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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前因后果从头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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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信的小厮离去后,芸娘婆媳之间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冷战。
“送钱过来”是小厮亲口说的。
但那钱,芸娘又如何能收?收了便等于接受了那封休书。
而她,连丈夫一眼都没见,如何甘愿这般被休得不明不白。丈夫曾经对她指天发誓,他一定会回来的。
而那边婆婆却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家孩儿已得高中,派人送钱过来,可她日日生活,依旧是清汤寡水,不见半分油腥,只道是这个媳妇暗自将钱财克扣了下来。
萧德隆许久不回家,当日离家之时,芸娘又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偷偷塞给了他。如今家中生活已是拮据起来。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那年北辰大旱,地里粮食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各家的日子终是难过起来。
本就拮据的家庭,就更加困苦了。
都说病重的人脾气越大,芸娘就真真正正体会到这一点,尤其是那病人还对你心存芥蒂。
婆婆卧床在榻,依旧不忘与她置气,如今已是三天滴水未进了。
芸娘在厨房忙着,想着在有限的范围内,能给婆婆做点什么出来。
这日,却见稚儿迈着小腿跑了进来,鼻尖还冒着汗珠,“娘亲,娘亲,奶奶唤你进去。”
芸娘握着水瓢的手一僵,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还没往婆婆屋子跑,两汪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到了屋里,原来和婆婆经常说话的二叔婶在旁边坐着,周围还有一群婆婆家的亲戚。
见到她进来,众人齐齐让出一条路来。
还没走到近前,就听到床榻上的婆婆低低的唤着,“芸娘~芸娘来了吗?芸娘~”
二叔婶在她耳边说道,“她大嫂,芸娘来了,你睁开眼看看吧。”
芸娘只感觉到胸中似乎堵了层层的棉花,让人只想大口大口的喘气。
“娘~”
在枕头下掏出一个东西,芸娘挤干眼中的泪,这才发现婆婆塞到自己手中的是一两银子。
做完这些,婆婆已经耗尽了力气。
“芸娘,去找他吧。把那个狼心狗肺的人给找回来。”
“婆婆虽老,但心明白的跟镜一样。”
“你这傻丫头,为了我这臭老婆子,宁愿自己和稚儿饿着,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真是老的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了么?”
“把他找回来,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什么功名利禄,咱们不要了,娘当年也是迷了心窍,就不该逼着你们分开,让他进京赴考的。”
“娘我~咳咳~我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娘死后你把他带到娘的墓前,娘要好好问问他,家里有个这么好的媳妇,为什么不回来~”
“为什么~不回来~”
那憋着的一口气散去,婆婆脑袋一偏,闭上眼去。
“娘~”
看到婆婆松了手,芸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
还记得那个冬天,婆婆暖暖的大手拉着她冻僵的小手,一步步将她拉回那个有着灯光的家。
她冬天畏寒,婆婆将她整个抱在怀里,将她冻僵的脚丫贴身暖着,直到慢慢暖过来,婆婆才笑呵呵的去做别的事。
家里吃饭早,那时她长身子,还未入睡就饿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却见婆婆轻轻推开门,手里端着的是热乎乎的饭食。
婆婆从来舍不得花一分钱,上街的时候却从来都记得替她买一些胭脂水粉和新衣服回来。
她哪里是婆婆,她就是她再世的娘亲啊。
“娘~”
芸娘嘶声裂肺的喊着。原来她以为除了自己的母亲,她不会甘愿将“娘”这个称呼赋予任何人,但这声娘,真的是她心甘情愿喊出来的。
十九年,从八岁到现在,十九年了啊~
她跪在床前,哭的嘶心裂肺。
窗前的几个老人也是忍不住的跟着抹泪。
在一旁看着的八人,看着这一幕,也是忍不住动容。
凤栖梧悄悄的退到了众人身后,没有控制住,泪水就流了满脸。
情到深处自动人。
那榻前跪着的芸娘和自己重叠,那紧闭双眼静静躺着的便是自己父王。
似乎在昨天,她还抱着父王的脖子撒娇嬉戏,还在父王背上嬉笑打骂,没想到不过眨眼间就天人永隔。
父王在壮年辞世,她对父王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活,似乎一眨眼,父王就会醒过来,然后跟她说,“栖儿有什么委屈不要藏着,说出来父王给你出气。”“谁也不能让我的栖儿受一点委屈。”
君天宸转过脸来,就看到那女人整个人笼罩在悲伤中,无声的泪水静静的淌在脸上。
那般强势的女人呵~
似乎没有考虑,他身形一动,将她揽在了怀里。
那怀抱居然是温暖的。
凤栖梧微微一怔,将他推了开去。
再抬眼,满脸的泪痕已不复在。
悠悠的琴声一转,那悲伤的场面终于散了开去。
停棺七天,处理丧事三天,忍着巨大的悲伤,芸娘忙前忙后,几天过去,芸娘又憔悴了不知多少。
而这么长时间,即使是亲娘送葬,萧德隆依旧没有出现过一次。
家里的事处理完,芸娘把家里能卖的都卖掉,带着所剩不多的铜板进京了。
一路风餐露宿,一路艰辛苦楚,母子二人一没防身之术,二没赚钱之法,一路上自是少不了被一些人欺负。
当芸娘抱着稚儿夜间缩在破庙时,萧德隆正和新婚娘子花前月下,好一幅软语温存。
左边是芸娘,右边是萧德隆,两厢就这般对比鲜明。
琴音快进,当芸娘这边再度清晰时,已是北辰京城——建阳城。
一路风尘,饶是芸娘如何经营,现在也比那乞丐婆子好不了多少。
没钱住宿,芸娘就抱着稚儿缩在墙角,日日看着这街上来往的行人。一看到有和自家夫君长得相似的人,那眼睛便是一凝。
稚儿乖乖缩在芸娘怀里,一声不吭。娘告诉他一定要听话,不然就见不到爹爹了。
其实他对那爹爹已经记不得多少,他只是不想让娘亲担心。小手抱上娘亲脖子,他虽小,但也知道心疼娘亲。
“司徒大人出府,众人回避~”
“众人回避~”
听到“司徒大人”四字,芸娘猛地一震,看向了那众人绕开道的一边。
记忆中那个小厮的话回荡在耳边:萧大人已经成了司徒将军府的乘龙快婿,深得皇上和将军的赏识。
那高头大马上不是自己夫君又是谁?那马上之人一洗当初的颓败,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萧德隆,你不是说纵使青山烂,黄河枯,三更见日头,北斗回南面,白日参辰见,你都绝不会负我么?”
“如今,你的承诺何在?”
声音悠悠然自人群中传来,虽不大但依旧响在每个人心头。
马上的萧德隆倏地一震,看向了那个声音的源头。
那句话那么陌生,却偏偏刺得他心肺生疼。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人,五官已经不甚清晰,怀里还抱着一个眼珠黑白分明的小孩子。
“何人在此喧哗。”司徒老将军掀帘一看,看向了那高头大马上的女婿,“望之,圣上还在宫中等着,咱们先行入宫去吧。”
萧德隆望望那边的一大一小,心中有着些微的不舒服,但终于还是点点头,跟着司徒将军离去。
芸娘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她被将军府的人一通哄赶,她的稚儿出了好一身汗,那些大人的手或多或少的拍在稚儿身上,再加上这段时间的风餐露宿,稚儿晚上就发烧了。
她抱着孩子去找医馆,却因为没钱,被大夫推到门外。
她走在大街上,张惶的找各家医馆。希望他们可以发发善心,救救她的孩儿,哪怕让她做牛做马都好。
京城的医馆,哪个不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哪个大夫不是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一看二人的装束,再一问,没钱~再不听第二句话,直接关门。
芸娘为人母虽已快七载,但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毫无出路下,只好跑到了司徒将军府,求那个负心人看在孩子是他亲生的份儿上,发发善心,救孩子一命。
她跪在将军府门口,脑袋磕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只有一个祈求,只要他们能救他。
她后悔了,她就不该进京寻夫,或许稚儿好了,她就和稚儿立马回到乡下,她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就当他们生命中从来没有萧德隆这个人。
没有等来司徒府的人开门,反而等来衙门的侍卫,那些侍卫冷着脸将她架到了京城大牢。
看到那群人,芸娘只觉天崩地裂,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她们怎么可以入牢
牢房大门朝钱开,多少无辜性命丧命于此?她们真的进去了,她的稚儿还有活路么?
果然,就像那戏文中唱的,囚人就像锅内之水,只候人好比那柴薪,令史比着锅盖。锅中水一被盖定,滚滚沸沸,不能出气,蒸成珠儿,在哪锅盖上滴下,就像拿那囚人衔着冤枉泪一般。
她再见到稚儿时,她那可怜的孩儿就只剩冷冰冰的尸体了。
“啊~啊~啊~”
她抱着孩子嘶声痛喊,今天上午,他还缩在她怀里怯生生的问她真的能找到爹吗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站在她身后,无论冷了渴了都从来不会抱怨一句,只会无条件站在她身边。
她懂事的孩子啊~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不就死个孩子吗,进了这大牢,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过几天你就下去陪他了,用得着喊那么大声吗。”
牢头甩了一鞭,骂骂咧咧离去了。
只剩一个濒临癫狂的芸娘。
“萧望之,望之~你好狠的心肠,你以为你一个‘望之’,就可以真的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吗?我诅咒你,我用生命诅咒你,你萧望之一生没有子嗣,活着的日日夜夜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芸娘曾经美丽的眼睛里流下了两抹血泪,整个人已接近疯魔。
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叫芸娘的女子在世间销声匿迹,再无了踪影。
二十年后,芸娘再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前往稚儿死的那个大牢,一剂□□,那里上至牢头下至犯人,所有生命三天之内一个不留。
当时恰赶上宫中大赦天下,被放出去的犯人有的死在了路上,有的死在了家里。
而临淄离建阳不过两日的路程,那回到临淄的人自然在第二日齐齐暴毙。
而她又打听到那萧望之居然携了妻子在临淄做县丞,于是她也来到县城,神不知鬼不觉在河里下了□□。
不过,她又怎么能让他死的那么痛快呢?
民间不是说他爱民如子吗?她冷笑,自己亲生孩子都不爱了,又如何爱民呢?
所以,即使全县的人都饮了升仙河的水,她偏偏不对县丞府动手。她让他亲眼看着他的百姓在他面前一个个死尽,让他也亲身体验一下那无能为力的感觉。
看完眼前的一幕幕,那道姑终于转头看向了那众人身后的萧望之,
“看了这么多,萧郎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