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两人牵着手从书阁里踏出来时,才发现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已积了一层薄雪。
空中已有了微薄的凉意,连晗拉着离棽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着进了大厅。申戈正坐在大椅子上,整个人缩在厚厚的皮草里。屋里点起了火炉子,他脸上多了一丝酡红。卸下那奸滑的笑意后,申戈整个人都要柔和了许多。
见二人急急地跑了进来,申戈忙放下茶杯,笑道:“怎么跑这么急?恒儿又欺负你们不成?等着,我去收拾那臭小子。”
作势撸起长袖就要出门去。
连晗一把拉住他。
“钟恒,死了。”
轻巧的语言,却重若洪钟。
离棽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他的手。
申戈愣了愣,他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皮草从他身上滑下,跌落在地。他轻快的走过去,笑着,温柔地揉了揉连晗的头发:“玩笑不要乱开啊,小连晗……”
说着,他仿佛想起了些什么,仍是灿烂的笑着,步子很轻快,像个孩子般走了出去。
下葬那天,连晗和离棽也在送葬之列。申戈走在他们旁边,身上披着那天的水貂皮草,全身都裹在细密的绒毛里。手从毛绒绒的围领里伸出来,紧紧的抓着衣襟。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沉睡。他的唇紧抿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嘴角含着温温的笑意。那里,黄色的薄纸满天飘扬。
回程已是黄昏。血色的残阳在天边驻留,染红了大半天空。
一辆马车顺着官道,慢慢的从一片云霞红光里驶出来,到了城门,几个士兵来盘查,车里的人便下了车来。那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子,身着华贵,披着雪白的皮草,似是有些惧冷。在他身后接着走下两名少年,皆着一身白衣,长发用白巾简单的束起,在这寒冬时节显得有些单薄。
连晗跺了跺脚,口里哈着白气。这个冬天,他比任何人都要早早的感到这刺骨的凉意。
刚刚回府,连晗便染了风寒,闹了半响,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离棽抱了本书端了个小盆守在床边,如此过了半宿,连晗透了一身的汗,离棽替他擦了身子,换了道水,回来时,屋里便多了一个人。
申戈仍披着白日那件皮草,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手里拿着什么,定定地看着床上的连晗。
他快步走过去,申戈听见他的脚步声,转过脸来,见是他,脸上便绽了一个温温和和的笑,指了指是一边的一张小凳,示意他坐下。离棽在他身边坐下来,这才发现申戈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长条形的布包,包的很仔细,紫色的绸布上,暗色的锦纹流淌。
“他……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申戈说着,却垂下眼来,声音放轻了许多。
“钟恒,是太子。”
此言一出,屋内一下子静了。离棽坐直了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许是窗户没有关好,寒风透窗而入,床上的连晗翻了个身,闷在被里细细地咳嗽起来。离棽替他细细的裹好被子,起身关了窗,复又坐下。
申戈身子往后一仰,靠在柔软的皮草上,眼睛半闭着,随手一扬,将那包裹丢给离棽。离棽下意识接着,拿在手里,离棽却没有急着打开,而是抬了头,看着申戈。
申戈掀起眼皮,慵懒地抬了下巴,道。
“打开吧。”
明黄色的布帛在轴木的带动下在桌子上铺开来,凌厉的字迹映入眼帘,下方的国玺血红。
“托一子与五品翰林申戈,吾继位两年,既回。”
落款,却是太子的私印。
太子申。当今的皇。
十四年前,他年方十七,托祖上积的旧功入了京。在皇宫混了一年,兢兢业业,忍气吞声,换得一个翰林院五品的职位。
领了官服,申戈摇摇晃晃地从大殿上走下来。刚下了台阶,一边的道上突然冲过来个人,一头撞上他。申戈一个没站稳,脚下一晃直接滚了下去,头不偏不倚地撞在白玉柱子上,晕了过去。
醒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一个一脸不耐烦的大少爷打扮的人,见他醒了,似是松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去。申戈本就因为生活里的不顺积了一肚子火,如今看这人如此不懂礼数,当下脑子一烧,对着那人的背影就踹了一脚。那人没料到申戈会来这一手,一个没留神,顺着楼梯一路滚到了地上,“噗通”一声摔进了景观河里。
申戈扶着脑袋从地上爬起来,心情颇好地看着那人在河里翻腾,心中的郁结一下子散了。他拍了拍手,也不管那人,便这么离开了。
直到他被一群侍卫莫名其妙的绑到太子殿,他这才明白过来,那个被他一脚踹下河的衰小子,竟是当今太子。
他被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被迫跪着,仰望着那个人。那个人穿着明黄的四爪蟒服,坐在团斫的锦纹高椅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抓着挑杆挑起他的下巴,笑的一脸奸险。
当时的他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惩罚,最坏不过丢了性命。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个人就这样邪笑着闯入了他的生活,再也不离开,直到两人都鲜血淋漓,直到他再也无法承受。
他抚着胸口急急地喘着气,脸上一片潮红。他抬了头,看着离棽,一字一句。
“我要你,做新的太子,恒。”
床上的连晗翻了个身,离棽坐在那儿,低着头,看着连晗,目光迷离。
“如果,我不同意呢?”
离棽轻轻吐了几个字,是在拒绝了。申戈却并无恼意,反而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那么,我便杀了连晗。”
“你!”
离棽眼神瞬间凌厉起来,几乎是扑到床边抓了连晗的手按着脉门,俊秀的脸几乎扭曲。
“你敢威胁我?!”
这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申戈却笑的愈发温和起来,声音平实敦厚。
“有何不敢?”
他直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皮草,笑着,如同富家大院里精雕细琢的温润君子。
“如果你不接受,连晗活不过今晚。”
离棽眼神几乎像刀子般瞪着他,阴沉的眸子里竟是有了些杀意。
仿佛回到那个晚上,轻薄的帷幔,明黄的床,见血的刀,还有他。
那时,那个人的眼里,也是这般凌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杀意。
申戈眼瞳有一瞬间涣散,复又凝成更加凌厉的模样。他垂了手,冷冷的看着离棽,下了最后通牒。
“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离棽原本坐了下去,又站了起来,眼里似燃着团火,他几乎咬碎了牙,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我。答。应。”
申戈似是早有预料,幽幽的笑着,从怀里取了一个小药瓶,倒了颗药丸来,递给离棽。
“他身上的毒一月发作一次,十三月后既愈,每月十五的子夜发作,记得来拿药。”
言罢,他抖了抖衣服,踏着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