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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传篇【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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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冥宫。却换一场秋水尽覆}
他说:“时间不能再拖了,我得尽快去沧海冥宫。”
她说:“我陪你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一如第一次见她那般。离她只三步远,却像是隔了一世。
她看他不说话,放下手里尤染着霜雪的枯枝,开口答他:“你的伤还未愈。”
他扬了眉目望着她:“慕溪河畔救你,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我说过你不必为此报答什么。”
她一惊,他还记得。他还记得的。
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黑瞳睁得大大的,认真地说:“我如今这样不是在报答你。”
而后她一路跟着他,他发现她擅医术。若不是她,他此次身中火羽翎箭根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法力回增。
他发现她不像所有的皇族小姑娘,野兽毒蟒她都不怕,受了伤从来不哭不喊疼,只会倔强地咬着唇。
他发现她睡觉时特别安静,单薄的身形缩在一身白衣里像只温顺的小兔子……
不过,他知道了她一个小秘密,她不怕打雷,但是怕闪电,很怕。
那夜大雨滂沱,一道银蛇白光自天际劈下,她吓得身形颤抖,却只是缩在山庙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头,小脑袋埋进去。
他走过去一些,轻轻靠近她。她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又一道白光劈下,她瑟瑟而抖得更厉害了。他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她抬眼看着他,一双墨黑的眸子里泛着泪花却不让它落下来。
他无奈地笑起来,大概自己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眉目柔下来似要化作深海,这样子的他大概是连清桐都没有见到过的。他轻轻拥着她,柔声对她说:“白鸢,女孩子有时候可以不那么要强的,害怕的时候可以哭出来。”
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她还是没有哭,因为她觉得这个怀抱让她再不那样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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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晔河。彼岸花开正好}
待二人行至浮晔河畔,彼岸花开正好。
白鸢同凌澈饮水解渴。见一老婆婆沿河浣衣,浅笑一兮:“婆婆,这是什么花?”
婆婆眉目慈柔:“小姑娘,这是曼莎珠华,也唤彼岸。浮山之圣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却不想,一语成齑。纵然此番她倾尽所有,亦不过换来一场秋水尽覆。
沧海冥宫。
迎接他们的是一道千层浪幕。垣冥挑眉看着凌澈,突兀地笑起来:“还以为你不来了。”
凌澈手御墨翼剑,冷冷看着他:“如何便能放人?”
垣冥把玩着手中的三颗映龙石:“这你不是知道吗?”幽幽吐出四个字:“沧海雪珠。”
“清桐在哪里?”
垣冥一双狭长凤目却看向凌澈身后的白鸢,自视了然地一笑:“三皇子凌澈当真是风流潇洒、绝世无双。听说白凰族神女只身前去九重夜凌宫盗取沧海雪珠……却不想竟原是为了你。”一双微跳的眉目扫过去:“清桐虽绝色,可姿容却不及你身侧的这位白凰神女。放着如此佳人不好好享受,偏来寻这桐族遗女做什么?”
白鸢脸一阵红一阵白,拿出手中那颗沧海雪珠,看着垣冥“满嘴胡言。清桐姑娘在哪?”
垣冥看见沧海雪珠,一个飞身已至他们两人身前。
凌澈的火凰剑挡在他跟前,剑眉凝着他。
他拍了拍手,旋即一道暮紫重门缓缓而开,一身绿色裙衫的清桐,安然睡在一方竹榻之上。
凌澈急步走上前去,狠狠看向垣冥:“你把她怎么了?”
垣冥冷哼一声:“怎么了?不过是将她的记忆抽除了一部分。”伸出自己修长的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别吵,她在睡觉。”
一颗沧海雪珠换一个叫做清桐的女子。
大抵,这世上从来没有值得或是不值得。唯有愿意或者不愿意。
纵是寂寞天涯,只为换你一世长安。白鸢想,那样我也是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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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鲛龙垣冥得到沧海雪珠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沧海孤山之境。
自此白凰、火凰二族之争急转而下,两族政治联姻。同是雪凰之后,而今沧海雪珠却落得鲛龙之手,未免太过荒唐。唯此之计已固凰族地位。
而这场政治联姻,便是火凰三皇子凌澈迎娶白凰神女白鸢。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即将嫁于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而她的良人爱着的却是另一个叫做清桐的女子。
火凰邺之城,大红盖头下,白鸢凄然一笑。
一室昏黄烛火,轻轻摇晃,燃到最后,蜡炬落下一捧泪来。小仙娥挑了挑烛火,“噼啪”一声,显得那样突兀,而后一对龙凤喜烛那样突兀地继续泣泪。
她想着,当他挑起她的大红盖头,她一定要给他一个最宛丽的笑来。自此他便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
然他连挑起她的大红盖头都不愿意,那一夜,他染着一身酒气,静静推门而入。
小仙娥们说完吉祥话纷纷退出去,带起的薄翼窗纱悄然飘落,唯剩一室寂静。
她的手紧紧攥着那身繁复的大红嫁衣,等了好久。他终于开口,语声柔缓却是几分疏离:“累了吧,早些睡。”
六个字,她口中无声重复。
大红喜烛还未燃尽,他对她说的却只有六个字。
她将大红盖头取下来,抬眼问他:“为什么,阿澈?”
映着杳杳烛火,他缓缓开口:“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
那样冰凉的字眼。她泣下一滴泪来。她极少哭。
那,是一滴血泪。
她低声似是自语:“你终归还是负了我。”
他转身出去,隔着那个镂刻海棠朗月的金丝楠木屏风,她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背影,连个回答都没有。
他总是留给她一个背影,然后剩她一人独自守在原地。
第一次见他,那是个八月仲夏夜,他收起剑柄,眉心微皱:“既是仙族,岂能让凡族牲畜轻易取了性命。”转身徒留给她一个颀长的背影。
第二次见他,他抱着安睡着的清桐从沧海冥宫离开,经过她身侧之时,微一颔首,偏头看着她:“多谢。”急步离开留给她一个抱着其他女子的背影。
第三次见他,他着一身大红喜袍,丰神俊逸,他看着她说:“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语声刚落,徒留给她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苍凉背影。
那一夜,她静静坐于床沿,看着高台上一对龙凤喜烛燃到尽头。站起来,脱下一身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嫁衣,将它细细叠好压在紫檀木柜子的最底层。
而后白鸢着一身素衣,如初时模样,走至窗边,看火凰邺之城的月亮。
那一夜,微有浮云,月色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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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同凌澈一道前去凌夜宫拜见火凰君王冽帝。因她是三皇子凌澈的正妃。
冽帝模样看去是凡人近四十岁的容貌,虽并未着龙袍,但着一身玉蚕丝长衫、玉带束发,俨然一派皇者威仪。凌澈同冽帝眉目间只三四分相象,白鸢寻思着该是更像其母妃吧。
凌澈母妃是临姜国五公主锦墨,嫁与火凰君王冽帝之时冽帝还只是火凰皇七子。冽帝待其彬彬有礼,却全不似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着实让人无法猜透。
白鸢素闻火凰冽帝办事雷厉风行,不想他待她却很是亲善。
那样小的女孩儿,学飞时一次次跌落,一次次受伤。看到有爹爹伴着小白凰学飞时的情景,她觉得真好。她抬眼问姑姑:“爹爹去哪里了,白鸢想见爹爹。白鸢会飞了,飞的很高很高。爹爹看到了一定很高兴的。”
那时,姑姑看着她,眉目平和,望向远山之境,似是一展成书,缓缓开口:“不知道。”
冽帝静静看着白鸢同凌澈远去的身形,微叹了口气。
阿景。岁月已太遥远,连你的眉睫我都快看不清了。她……同你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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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冥所说清桐失去的部分记忆便是同凌澈有关的记忆。
她是桐族最小的六公主。那次上古浩劫,桐族一脉族血所剩无几。一直依附着火凰大族。
清桐第一次见到凌澈,那时她还很小,小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
彼时,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忽闪忽闪,似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凌澈那时觉得,这个小姑娘,就像一朵花儿那样柔弱,周身不带荆刺,需要他去好好保护。
而后,他伴着她一起长大。她陪着他寒冬酷暑练墨翼剑,她给他绣了一身银丝密线的云纹锦服,他给她绘一副水墨丹青……
他和所有人一样,觉得他爱的是清桐,这一世也只能爱她。
如今,她统统不记得了。
她醒来,看着凌澈第一句话是:“你是谁?”
他几是不敢置信地望住他的眼:“你说什么?我是澈,桐儿你不要与我玩闹了,好不好?”
清桐一双美目敛下去,却在下一瞬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口:“凌澈。火凰三皇子凌澈?”
垣冥没有说的是,他用另一部分填补了清桐记忆的空缺:去火凰三皇子凌澈身边,取回沧海雪珠。
那是垣冥的下下之策,若清桐于凌澈而言万没那般重要,凌澈不会拿沧海雪珠来换其性命。他便将换了记忆的清桐安置回凌澈身边,那是一枚轻易收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却未料到,火凰族人,一世深情竟到如此地步,肯用江山来换。他觉得可笑。
然而,鲛龙垣冥在得到沧海雪珠之后,却并未得到他想要的执掌整个沧海之境。他根本无法驱动沧海雪珠。
这件事情,敬帝和白景知道。因他们知道世间能驱动沧海雪珠唯有白凰同火凰之后。
忆铭山白鸢,白凰族神女,白景是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是火凰冽帝。所以才会按兵不动,静待垣冥动向。
这件事情,凌澈大约也是知道的。因他见过白鸢那一双幽深红瞳。他知道那是白凰同火凰之后。所以他才会将沧海雪珠送至鲛龙手中。大婚之前,父皇寻他前去凌夜宫,他说白鸢是他一位故人之女,务必敬她、真心待她好、不要让她受委屈。
然他娶她,她嫁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终没有定论。
凌澈确是敬她、真心待她好、事无巨细,事事想着不让她受委屈。但他唯独忘了一件事,他没有把心交给她。可世间女子,但凡想要的却也不过一颗真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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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那日乌云铺于天际,不见一丝日光,白昼有如无边暗夜。
白凰、火凰两族齐齐率兵前至沧海冥宫。鲛龙一族原本是雪凰的邻国小族,万年来庇荫于雪凰圣族。而今白凰、火凰齐并而来,垣冥又根本无法驱动雪珠。他明白多做无畏的挣扎只有徒增伤败。虽不甘,却无法只得将雪珠交出。
一身暗玄衣袍的冽帝坐于麒俊圣马之上,远远望着身着紫衣白发的白景,那是一场阔别百年的重逢。冽帝朗俊面容增了久经世事后的沧桑之意,白景眉目依稀容颜却未变,只一头青丝今已成雪。
一道丽紫旋飞,白景取过沧海雪珠,眉目冷冷看向火凰冽帝。
四皇子凌灏凝眉,不懈看向冽帝:“父皇,这是为何?沧海雪珠消失万年,原是我火凰寻到。”
他越过万千身影,直直望向那双远山眉黛,语声不急不缓:“白凰原便是雪凰正羿,如今白凰忆铭山圣树垂死,理应与之。”
六百年来,你幸福便好。白景一直想着,那样也是好的。
好吗?
其实一点也不好。
他坐拥山河如何,权倾天下又如何?不过一纸繁华。
“阿景,我从一开始是不是就已经错了?”似是喃喃那般:“相思一世,终归还是我欠了她的。”眉目里是不忍的疼意,那是他未说出口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