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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十一、形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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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可打开客厅门我就笑不出来了。
客厅玄关处一双黑色女士皮靴放得平平整整,客厅里弥漫的是满满的陌生人的气息和浓重的香水味。
客厅里没有人,我背着书包恍惚间就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老安?”
我喊得小心翼翼,生怕从某个角落里出来长相狰狞的陌生人。
“老安?!”
声音提高了一些,老安终于听见,他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伸出食指放在嘴边,比了个小声的手势,继而才小声道,“小声儿点,她在睡觉。”
她?她是谁?
老安一点也不厚道,时至今日他还在一个人唱着独角戏,即使那个人的气味再陌生,我也能从老安喜庆的脸上看出端倪,我只是不明白,当年那个人如此决绝地抛弃我跟老安,如今又回来纠缠老安,这其中她到底是几个意思?
“谁来了?”
我故意提高声音。
“……你妈妈,她在房间睡觉。”
老安的神情有些略微的尴尬,我不知道是因为中间夹着一个我,还是向我提起“你妈妈”这三个字的陌生,看我没说话,老安才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说,“晓晓,你是不是生气了?”
我于是冲他笑,我说“没有,你开心就好。”
老安其实什么都不懂,我根本就没有一丁点不开心的资格。自从那个人走后,我的全世界都变成了老安,全世界只剩我和老安两个人相依为命。可老安全世界的二分之一,依然满满的都是那个人。
因为爱,老安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不计较那个人的抛弃,不计较那个人对他的无视,可我天生俗人一个,我不能,也不愿看着老安因为那个人难过伤心,更不忍看到老安因为那个人嚎啕大哭得像个孩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老安好,所以我怎么还有资格生气。
“……安安?”
老安卧室的门大概年久失修,开门的时候会有很明显的吱呀声,只是这吱呀声远没有那句“安安”来的刺耳。
或许在十岁之前,我还觉得这是全世界最动听的声音,可是现在,听着那句“安安”,身后弥漫地满满的陌生感,我才终于发现,原来很久以前的想念早就被我丢弃了。
“你醒了?那洗个手去吃饭吧。”
老安自然地接上话,声音里全然没有了陌生和尴尬。
我这才慢慢地转身,看到那人巨大的耳环,过分艳丽的长袖长裙,以及脸上涂抹严重、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妆容。
那人的眼圈倏地红了,老安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示意我喊人。
“您来了。”
我冲那人淡淡地说,然后偏过脸冲老安笑,我想说老安你看我多听话啊,你让我跟那个人打招呼我就打,你让我不要生气,我就真的没有生气。老安你说你何徳何能,怎么会有我这么孝顺懂事的女儿。
那个人却忽然跑过来,一把把我揽在怀里嚎啕大哭,声音和曾经的老安如出一辙。
“安安哪,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啊!”
79.
悲伤有形状吗
罅隙里泄露的阳光
泪水汇合成的海洋
全部都是悲伤的形状
80.
那个人的怀抱让我窒息,我面无表情,声音闷闷地从嘴里发出来。
“老安,我喘不上气来了。”
“……安安”
那人的手松了松,我一下子推开她,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奔到卧室锁上门。
“安安吃饭了!”
老安的声音大得很不合时宜。
“我不吃了!”
我明明不想赌气的,可话一说出口,客厅里就没有了声音,我想他们一定是误以为我生气了,或者老安现在正在劝那个人不要难过,而我,只是觉得那个人出现的不合时宜。
我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同桌又发来短信了。
小安安,听说你今天把我家老爷子的面子也驳了。
我同桌最近很奇怪,忽略到他可能对我产生的超出于同桌之外的情感,因为毕竟有了一个周琳,我怀疑我同桌最近大姨夫来了。
若是在平时,我肯定就二话不说的反调戏上了,可今天出于对“安安”这个词的排斥,我将手机直接关机,躺在床上就蒙上了被子。
我提前预习的哲学课本,上面说物质决定意识,物质第一性,意识第二性,虽然没有经过老师的讲解,可我也大体可以套用在现实生活里。
比如那个人首先离开我,才决定了我思想上对她的如此排斥。
过了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睡着,可我卧室的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以我对老安的了解,这种步伐和节奏,肯定不是他的。我一下子闭紧了眼睛,连呼吸都轻轻地,生怕让那人看出端倪。
那人太聪明了,从一点小小的蛛丝马迹,就能看穿事情发生的所有经过和走向,我之所以能成为中考状元的原因,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那确实不是维生素和牛奶的功劳,而是实实在在的遗传于她。
左边的床有些微的塌陷,然后被角也被掖紧了些,我尽量放松自己的眼睛,不让它看起来微微的颤抖,直到坐在床边的那人轻轻地发出一声叹息。
那叹息声一声一声地,仿佛混合着心跳的节奏,频率快的让人心疼。
“……安安,别讨厌妈妈好不好?”
那个人似乎天生有这样的能耐,我可以在她离开以后怨恨她,也可以在她重新回来之后不接受她,可是我却无法不因为她说出的每一句话难过,她是老安的劫,也是我的劫。
81.
半夜里,我饿得几乎失去了生活的意义,勉强爬起来扶着墙,跑到厨房出找吃的,冰箱里只剩下几盒牛奶,我边埋怨老安不疼人,边拿出盒牛奶一口气喝了半盒,走回客厅之后,看到沙发上躺着的老安吓了一大跳,转念一想那个人应该在老安的卧室里睡觉,不禁又替老安难过伤心了一阵子。
老安却醒了。
看我拿着盒牛奶,揉了揉眼睛,道“是不是饿了,要不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冲他摆摆手,看着他略微肥胖的身子缩在沙发上有些于心不忍。
我说“要不你去我房间睡一觉吧,我在这将就一会儿。”
老安摇摇头,躺着的姿势变成了坐着,又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我也坐下。
“你们是不是文理要选科了?”
老安话题转换的有些快,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要选文科啊?”
老安又问了一句。
“是啊,”我点点头,“您老有什么建议吗?是不是我们老班让你劝我选理科啊?”
老安于是笑,“上次开家长会你们班主任就跟我提了,中午他又打来电话,让你好好考虑考虑,”顿了顿,老安又说,“不过我觉得,你选哪个都能做得很好。”
老安的话太过意味深长了,粗糙的活了那么多年,老安突然这么细腻我一下子还真接受不了。
“晓晓,如果妈妈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话题再次转过来,我仍接受不了。
“为什么?”
我声音有些发僵,也不知道老安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疑问。
“跟妈妈在一起生活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那你觉得怎么样?”
我反问他。
“很好啊。”
“那你要是觉得好,我也觉得好。”
老安于是很欣慰地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回到卧室以后,我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梦。
梦里我站在那个人和老安的中间,我拼命地往老安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掉眼泪,心里还在喃喃地说不离不弃。可“不离不弃”这个词到底还是梦中的那个人说的,倘若我能早些明白当时在客厅里老安意味深长的那些话,明白那句“跟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意思,其实只有我没有老安,那么我是不是那时候,就算老安怎么打我骂我,我都要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