　“瞧你这苦愁的样儿，得！这几天你就在我这儿好好轻松轻松，今晚去我的私人会所云裳阁，你爱怎么高调就怎么高调行吗？”
　　“行，就你够哥们儿，不过我还要接一个人，接到人后就去。”李朝阳低头看表。
　　林湛佑也看一眼表，“如果不是什么机密人物的话，我们一起去接，再晚点就要堵车了。”
　　“不是什么机密人物，正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儿。那我们就先一起去岛上吧。”说罢，他掏出电话，也不避讳林湛佑。电话久久没人听，直到他们走出机场坐上车电话才接通。只见李朝阳对着电话低声怒吼道：
　　“怎么不接电话，下次再不接电话你就给我滚回北京去！打扮一下，我一个小时以后来接你。”
　　林湛佑瞬间了然，原来是李朝阳在深圳的女人。
　　岛上
　　林湛佑的车绕山缓缓开进半山的一栋小别墅，李朝阳熟练地按上密码，苏助理把行李搬进去后又上车等着。林湛佑打量着别墅和周围的环境。别墅小巧，相比旁边和山顶处的几栋来说显得过于普通了。小小的别墅掩藏在树丛之中，不注意的话还真发现不了。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不知道李朝阳在这里还养着一个女人。他的家底和他的女人们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竟然忽视了在自己地盘上的这一位。李朝阳把她保护得如此严密必然是非常重要之人。
　　李朝阳走进客厅就看见赵梓彗蜷缩在沙发中，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正在播着新闻。李朝阳走上前，一把捞起赵梓彗，微怒地说道：“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赵梓彗耸了耸肩，“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李朝阳环视四周，没有酒瓶，很好。又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有食物的迹象，虽然只是牛奶，确实算好好的了。他眉头舒展开来，“还行，也算是说话算话了。为什么总是不接电话？”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接，知道都是你打来的，不要再问我好点了吗，我没什么可回答你的。”赵梓彗抬头坦然地望着李朝阳。
　　李朝阳摇摇头也不再逼问她，反身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机递给她：“我这次来把你落在家里的手机给你带来了，你不接电话好歹回个短信成吗？我发誓没开过机，没看过你任何的国家机密。”
　　赵梓彗眼中滑过一丝哀伤。李朝阳将手机硬塞进她手中，“回我短信，行吗？好歹让我知道你还活着，还喘着气儿，成吗？”
　　赵梓彗不置可否，她的手在发抖，她极力地想控制住自己，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轻得听不到一点声音。
　　“没有什么国家机密，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她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很轻微的，李朝阳没有察觉。
　　“行了，我也管不了你了，上楼换件衣服，晚上见我一个朋友，给你找点事做。”
　　“我不想出去，我什么也不想干。”赵梓彗不悦。
　　“不想出去也得出去。这都快半年了，拜托你快点恢复到你以前的人样儿行吗？道理我也不给你多啰嗦了，反正，你不出去干事儿，我这就告诉老爷子你在这儿，到时候你自己看着办。”李朝阳一副很较真儿的样子看着她。
　　“你敢！”赵梓彗狠狠地盯回他。
　　“你敢跟我打赌么？你要是过不好，我们谁都别想过好。”李朝阳也丝毫不示弱。
　　两人就这么对峙良久。果然，赵梓彗悻悻地转身走上楼，李朝阳就知道爷爷这张牌一定会起作用，他微微松了口气。
　　赵梓彗一身黑衣从楼上走下来，李朝阳撇了撇嘴，“你能不能不要穿得跟要去杀人放火一样？我明儿就让苏助理给你置办些裙子。姑娘家就要有个姑娘家的样儿，都怪那老东西把你给残害的。”
　　赵梓彗愤愤地说：“你不要得寸进尺，你要敢给我安排相亲，我先杀了你！”
　　“得，得！怕了你了，姑奶奶，就您现在这模样儿，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人都不会给你撮合相亲，我是真心给你找点事做儿，我一个朋友的公司，随便做点什么，哪怕是去他公司坐着发呆都行，成吗？”说罢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往外走。
　　刚到门口，赵梓彗停下来，转身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将那手机收入口袋中。

　　林湛佑一见随李朝阳走出来的女子，心中大惊，
　　“这是我的朋友赵梓彗，这是我的哥们儿林湛佑。”李朝阳介绍到。
　　“赵小姐很高兴认识您。”林湛佑伸出右手，微笑着，未流露出丝毫的情绪。
　　“林先生，幸会。”握手的同时赵梓彗不露痕迹地扫了一眼旁边车内的司机。
　　林湛佑暗中打量，李朝阳和赵梓彗站在一起很是相称，一个气宇轩昂，一个瘦削挺拔。她还是一身黑色着装，薄薄的黑皮外套内衬一件黑背心，黑牛仔裤配一双黑短靴。但是，今天看起来没有上次遭遇时那么阴郁和咄咄逼人。
　　林湛佑的思绪飞转，到底要不要对李朝阳表明他们这不是第一次碰面？如果现在不表示以后他若得知，便可能引起误解，但很显然她并没有想说破的意思。林湛佑左右权衡，最终还是决定见机行事，将主动权让给她。
　　车一路向西飞驰，来到望海路，赵梓彗上车之后面朝窗外陷入了沉思，口袋中的手机像千斤重担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把手伸进皮衣的口袋中，紧紧捏着那手机。最后，掏出手机来，汗水已经将它浸湿了。她把它放在膝头用力地摩挲着。林湛佑一边与李朝阳在后排谈论中央的政局更迭，一边关注着赵梓彗的动静。他觉得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显示着那手机对她非常重要，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拨通某个人的电话。
　　“靠红树林边停一下好吗？”
　　“黄旭，靠边停一下。”林湛佑吩咐道。
　　“怎么了，不舒服？”李朝阳关切地问。
　　“没事，我想下去透口气，给我五分钟行吗？”她边说边开车门往海边走，李朝阳正要下车，只听她回头说道：“不要跟，我马上回来。”
　　林湛佑拍拍李朝阳的肩膀说：“没关系的，她也许只是去打个电话。”接着又吩咐黄旭道：“你下车照应着，机灵点。”黄旭点头照办。
　　李朝阳看着朝远处走去的背影，幽幽地说道：“她，没有电话要打。”

　　赵梓彗用尽全力也控制不住自己发抖，手指放在开机键上久久未按下去。“最后一次吧！”她轻声地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开机的一连串音符响起，界面是一张照片，照片中，赵梓彗穿着艳丽的长裙，带着粉红的遮阳帽，秦亚磊搂她在怀中，闭着眼睛亲吻她的脸颊，她咧着嘴幸福地望着镜头，傻傻地笑着。她拨出一串号码，颤抖着将手机移近耳边。“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撕裂搬的痛从心脏的位置袭来，迅速地扩散到每一条血脉，还是一样的感觉，想拿刀狠狠地刺进自己的心脏，让血流出来，流出来也许就不那么痛了。她一拳狠过一拳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直捶到自己蹲下来拼命地干呕起来。她想把身体里的痛呕出来，全部呕出来，想呕出一滩一滩黑黑的浓浓的黏液或者是鲜血什么的，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苦涩的胆汁。
　　李朝阳冲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心痛地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多事儿，都是我不好。”
　　赵梓彗却推开他，说道：“我没事，真的，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了。”说罢，她将手机扔进海里。那手机在空中划了一个长长的弧线落进红树林的海水里。
　　林湛佑远远看着他们，眸光深邃。他拿出手机给助理发去一条短信：把姑娘们都撤走，换清雅风格的房间。他心中有一丝暗喜，这些年花了这么多功夫，看来今天算是正式地走入了李朝阳的近身生活了，今天无论他对自己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全力以赴稳固这个局面。
　　重新坐进车里，无人出声，各人暗自想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