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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刺客来了 ...

  •   一路上韩琦专挑大道走,车行得十分平稳,我拥着两个孩子在车里睡了一觉,又上了两遍药膏,精神好了许多。
      不得不说,这个秦香莲的身子要比我健壮很多,高烧一夜,居然涂点消炎药就可以降温,果然是劳动人民抗摔打。当然,韩琦那个灵丹妙药也功不可没,祖国医学自古博大精深,非西医可望项背。
      走了半晌,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两个孩子也嚷着饿,包袱里的干饼已经吃完了,刚要想着怎么跟韩琦说,马车却停了下来。掀开帘子一看,路边俨然是一个小酒铺。韩琦说道:“下来吧,吃点东西再上路。”
      下车定睛一看,这里青山环绕,风景颇美。小酒铺四舍还扎了一圈低低的篱笆,篱笆下几丛□□开得正灿。酒铺门前斗大的酒旗迎风飘扬,檐下摆了案几,上面摆了几个大铁盆盛着卤味,香气四溢。门前几张桌子上有客人正在喝酒。路的另一边是一条小溪,流水淙淙,十分清澈。真个是寒鸦飞数点,流水饶孤村。
      昨夜出了很多汗,今天又一早赶路,我便先打开包袱,取出帕子和梳子,带着两个孩子到溪边梳洗。韩琦也拉了马到溪边饮水。
      身子一顿,看到了水里映着的我的倒影:相貌不特别出众,皮肤白皙,头发浓密,五官称得上清秀,颇有些素净雅致的味道,但最多只能算中等偏上姿容。不过身材很瘦,纤腰不盈一握,一瘦就显得高,这么站在水边,也有一些亭亭玉立的意思。
      我洗了脸,又慢慢地梳头,恍然间觉得,穿越也有极大的好处,就是让人生多了N种可能性,像我,前世不管怎么勒紧裤带,身上都是肉嘟嘟的,一副孔武有力的样子。这下好了,再世为人,居然成了纤细佳人,嘿嘿,谁说弃妇一无所长?只要身材好,我可以当!
      心头一喜,又加上肚子饿得厉害,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小酒铺门口叫道:“掌柜的,来五斤卤肉,三斤面饼,再要三斤烧酒!”一个伙计答应一声,乐不颠儿地准备去了。
      韩琦黑着脸过来,说道:“刚发过烧的人能吃这么多?”
      我顿时心虚,说道:“吃不完打包,打包。”
      四人坐了一张桌子,饭食很快就上来了,孩子们都饿坏了,一人一个鸡腿狼吞虎咽,韩琦倒是吃得斯斯文文。
      这酒铺虽小,做食物却有些手段,卤菜做得滋味颇佳,我还喝了两口酒,和现代的酒比起来清淡许多,不甚辛辣。韩琦不懂声色把酒壶拿过去,把剩下的酒都喝了,他酒量甚好,脸上没有变一点颜色。
      吃一会儿发现韩琦似乎在偷看我,我自觉吃相不佳,不耐看,便问道:“看什么?我脸上有花儿?”
      他的脸似乎闪现一丝绯红,说道:“你的头发。”
      两个孩子也很感兴趣地看着我的头发。我这才想起,刚才梳洗的时候,我把原来已经散乱的盘发放了下来,分出两束扭了几下披散在脑后。又看周围吃饭的人,也有女客,还有门口忙碌的那个老板娘,看够一圈发现,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盘头,只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是发辫,我这个发型的确是太扎眼了。
      冬妹边啃着鸡腿边边笑眯眯地说:“娘的头发不像娘了。”
      我说:“嗯,好看么?”
      冬妹说:“好看。”唯恐讲的不够仔细,又补充了一句:“像村里的翠丫姐姐。”
      “是么?”我又给她夹了一块肉。村姑也行啊,总比秦香莲那种难看的寡妇头要强。
      英哥却吃吃地笑了起来,说道,“娘,翠丫姐姐从小傻掉了,整天在村里疯跑,妹妹这样说您您也不生气?”
      我这才愣怔过来,拿起筷子朝兄妹俩的盘子上各敲一下,他俩一边躲一边笑,旁边韩琦也笑得满脸通红,我瞪他一眼,想想自己也笑了。
      吃完伙计过来结账,我身无分文还叫了那么多,这会儿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掏出帕子装着给冬妹擦嘴,一边用眼风打量,韩琦若无其事地掏出银子结了帐,我这才悄悄长出了一口气。
      马车继续西行,饿了我和英哥冬妹就在车上吃点小酒铺打包带走的食物,韩琦还给我们一个水囊,灌的是小溪里的水,吃吃喝喝,一路无话。
      深秋时节,天已经黑得早了,马车有布帘子挡着,里面光线更是晦暗不明。韩琦在前面说,“不能再走了,离这里最近的客栈也还有几十里地。我看前面有几户人家,不如今晚就借宿一宿,明早再赶路吧。”
      我自然称好,总比破庙强不是?
      马车在一户院落前停了下来。下来一看是几间草房,简陋得很,屋里隐约露出一点灯光。韩琦扣了扣门,一个颤巍巍的老汉出来开了门。
      韩琦拱了拱手,说道:“老人家,我们是洛阳人氏,舍妹嫁到了汴梁,家母想她想得紧,让我接她们回家看看,结果光顾着行路,错过了宿头,还请老人家帮帮忙,让我们借宿一宿。”说着给老汉递上了一锭碎银。
      老汉对着他打量一番,又看了看我和两个孩子,估摸着我们也不像是坏人,于是笑呵呵地摆手,“公子客气了,只要不嫌弃小老儿这里简陋就好,哪儿还能要什么银钱?快请进来吧!”一边朝屋里喊着,“老太婆,来客人啦。”
      一个老婆婆从屋里出来,盯着我们看几眼,马上就乐呵呵地把我们迎进门,她面容慈祥,头发都快白完了。招呼我们坐下以后就问吃了晚饭没有,听说没吃,赶紧颤巍巍地去院里的厨房给我们做饭去了。
      老汉陪着我们坐下,韩琦问他:“老人家,家里就你们两位老人吗?”
      老汉说道:“小老儿姓张,村里人都叫我张老汉,本来跟前有一个女儿,前几年也嫁到邻近的赵村去了,家里就剩我和老太婆两个人,不过女儿住的近,倒是常来常往的,不像你这妹妹,嫁得那么远,回去一趟也不方便啊。”
      韩琦点头称是,又看我一眼,笑吟吟的,一副关怀备至的好哥哥模样,我也赶紧回一个微笑,连带着牙根也酸了。
      他们又随意闲聊几句,我一边哄住两个孩子不乱跑,一边打量这间房子,中间是厅堂,两边是卧室,院子里还有一间厢房连着小厨房。屋子面积虽然不小,但确是家徒四壁,除了简单的家具之外,别无长物。
      不一会儿,老婆婆端来了饭食,她一边招呼我们吃饭,一边歉意地说:“这穷家破院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委屈你们几位了。”
      我们一边道谢一边坐下来吃饭,老汉到院子里去给我们的马喂些草料,老婆婆也出去了。
      饭是普通的素面,配着点腌萝卜干,还有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几个黄面馒头。我一边哄着两个孩子吃饭,一边对他们说,“娘和你们玩一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两个孩子都很感兴趣。
      “娘要考验你们的记忆力,从现在起,有人的时候你们要管韩叔叔喊舅舅,不能再叫叔叔,谁要是一声都没喊错,明天到了集市上娘就奖励他吃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啊,娘?”英哥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动无比。
      冬妹歪着脑袋想想,说道,“我知道啦,娘,是不是冰豆?”她还惦记着呢。
      我扑哧笑了出来,看一眼韩琦,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馒头,也不知道懂不懂冰豆的来历。我对冬妹说道,“娘现在先不告诉你们是什么好吃的,到时候给你们一个惊喜。”
      下午在马车里吃了点东西,我这会儿还不算太饿,于是吃了半碗面就放下了筷子。
      韩琦看了看我,递过来一个馒头。
      我说:“这会儿人都出去了,不用一直演戏啊。”
      他手里拿着馒头也不伸回去,就这么停在桌上,问道:“嫌饭不好?”
      我说,“不是啊,是下午在车上吃了点东西。”
      他皱了皱眉头,“你这女人的聪明劲儿都用来哄别人的吗?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不好再叨扰人家做早饭了,你光吃半碗面条路上能挺得住吗?还是说,准备路上再找个酒馆大吃大喝?”他淡淡地说了一连串,口气硬得很,不由分说把馒头塞到我手里。
      我正待发作,老婆婆却进来了,估计没听见话,只看见了他塞到我手里的馒头,不禁笑道:“娘子,你真是好福气,有个对你这么好的哥哥。”
      我有些尴尬地对她报以微笑,对着馒头使劲咬了一口。对面那人似笑非笑地,越发把那个馒头吃得从容风雅。
      老婆婆过来给灯里添了点油,若有所思地坐在一边,终于忍不住悠悠地叹口气,说道:“要是我那双儿也有这样一个哥哥就好啦,我那女婿也不敢欺负她啦。”
      “双儿是您的女儿吗?”我边吃边问。
      “是啊,我们双儿从小眉清目秀的,一早就被邻村那臭小子惦记上了,千方百计地哄骗了去,谁知道这小子后来染上了酒瘾,还喜欢跟人家推牌九,喝了酒输了钱就回来拿我的双儿出气,这杀千刀的姓韩的,我就知道不该把女儿交给他——唔,姓韩的就是我那女婿啊。”老婆婆一边揉着眼一边悔不当初。
      “嗯嗯,天下姓韩的都是坏人。”我打蛇随棍上。桌子下面有双脚似乎无意间碰了我的鞋子一下,往他脸上看,一张脸板得严丝合缝地,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我更乐了,几乎要掩饰不住幸灾乐祸的快意。
      老婆婆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一点端倪,说道,“哎呀,看我光顾着说了,还没请教你们尊姓大名。”
      韩琦看着桌上如豆的灯光,沉吟道:“……在下姓窦。”不顾我在一旁偷笑,又补充道,“叫窦琦,舍妹叫窦小莲。”
      张老汉这时已经进屋,笑道,“窦公子,马已经喂好了,我让老太婆给你们整理床铺吧,娘子和一双孩儿睡在我们双儿的房间里,委屈公子住在厢房吧。”
      我们连忙称谢。
      吃罢饭,老婆婆把我们安顿到各自的房间,自去收拾了碗筷。他们两夫妻家境虽然贫寒,但房间收拾得很洁净。
      老夫妇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安顿两个孩子睡下,自己也刚要上床,只听堂屋的门吱呀一声轻响,韩琦又过来了,我住的里间也没有门,通往厅堂的地方挂着一个布帘子,他隔着布帘子轻轻咳了一声,我心里一紧,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突然间竟有些脸红,定定地坐在床沿问道:“还有事吗?”
      他站在门口低声说,“这老夫妇似乎不是什么歹人,不过荒郊野外的,你还是不要睡得跟马车上一样死,夜里机灵点,有什么事情就叫我。”
      我答应一声,想起刚才莫名其妙的脸红又禁不住有些好笑。想什么呢?真是累傻了。
      躺在床上,英哥和冬妹很快睡着了。我却有些心烦意乱,回想起这两天的经历,从小到大,没有和一个男生在一起这么形影不离过。这会儿躺下,脑子里都是他说话的声音,不急不慢的节奏,仿佛是低沉稳健的,但会突然间显现出一丝清亮。混杂着一会儿冰冷,一会儿又似笑非笑的眼神,像是很久以前就存在过的梦境,居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熟稔。
      深秋的天气似乎也有些燥热,我辗转反侧了很久,终于入睡,还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见到了姑妈。她头发全白了,坐在我从小生活的那栋房子里,在窗边给我缝枕头套。她看看我,笑了笑,拿起针在自己头皮上磨了磨,然后又低头做活儿。我过去坐在她旁边,像小时候那样,把头懒懒地依偎在她肩上,嗅她身上淡淡的温暖的香气,嘴里问着,“姑姑,不是有枕头套吗?怎么还要做?”她放下来,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说:“要多做几个,不然房子塌了我们出去住,没有新的怎么睡啊。”我大吃一惊,恍然间似乎知道了这是个梦境,但房子马上就开始晃动了,不是推土机,是火,一团一团的火,烧的四边墙都开始冒烟。浓烟呛得我呼吸不畅,我拉着姑妈让她快跑,可她却若无其事地坐在窗台边,好整以暇地继续做活儿,我惊恐极了,大叫救命,嗓子却紧得什么也叫不出来,我拼命地摇头,终于从可怕的梦魇中醒了过来,但马上就发现,这不是梦魇!这是真的,着火了!
      火舌已经把木头窗棂烧成黑色,正在往屋里漫卷,一阵阵的浓烟从堂屋那边弥漫过来,把门口封住了,屋里呛得人几欲窒息。两个孩子还在床里面躺着,不知是睡得太沉,抑或是已经晕倒。我几步抢到窗口,向外大叫:“韩琦,救我!”
      透过残破的窗棂,我惊愕地发现院里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人,一动也不动。再远一点的位置,几个人正在打斗,大约五六个蒙面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人,那白衣人不是韩琦又是谁?他身上已经溅满了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但他手上的狠劲儿却丝毫不减,剑光像条雪亮的鱼,在那几个黑衣人中游来游去,发出嗖嗖的声音,和切开皮肉的钝响。看样子,他暂时没有处于下风。
      窗棂上又一根木头燃着了,火像魔鬼的手慢慢伸过来,我的头发眉毛已经感觉到它的威力,我快速退到床上,看着一团一团的火越来越快地扑向我,我想,这次可能是躲不过去了。
      我不怕死,死了或许还能回到姑妈的身边,我很想念她,想念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但是我不想这样死,——被烧成焦炭,几乎是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死法。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们又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以这样残酷的方式结束稚嫩的生命?
      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刀剑相碰的声音。恐怕是来不及了,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我闭上眼,等待死神的手抚上我的眼睛。
      突然一声响,从堂屋方向冲进来一个人,我睁开眼睛一看,是韩琦!他身上披着一床湿淋淋的棉被,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可是天知道我看见他有多开心!他几步扑到床前,抱起我就走,我连忙推开他,叫道,“孩子!孩子!”他立即放开我,长臂一伸,一手一个把孩子裹到棉被里,向外面冲去。
      他刚出去,就听见堂屋里轰隆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塌了下来,我刚刚喜悦的的心立刻沉了下去,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却见韩琦如鬼魅般又冲了进来,他的长袍下面已经被烧得卷起来,但他毫不迟疑,抱起我罩在棉被下面就跑,我一只手搂着他脖子,一只手向上托着棉被,穿过浓烟,然后,一起重重地被堂屋的门槛绊倒,摔在了屋外,刚刚扯开身上的棉被,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房子,三间房子都塌了,火光冲到了天上。
      我扭头看了看,问韩琦:“张老汉夫妇呢?”
      韩琦脸上满是汗水和烟渍,正在大口地喘气,听我这样问,他慢慢地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
      “什么意思?”我急了。
      “没来得及。那几个人有些难缠。”他懊恼不已。
      我看着已经被火光吞没的房屋发怔,昨晚忙前忙后对我们笑语晏晏的一对老者,就这样没了?难言的痛楚让我抓紧了韩琦的衣角。
      韩琦扶着我站起来,抱着英哥和冬妹走到厨房门口,那里安放着一个大水缸,想来棉被上面的水就是从这里而来。韩琦用手掬了水拍到两个孩子脸上,他们两人嘤地一声醒了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扑到我怀里哇哇大哭。
      “此处不宜久留,”韩琦拉着我,“我们先离开这里。”
      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断肢,我从没见过如此惨相,只觉得两腿如铅,没有办法移动半步。韩琦看上去有些急了,把冬妹往我怀里一塞,然后捡起自己的佩剑背在身上,一手抱着英哥,一手拉着我朝院外飞奔而去。
      他的手好有力气啊,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拉着,身不由己地跑。没膝的衰草踩上去沙沙地响,风从耳边刮过,明月照耀下的荒村小径有着说不出的寂寥和凉意。
      不知跑了多久,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大约是没有树木的遮挡了,这里的月光分外明亮。我脚下劲儿一松,摔倒在地上,“不跑了,不行了,韩琦。”我气喘如牛。
      韩琦站住,他看了看周围,想了想,松开了我的手,说,“那就先休息一会儿吧。”说毕也坐了下来。
      他松开我手的时候,我的手指滑过他的手背,明显觉得他抖动了一下,借着月光,能看见他手背上有一大片烧过的痕迹。
      “怎么回事?”我赶紧又拉起他的手。
      他的手往后缩,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往你屋里冲的时候不小心被燎了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那伤痕的样子,哪里是“燎了一下”那么简单。我抓住中衣下摆撕下一长条衣袂,问他,“你那治伤的药呢?”
      他从怀里取出药,似乎还颇为轻松地说道:“幸好没有脱衣服睡。”
      涂上药,我给他的伤处严严实实地包了几层。
      两个孩子似乎已经缓过来一些神儿了,但还是惊魂未定地啜泣着。我把他们拉到我的怀里,轻轻地抚着他们的头,英哥一到我怀里似乎触景伤情,嘴角向下一耷拉,竟又要哭出来。
      我心里一动,想起来小时候姑妈哄我睡的儿歌,便对两个孩子说,“不怕不怕,已经没事了,娘给你们唱个歌好不好?”两个孩子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我胳膊圈着他们瘦小的身子,轻轻唱道:“风儿轻,月儿明,树叶遮窗棂,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声声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在梦中……”
      我顺着记忆的丝线勾缠,依稀记起了几句歌词,轻声呢喃几句,两个孩子果然停止了抽泣,靠在我怀里表情慢慢平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昏昏然坠入了黑甜梦乡。
      韩琦看看我,说道:“这童谣很特别,我从来没有听过,你是哪里听来的?”
      “随口唱的。”
      “倒是有两下子……”
      他还没说完,我忍不住打断他,“韩琦——”,他定定地看着我,“你不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怎么回事?”他似乎不知所以,又马上醒悟的样子说道:“啊,你说刚才啊,”他面色凝重下来;“我刚躺下不久,那帮人就来了,我出去和他们交手,本来是能占上风来着,结果有几个人偷偷潜到屋后放火,我又被他们缠着,慢了一拍,终究是赔上了那老夫妇的性命,也让你和孩子受惊啦。”他口气淡淡的,那么一场精心动魄的厮杀,被他就这么讲出来,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是谁?谁要杀我?是陈世美派来的吧?”我问。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有些急了,“事到如今你还不告诉我真相吗?”
      韩琦一脸无奈:“我真不知道。”
      “土地庙那张布条呢?你扔到火里那张,上面写什么?”我盯着他。
      他显然没想到我问这个,不禁楞了一下,慢慢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知道有些事情知道多了未必好。”
      我头皮一阵一阵发紧,我想我这两天大概是昏了头,虽然想到他来意不明,但就是莫名其妙地逐渐相信他,甚而依赖他,没想到生死关头,人家居然还是这么讳莫如深,齐向琳,不,或者秦香莲,你算什么?你到底算什么?天下可有你这样愚蠢轻信的女子?
      “不说是吧?”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搂紧了两个孩子,准备站起来就走,可身子刚刚一动,一个宽厚有力的大手就拉住了我。
      “别走。”他定定地吐出两个字,手上力气大的要命,脸部轮廓却在月光照耀下分外柔和。
      其实他不拉我,我也抱不动两个孩子。我面上不露声色,身子还得欠着,做出走的样子,说道:“你愿意说了?”
      “你先坐好。”
      “你不说我就不坐好。”
      “行了,姑奶奶,我保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行了吧?”他皱着眉头。
      我心里莫名一软,于是稳稳当当做好,对他说道:“要一字不漏啊。从现在起,你不能瞒我,有什么都要告诉我。”话毕,突然想起一部电影上女主角对男主角说的经典台词:从现在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顿时心跳乱了几拍。
      韩琦似乎没看清我的脸色,他手终于松开了,说道:“那天晚上在土地庙,布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勿离秦,有陷阱。送布条的人我没看清楚,但很明显,似乎不是敌人。如果说是驸马派人杀你灭口,我也相信,毕竟这半年来他手上也不是不沾血腥”,他森然地嘿嘿一笑,又说道,“但我确实是刘管家亲口交代,要我送你出城,别的并未多说。那张布条上说的,像是冲着我而来,可我只是驸马府一名普通的侍卫,又有什么陷阱需要为我而设呢?”
      “那今天晚上的人呢?你能看出他们的来历吗?”我问。
      “身手很杂,看不出是什么门派。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的目的是你。宁肯舍了性命也要凑近房屋放那一把火。”
      “可惜张老汉夫妇做了替死的冤魂。”想起那老婆婆说起女儿的样子,我心中十分不忍。
      韩琦突然伸手过来拍拍我的肩,掌心的温度温暖宜人,“你放心,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将来必定会还他们一个公道。”
      “韩琦,”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江湖都是这么残忍吗?弱者像蝼蚁一样地死去?”
      他看着我,澄澈的眼睛有一丝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有时候是的。”
      夜风吹来,乌云缓缓流动,终于把又圆又大的月亮遮住了一部分,月色晦暗了一些,像是笼上了一层轻纱,空气中有衰草和露水的味道。
      我想了想,“韩琦,你是怎么去的驸马府,原来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是汝州人,祖上也曾为官,后来看不过朝廷的倾轧告老还乡。慢慢地家道就中落了,我从小没了父亲,五岁的时候,母亲也因伤寒离我而去。”他顿了一顿,嘴角牵动一个笑容,“后来就在乡邻的照料下长大。12岁的时候,洛阳的大盐商江四爷到村里开掘盐矿,不知怎地看中了我,后来就把我带到了洛阳,教我习武读书,待我亲厚无比。两年前,江四爷经人引荐,结识了陈驸马,两人成为好友。一次酒后,陈驸马称府中没有得力的左右手,行事不甚方便,江四爷便举荐了我。在府中做得倒也顺利,要说得罪人嘛——除了喝花酒的时候不常陪他们去,别的时候好像还没有。”他哈哈一笑,一口气说毕,然后含笑对我说,“我可是竹筒倒豆子了,你满不满意?”
      “那这次为什么派你出来,不派别人呢?”我想努力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驸马府只有一个侍卫统领,自然不能轻易出来。两个副统领,一个两天前派到山西运城去了,一个就是我。这上面恐怕寻不出什么痕迹。”
      “听起来倒像是没什么,……可是,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吗?”我心里一片茫然。
      韩琦说道:“不用想太多了,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明天就去查,总会有消息。”
      我脚轻轻地蹭着地上的衰草根,支吾道:“韩琦……你又救我一次,加上发烧那次,已经两次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牵涉进来,但终究是因我而起……可真是对不起啦。”
      他看着我不置可否,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你这女人,无礼起来莽撞得要死,懂起礼来却又轻声细语,善变至此倒也少见……”
      估计看到我眼睛里火苗四射,他立刻摆出一个告饶的手势,说道:“你放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许是我命里劫数到了,岂能怪到你的头上?至于那天庙里救你那次,本来我就不该撂下你不管……”,顿了一下,脸上疏忽间闪过一丝黯然之意,但瞬间就变回了脸色,“我不过是直觉觉得麻烦到了,急于完成任务了事。”
      “直觉?就凭你那颗痘吗?”
      估计是听出了我的嘲讽,他摸了摸下巴,那颗痘依然茂盛,“你别不信,我脸上皮肤很好,从来不轻易长痘的。十六岁的时候长过一次,那时我随江四爷勘察盐井,一个不留神,差点失足掉到井里去。后来到了驸马府也长过两次,都是险些丧命的任务。所以,这次我猜,凶险还没有过去。”
      我直直地看着他,不发一声。在我如炬目光的扫射下,他终于停止了对那颗痘痘的膜拜,“咳”了一声,突然从容一笑,“不过不管遇到什么凶险,我答应你,一定会护你周全。”
      一股暖流悄然在心里来回涌动,仿佛暗夜里的花都静静地开了。我脚蹭着地上的衰草,忍不住嘴巴犯贱,做娇羞状问他:“韩琦,你这样对我,我真是……”
      他嘿嘿一笑:“你不用过意不去,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让人知道驸马府第一高手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传出去我还能混吗?”
      暖流戛然而止,我顿时银牙咬碎,想了想,却还是不甘心:“是吗?……我怎么觉得刚见到你时冷冰冰的,现下倒是言笑晏晏,眉目和顺了许多,难不成你对我……”
      他立即眯起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你见过一条绳上的蚂蚱整日瞪眼的吗?”
      小心心瞬间碎成一片片在风里飞奔。我懂了:在丫谦谦君子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个无比腹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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