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三章 修道缘来八百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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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非我门人，手中为何会有我太华观一向严禁外借的典籍？又在这里做什么？”一声厉喝忽而传来。
道渊正仰头眯眼看着书，感到举着书册的手有点酸，闻声索性将书放下，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向着身前看去，见是一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道童，一脸戒备地站在那里，便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说：“不就是一本书么，急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们还回去，马上就看完了。”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太华山道的空中阁楼上，也是一番水尽潭清之景，道渊光着脚丫子坐在亭台前的藤蔓台阶上，半靠着身后围栏，晒着太阳看着书，一只脚还伸了出去吊在空中，正好不惬意，便这么被人搅了局。
那人走上前来，手却是仍然握着腰间剑柄，一副会随时拔剑出来干架的模样：“梁上君子么？那也得看看地方，我堂堂太华观，岂能任尔等宵小之徒自由来去？”
道渊将书一合，有点不耐烦：“你以为我愿意来你们这鬼地方？要不是师尊逛集市逛到一半硬要过来看你们家赤霞老太婆，只怕现在我们还在长安城里舒舒服服地喝茶看戏呢，需要来这里吹风受冻？你们太华观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这才九月，雪就这么大了。还好此处洞天福地，与山下气息相通，不至于也为山雪所掩，否则非得冻死我。”
“虽是我太华观的客人，但如此称呼师祖实在辱我师门，阁下未免也太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了些。”那人放于剑上的手陡然抓紧。
道渊却仍然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见那人有些紧绷，想着自己偷书总归是理亏，便伸手去拉他准备言和，却是方一靠近，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便飘入了他敏感的鼻孔，他不由一愣，抬头循着香气看到了那人背后还背着一个小包袱，又看了看那人见他眼光瞟过去后一脸紧张的神情，顿时心下了然，忍不住贼贼地笑了：“咳咳，我不会说出去的。”
道渊将书扔到一边，枕着双手在藤蔓上躺了下来：“同道中人，我懂，我懂，嘿嘿。尽管喝吧，我不会告发你的。需要我给你放风吗？”
见那人仍想掩饰，道渊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不就是偷酒喝嘛，我在铁柱观的时候也常干的，没事儿，没事儿。酒是好东西啊，居然禁止小孩喝，太没天理了是不是？说回来，这里倒还真是个喝酒的好地方，景致好，又少有人扰，难怪你要把酒拿到这里来喝，可惜碰上了我。”
那人咬了咬嘴唇，最后泄气一般一屁股在道渊身边坐了下去，熟练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酒坛，一个小碗，还有一小碟糕点，揭开酒坛封布，倒入碗中，刚要往嘴上送，却是想了想，不甘地叹了口气，递给了身边正斜躺着晒太阳的人：“给你的封口费。”
道渊也不客气，顺手就接过。碗很小，适合细品，因此也就装不了多少酒水，他就干脆一口气都倒进了嘴里，咂了咂：“味道还行。”
那人接过递回来的酒碗，给自己倒了碗，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观里稍微好点的酒都在师尊那里，虽然他今天出门去了，但我一个人仍然没能力不惊动他施留的术法就偷出来，又没法求助一向超级怕师尊的师兄师姐他们。”说完仰头咕咚一口喝掉，又倒了碗递了过去。
“我帮你呗，反正看我师尊那架势今天我是不用回去了，不如今晚行动？”咕咚。
“真的？我师尊很厉害的，你行吗？”咕咚。
“废话，我都和我师尊周旋一年了，他床下一半的酒都是我喝的，你看他发现了吗？”咕咚。
“也是，能从我太华观里把书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你应该弱不到哪里去。”咕咚，“对了，我叫清和，你呢？”
“道渊。”咕咚。
咕咚……
咕咚……
咕咚……
“啊！我的碗！”
“哎呀，喝多了手有点不稳，不就一个碗么，没了就没了呗。”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在古玩市场淘到的宝贝，年龄绝对比师祖还要大！”
“……”
“掉进万丈深渊，估计是摔成粉碎了，你赔我碗！”
“算了算了，大不了今晚所得不五五分成了，我就拿二成，八成给你，成吗？”
一阵沉默。
“我一你九？”有咬牙的声音传来。
再次沉默了一段时间后：“成交。”
“太华山素来寒冷，山道上今日风雪又大，想你当年伤势如今怕是还未痊愈，还这般亲自上山造访，本座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太华观某处厅堂内，一身蓝绿相间道袍的太华观掌门赤霞真人端坐于椅上，一脸歉意地向着堂下坐于客座上的人笑了笑，拂了拂衣袖，屋中火盆里的火光随着她的动作忽而大盛，室内暖意骤浓。
铁柱观摇光长老肃霖真人紧了紧身上狐裘披袍，颔首轻笑答道：“不过是带着小徒逛长安时，突然想到重阳将至，便顺路过来看看您，倒也不算是刻意造访。且从那之后，至今倏忽已有一年光阴，肃霖一身伤病早已好了大半，倒是劳您挂心了。”
“如此便好。只是，眼下本座已屏退左右，你带的那名弟子也早已被你支开，既无他人在场，肃霖还是说点实话吧，何必与本座继续绕弯子。”
“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目光如炬。”肃霖尴尬地笑了笑，端起身前茶碗抿了口，“这月光美人味道倒是奇特，韵味极为深幽。唔……可是加了什么花朵在里面？”
赤霞点点头：“你倒是猜得很准，是兰花。前不久门中女弟子新摘了些兰花，本座见那花朵幽香之意与这茶倒是很符合，便要了一些过来，将仓库中所贮茶叶熏了一遍。今日听山下弟子通报说你来了，想着你一向爱茶，便命人拿了出来。”
“原来如此，您倒是有心。”肃霖又轻啜了口，将茶碗放了回去，伸手在火堆上烤着，低头理了下表情，终于缓缓开口，“我还是收了那孩子做徒弟，让您失望了。”
“本座当年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到底是心存侥幸，想着一年已过，或许你二人会改了心意也未可知。”赤霞摇头叹了口气。
“那件事情细究起来，我铁柱观也有欠他之处，不能不管。而且，他的师尊并非我一人，还要加上我肃瑛师兄。您别那么吃惊，我和肃瑛师兄之所以共同收他做亲传弟子，除却他资质极佳我二人都难以割爱的原因外，也是防着将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好歹还有我们两位师尊共同替他担当，并非是胡来。”
赤霞看着肃霖良久，终究是挪开目光，垂首叹了口气：“唉，你们二人一旦认定的事情，谁能劝得回来？只是你们二人这么做，对那个孩子便当真是好？本座仍然觉得，本座当初真应该强行带走他的。”
“我知道您心中对于此事一直有所顾虑，这不是一年过了，今天带过来给您看看那孩子的现状吗？”肃霖收回烤暖和了的双手，拢了拢衣袖，笑了笑，“只是方才为着说话方便，不得已早早打发走了他，您怕是还未瞧清楚吧？”
“虽只远远一瞥，然那孩子眼中聪慧之意，本座却是瞧得真切。难怪你要编出如许谎话来，说什么顺路拜访这里，如此看来，是怕那孩子觉察吧？”赤霞笑着摇了摇头。
“嗯，渊儿心思极细，我不愿他多想，正好近日无事，索性过来之前去趟长安，权当是带他出门游玩好了。”
“如此心思，当真难为你了。”
肃霖笑了笑，摆了摆手：“我倒罢了，因为受伤，这一年来，渊儿多数时间里是由天墉城恕武真人和肃瑛师兄共同照料着的，若有为难，也是他们多过于我。只是，等我伤势好转之后，我发现，那孩子已经被他们……咳咳。”说着，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声。
见他如此神色，赤霞恍然大悟，不由笑了起来：“被那两人教成了一个酒鬼？”
“您还真是明察秋毫。”肃霖点头苦笑，“师兄已经尝到苦果了，他的藏酒已被渊儿在这一年间陆陆续续偷喝掉了一半，他又是个对渊儿分外宠溺之人，拉着脸阻止那孩子的行为实在是做不出，只好天天跟我诉苦，倒是惹得我的头有点大了。好在那孩子喝酒还算有分寸，便由他去了。”
赤霞闻言笑了起来：“看来那孩子在你那里过得不错，是本座多虑了。不过，肃霖怕是不知，本座太华观内也有一只小酒鬼吧？”
“哦？”肃霖来了兴趣，顺便借机取笑了番，“堂堂太华观，也学我们放任徒儿饮酒，这样当真没问题？”
“那孩子还和你那徒儿一样，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我们不知道呢。反正我们一向知晓他的小动作，只要不太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赤霞笑了笑，脸上闪过促狭的笑容，“这山中漫漫岁月，总得有些乐趣。”
“那倒是，太华观居于太华山巅，素来清冷，比不得我们处于市井之中的铁柱观热闹。”肃霖笑了笑，向窗外看了看，站起身来，微一躬身，“渊儿怕冷，我让他到山道上的空中阁楼那里玩耍去了。眼下已近晚饭时分，他又一向饿得极快，我得前去接他回来了，您不随我一起前去吗？”
见他一副欲离开的样子，赤霞亦点点头站起身来：“自是同行，既是那个孩子，本座自然要多看上几眼，仔细考量一番，也好不负当年你师兄出手相助的恩情。”
“如此，多谢了。”肃霖拱手一笑，看着赤霞认真的神色，忽而叹息，“您仍是觉得，我铁柱观的将来，定会毁于此子之手吗？肃曦师兄当年虽是于您有相助之恩，我也明白您一向对铁柱观的照拂之意，然此间之事，谨慎归谨慎，还请您相信我与肃瑛师兄，相信那个孩子。若是当真难以信任，也请您不要在渊儿面前表现出来。”
赤霞一愣，俄而点头：“好，本座知道了。本座不会再插手此事，只是，将来若有什么万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本座。”
“那是自然，多谢您了。”
日已西斜，两个小酒鬼躺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为什么要偷那本书？”
“这不是实在无聊嘛，本是打算借本书打发时间，结果又不准借，只好偷了。”
“哦，《太华伏魔录》是专门记载门人降妖除魔见闻的，确是很适合拿来消遣。你看到哪来了？”清和说着伸手拿过了那本书翻了起来。
道渊打了个哈欠：“结尾部分讲冥火的那一章。那东西当真那么难对付？只寒暑之水和开阳宝剑有效？”
清和摇摇头：“不知道。但我曾听师叔讲过，在我还未拜入山门的时候，十几年前，师祖北上曾遇到过那东西，遭其包围以至道法无效而为其所困，还是偶然路过的铁柱观肃曦真人以手中开阳宝剑劈开将她围困的冥火，师祖这才突出重围，得以出手将其剿灭，但仍是受了伤。所以即使有他法，想来也是很难应付的东西吧。”
“竟然是……师尊……”道渊第二个哈欠打到一半堪堪愣住，忍不住喃喃低语。
“他是你师尊吗？”清和有点疑惑，“可是我听说今天来拜访的那位铁柱观长老，带过来的可是自己的徒儿啊。”
“啊，我有几位师尊的。”道渊回过神，摆了摆手，重新换上满不在乎的神色，“这不是我太厉害了嘛，几位师尊都想收我当弟子，所以后来干脆就都拜师了。”
“这……这也可以吗……”清和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有什么不可以的。”道渊拈起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扔进嘴里，“我虽然每天比别人学的要多，但端茶倒水洒扫房屋侍奉之事，也比别人多，不算很划来啦。”
“哦，这样吗。”清和歪着头想了想，“你同时有几位师父真的好奇怪，我都忍不住想和你切磋一下了。”
道渊摇摇头：“那不成，我师尊们严禁我和他人比剑，除非是紧要关头事关生死，否则我万万不可拔剑。”
“这却是为何？”清和奇道，“道法剑术，不就是学了用来除魔卫道的吗？学而不用，岂不浪费？”
此时夕阳将落，暮光顺着远方雪山巅上斜斜投射过来，将阁楼染得一派昏黄，连着近处的落叶、远方的积雪，都在微风中带上了柔和暖色。深山之中，四下宁谧，唯闻阁楼之下深渊处偶尔传来的流水声。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时光。
道渊翻了下身，将身体从阁楼阴影处挪到了阳光下，重新舒展好姿势继续享受日光浴：“师尊们那么叮嘱的原因我倒是知道，他们也是为我好，只是我不能告诉你。”
“没关系，每个门派总是有点自己的秘密的。”清和摆摆手，“你不愿就不说。只是没法切磋我手实在有点痒。”
“这就没办法了。”道渊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先睡会。快吃饭的时候叫我。”
清和抬头看了看夕阳，算了下时辰：“大概再过一盏茶食堂就要开饭了，你要是想吃到最美味的那几道菜，得现在就走了。”
闻言道渊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地上蹦起，抓过书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哎，你这家伙，等等我啊，喝了我的酒也不帮忙收拾下。”
“要我动手帮你收拾？那今晚咱们到手的东西二八分。”
“你——算了，我自己来。”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三章 修道缘来八百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