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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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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小的时候我特喜欢吃糖,不是那种大X兔、金X猴之类的奶糖,而是那种一毛钱两块的水果硬糖,各种各样的形状口味和包装,看起来就让人爱不释手。我不但爱吃,而且吃糖的速度也是一绝,别人半个小时吃完一块水果糖,我十秒钟就能解决掉一颗,这样的后果是,到现在我长大成人,还未垂垂老去,我的牙口就已经不好了。
写到这个时候,依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苏越。
苏越虽然仗着自己是老大的身份冲我耀武扬威过那么一阵子,可使我本本分分、安安心心地在他身边甘于做小弟的另一个原因,是苏越几乎每隔两天都会赏我一把水果糖,跟我平时吃的那种廉价的不一样,苏越说那些糖是他老爸在国外带来的,是进口货。所以我为了这些进口糖果,一度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很多年。
后来我想了一下,造成我牙口不好的根源应该就是那些进口糖了。
大概是太甜了。
也大概,我不该在我童年的时候透支这么多的甜蜜,以至于到了现在,我才惊觉我人生的后半段只剩了苦涩。
我没有料到在送完我同桌之后,回到家里会看到苏越。
更没有料到的是,和苏越一起来的,还有他的爸爸,那个IT公司的老总,苏盛元。
推开门进来的时候,我维持着在玄关处换鞋的动作没有动,瞥见老安和苏越父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然后又迅速地低下头换拖鞋,右手用力地撑着墙壁,好掩饰住自己发抖的双腿,和不自在的情绪。
老安看到我回来,故意提高声音喊我。
“晓晓你可回来了,你看谁来了?”
我张了张嘴,又迅速地看了一眼老安,重新埋下头,我说,“哦。”
“是苏叔叔和苏越呢,”老安的声音很大,脸上的表情是夸张的激动和开心,“晓晓,快过来,你看你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们了吧。”
苏越不说话,倒是苏盛元看着我一脸微笑地点头,“是啊,晓晓都长这么高了,也这么漂亮了。”
老安笑得更大声,那声音里或许只有我才能听出里面轻不可闻的颤音,他说“对呀对呀,晓晓现在又可爱又漂亮,而且中考的时候是状元,这次那个月考成绩,又考了第一呢,那么聪明的孩子,真是太像我了……”
彼时的我仍然呆呆地站在玄关处,拖鞋已经换好了,却因为听到老安和苏盛元的对话,一动都不敢动。
我想说老安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再说我就要哭了。
再说你又要喝酒,你酒品又不好,说不定醉了又会嚎啕大哭。
你哭得样子真的很难看很难看。
侧过脸,我看到茶几旁摆放的是几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子,在那些盒子中我一眼就认出了哪些刻着各种高端英文字母的水果糖盒子,那些用各种字母组成的英语单词,我忘不掉可也终于不再想要认清它们的深刻含义。
兴许是我对视着水果糖盒子的视线太过灼热,一旁的苏盛元竟然就那么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说,“苏越小时候天天吵着要我给他买这种糖果吃,但是每次买回来都不见他吃,问急了他就赌气不再理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晓晓爱吃这个糖。所以这次也特意带了些,希望你还像以前那样喜欢。”
老安在一旁高兴得直拍大腿,动作激烈地我都替他肉疼。
他说“就是说啊,这孩子小时候就爱吃糖,吃的牙都坏了,现在碰都不敢碰,”然后动作极缓地转过头,“你说是不是,晓晓?”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转向我,我看着面无表情的苏越、面带微笑的苏盛元,以及,局促地、迫切地想要得到我确切回答的老安。
我动了动嘴,说了句“是”。
苏盛元仍是笑,苏越也仍是面无表情,然后我看到老安的嘴角一点点垮下来,表情僵硬地再想扯着嘴角笑,都异常地难看。
这真是一个笑话,我搞不懂为什么苏越和苏盛元还会来我家,更搞不懂的是,老安为什么还满脸热情地接待他们,那个时候我以为这是大人的尊严,可是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从这个时候起,老安就已经在倒数和我分开的时间。
50.
苏越和苏盛元离开我家的时候,老安一反常态地留下了苏盛元带来的东西,苏盛元说要去公司,苏越要回家,老安就笑眯眯地推搡我去楼下送苏越。
我其实特想质问老安,问他到底要怎么样,可是我不敢,我觉得老安现在心里在滴血,情敌相见,这不是相爱相杀的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老安表现的太过大气,这让我不知所措。
一路无语,我跟在苏越身后,从六楼走到一楼,从楼下走到小区门口,又从小区门口走到公车站,我一直都在盼着他能说句话,类似“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之类的,可是长大之后的苏越不但很冷,他还很闷。
一直到站在公车站牌旁等车,苏越仍是屁都不放一个。
我低着头,划拉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每经过一辆公车都要迅速地抬起头来看一下,可是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又过去了,公车迟迟不来,我的耐心也快被磨光了。
我仍旧低着头看脚尖,嘴里已经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你自己在这里等吧,我要回去给老安做饭了。”
说着我还略微踌躇了一下,去观察苏越的表情和反应,我早就应该清楚的知道,长大后的苏越再也不是先前那个傲娇的混世小魔王,他早就蜕变得冷血无情,哪里还会有什么表情和反应。
话都已经说出口了,我只得加快倒腾我的两条小短腿,心里想着越快离开这里越好,不然我迟早会被这座冰山冻死。
“安安。”
还没等我迈出两步,苏越久违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又从我身后响起来了。我停下脚步,却没有想要转身,苏越也没有再喊我,然后我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从我身后走到我面前。
老实说我都很多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苏越了,开学典礼的时候也这么近距离地跟他接触过,不过那个时候光顾着紧张了,情绪还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那个时候,我唯一担心的事情就是生怕苏越会站在我面前,一脸忧伤地看着我,然后说,“安安你别闹了。”
苏越最爱说这句话。
即便是我曾经当过他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小弟,他的口头禅都没有变过。
除了“安安送我回家”,就是“安安别闹了”。
小时候的苏越表情很单调,要么是酷酷地背着小手,嘴巴抿得紧紧地,要么是一脸无奈地看着我,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那双眼睛里除了无奈,竟也夹杂着些许宠溺。
小时候的苏越虽然有些傲娇,可是我不得不承认,除了傲娇之外,他最大的特点是单纯。单纯到喜好单一,性格单一,就连口味也单一的不像话。过生日时不要别人给他唱生日快乐歌,生日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台湾回归,喜欢弹吉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偶尔搞笑,是因为自己经常叨叨要是世界没有战争就好了。
这是我所认识的儿时的青梅竹马苏越,可是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久到我们很少碰面很少说话,即便是在同一学校,也尽量装成陌生人,我再也不能从他一个动作或者眼神里猜测他下一步的动作了。
51.
攥紧的拳头忽地被面前的人扯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越一点点,用力却又耐心地将我握紧的右拳头摊平,然后依然抿着嘴角,下一秒,我的手心里已经多了一大把颜色亮丽的糖果。
也许是糖果太多,也许是我的手太小了,那些糖果竟然有一大半都掉在了地上,我呆呆地看着地上掉落的糖果,然后看着苏越慢慢地在我面前蹲下,伸出手一颗颗将那些糖果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又站起来,像是进行某种仪式交接一样,神圣地堆放在我的手心。
直到我的手心彻底被那些糖果淹没,地上再没有掉落的糖果,也直到,我的右手掌终于僵硬在空气中,苏越才拍了拍手心,弯着嘴角看着我。
左心房忽地有些颤抖。
苏越,拜托你,不要这样。
你继续做你的冰山王子,我也仍旧是那个中考状元,我们再也不要有交集。
这样不好吗?
抬起头的时候,恰巧是苏越要坐的那辆公交,我用剩下的那只手指了指身后的公车,然后看着苏越的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放大,继而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公车的方向走。
依旧是不疾不徐,淡然的样子好像比我成熟八十岁。
直到公车彻底开走了,我才重新攥好拳头,收回右手,低下头看右手心里的那些好看的糖果。
一颗一颗,全部都是我从前爱吃的口味。
可这也只是从前了。
小心地从里面挑出一颗看起来最甜最香的,剥掉糖纸放进嘴里,熟悉的过分的味道,却意外地竟多了些苦涩。
口袋里的手机忽地震动起来。
是我的江湖同桌发来的短信。
同桌我到家啦,不要担心我。
这之后是一个巨大的笑脸,呲着牙大笑的样子和我同桌如出一辙。
我知道我同桌的潜台词。
他在说,同桌别担心,都会过去的。
然后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抬起眼,早已看不到公车的影子。
苏越,我们不该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本该留在我们身边的那个人,偏偏是因为你爸爸才离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