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航》陶一醉

1、（一）

　　孙帆醒来的时候，昨晚那个男人已经走了。他翻身下床，床头的书下压了一张纸条，留了个电话号码和姓名。他看都没看，随手揉了扔进垃圾桶。他从不和同一个人过两次夜，尤其躲着那些看着顺眼又绅士温柔的。其实都是衣冠禽兽，他心里这么想。
　　作为一个gay，孙帆除了一夜情之外几乎没有认真谈过什么恋爱。“几乎没有”的意思是他曾经离的很近，但是仍然没有。那是他工作的第二年，在酒吧认识了一个男人。那天两个人没有过夜，只是一直聊到凌晨，酒吧关门，两人各自回家。这样聊了两三天，还是去了那个男人家过了一夜。那时孙帆心里很矛盾。他想就这样下去，每晚喝酒聊天，多好。一旦有了一次实质的关系，他就不能再和这个男人这样继续下去，这是他的原则。从男人家里出来之后，孙帆换了一家酒吧，从此避开那些看着顺眼又绅士温柔的，和那个男人很像的人。至于衣冠禽兽那条，和那个男人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孙帆的主观臆断罢了。

　　孙帆半点不期待一个美满的爱情，他觉得没什么必要。初中时第一次有姑娘跟他告白的时候他愣了一会，姑娘又说，做我男朋友吧，孙帆问了一句，为什么？那个姑娘以为孙帆这句“为什么”是指“我又不喜欢你为什么当你男朋友”。这一句省略句杀伤力太大，姑娘跑回去哭了一场，从此孙帆被认为是“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毒舌”。而孙帆的意思其实是，为什么要找男朋友？
　　孙帆在公司打拼了四年多，眼看已经熬过了最痛苦的打杂小职员期，快要出头了；没事的时候喜欢看书和运动，喜欢科幻电影和侦探小说。他觉得一个人过的挺好，谈个恋爱之类的反而会徒增烦恼。从小说和电影的主角到酒吧里因为失恋醉的不省人事的男男女女，他不觉得有什么理由能支持他去谈一场恋爱。
　　孙帆有个高中就认识的哥们儿那时候老劝他，说，你条件又不差，又不是没有女生看上你，趁着年轻不赶紧找个姑娘感受感受爱情的滋润，以后哪还有这感觉啊。有一次他真是被劝烦了，说，我要找也不找姑娘，我喜欢男人。看那人愣住了，他又补了一句，怎么，觉得我恶心了怕我看上你了？那同学哈哈一笑，说，就你小子那恋爱观，能看上我那是给脑子给门磕了。从此以后把姑娘换成男人，不依不饶的接着给孙帆灌输年轻就要谈恋爱的世界观。
　　孙帆不是那么容易被洗脑的人。在这个问题上两个人进行了激烈的辩论，到毕业的时候仍然没有被对方说服，于是孙帆继续过着他独身主义的生活，哥们儿则是工作后没两年就结婚了。两个人都还留在了家乡，时常约出来一起喝酒。

　　孙帆很开心。不仅仅因为今天是周五，更重要的是他终于升职了。将近五年的打拼，他熬走了那些眼高手低或者察言观色不够到位的同事，总算出头了。晚上，孙帆在公司边上的酒店请部门领导和同事吃饭，回到家已经不早了。还算能喝的孙帆也有点撑不住了，胡乱冲了一把，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孙帆醒来的时候早晨已经过去一半了。他想了想，摸出手机给哥们儿打电话。自己升职加薪，别人不说，这个老朋友是一定要请一顿的。
　　“要不把嫂子也带来一起吃个饭？”
　　“你嫂子今天也约了人，我正寻思上哪蹭顿饭呢，你电话就来了。得了，就我们俩叙叙旧吧。”

　　哥们儿最近看来也顺风顺水，兴致很高，两个人侃着侃着不知怎么又回到老路上。哥们儿夹起一颗花生米，说，这么多年了，眼看你也走上正轨了，还搞独身，你真想成钻石王老五啊。
　　孙帆笑道，你看看你，肚子上肉又多了一圈，看来嫂子手艺不错呀。
　　哥们儿一边嚼花生米一边捏捏肚子上的肉，怎么着，羡慕呀，改天你来我家让你嫂子给你做一顿，你就知道有人做饭多幸福了。你也是，就算是个gay，也多少要有点精神生活不是，没个男朋友心理多空虚啊。
　　孙帆喝了一口啤酒，你丫看过的书有我多么，还敢跟我这儿扯精神生活。
　　哥们儿也夹起最后一粒炒花生米，得，您高大上，小的不跟您扯这个。反正冬天没人软床那难受劲儿我也感受不到。喏，你嫂子听说你升职了叫我带给你的。
　　孙帆接过小盒子，打开，是一串蜜蜡手链，鸡油黄，成色很深。我带这个是不是有点显老啊，孙帆问。
　　你嫂子给你的还能有差？带着吧，我看挺好，多有成熟男人的韵味啊，哥们儿随口应着。
　　孙帆瞥了他一眼，还成熟男人，你直接说老男人不得了。我才30，风华正茂年轻力壮呢。

　　晚上出门前，孙帆看了看手上那串蜜蜡，最终还是没有取下。他挑了一家熟悉的酒吧，坐到吧台前要了一瓶啤酒，打量着眼前的人群。不多久，有一个人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一瓶啤酒。”
　　那个声音很好听。孙帆偏了偏头，看到一个男人的侧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不太清晰。孙帆很快又转过头去。他的好奇心到此为止。
　　“我们见过么？”
　　孙帆听到身后的声音，愣了一下，没有意识到是在问自己，过了一会才转过身。
　　“应该没有。”孙帆笑了一下，抬头打量这个男人，心中一动，似乎有一种模糊的熟悉感。
　　“我叫秦路。不过，我们真的没见过么？我觉得你很眼熟。”
　　“我叫孙帆。”秦路？好像确实在哪里听到过。
　　孙帆还在思索是不是真的见过这个人，对方已经笑了起来：“我就说眼熟。孙帆，你不记得我了么？”看孙帆还一脸迷茫，秦路接着说，“大概是两三年前，我们俩在隔壁那家酒吧聊到人家关门还不打算走，最后被赶出来。你都不记得了？”
　　孙帆一愣。记得，怎么能不记得呢？虽然这几年早把那个男人的长相忘了，但是那个熟悉的名字，还有声音，他这时全都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秦路看他恍然大悟的样子，淡淡一笑。
　　“想起来了。”
　　“你当时可真不够厚道。第二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什么都没留，第二天我又去酒吧找你，没找到。”
　　“我……早上起来公司临时加班，连着几天都很忙。”
　　“我还以为你躲着我呢。”秦路喝了口酒，侧身对着孙帆，眼里带着笑意。
　　你可算猜对一件事儿了。孙帆躲开他的目光，轻笑了两声作为敷衍，低头喝了一口酒。
　　“手链很好看，适合你。”
　　“谢谢。”
　　“当年你还是戴了金属链子，几年不见也开始戴蜜蜡了。”
　　“毕竟是三十多的人了。”孙帆在心里问候了一声哥们儿，心说早知道把它摘了，估计秦路就没那么多话说了。
　　孙帆心烦意乱的感觉到秦路凑的更近了一点，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所以，你今晚有什么安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