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北顾之冢

3、宫廷

　　清倚十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他最喜欢的八皇弟在他的宫殿里吃了点心之后就一病不起。
　　李清倚眼睛红红地急忙跑去看他，却被八皇弟的母妃弦妃给扯到父皇面前，痛哭道：“七殿下，子云他才七岁，他犯了什么错让你要这么害他呀”
　　李清倚那时候完全说不出一句话，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像触及到了什么污秽一样，他恐惧。
　　他面色苍白，“我没有，不是我，害皇弟的不是我”他边说泪水就顺着面颊横流，十岁的孩子，精神像是崩溃了一样，泪如泉涌，李清倚本就是半大孩子，在母腹中，母亲在宫斗中伤了身子，一身下来便有病症，此刻他心中似乎有千万种说不出口的复杂情绪，和澄君呆在一起的这些年来他被澄君保护得太好，心思干净地仿佛方才出水的芙蓉，稚嫩得不知该如何去驳斥那些黑暗的谎言。
　　心脏的一处似乎在不停地分泌着苦涩，并非单纯的被诬陷的痛苦，而是曾经被保护在的那个单纯的世界崩溃的苦痛。
　　原来，母后说的都是真的啊
　　这个浮丽的宫廷并不是玉宇琼楼、富丽无边的戏台，而是一个阴暗污秽的黑暗巢穴。
　　为什么呢，突然就想到了澄君哥哥了，他的笑那么温暖，像是不染尘埃一样，他，知道这一切么。
　　李清倚呆呆地看着，眸子里倒影出的弦妃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心中的怒火和厌恶在血管里流淌。喉头传来铁锈般的血腥味道，一股温热的激流从胸腔上涌，从他捂住嘴的指缝里激流，目光在雕花漏进的阳光和周遭的喧闹中失去焦距，目光所及，最后是无限放大的地毯。
　　皇帝本就不太相信弦妃的话，一个贴身的宦官早和他说过弦妃喜欢给其他皇子下绊子，在后宫里也设计害死了几个美人，不过弦妃的父亲是边关大将，他一时也不敢下手除去。而七皇子他是知道的，比太子、老二老三都要让人省心，母族没势力，长这么大就没有过正经地学过四书五经，皇位更是没有想法的样子，这么个人，说要登基除非哥哥们都死绝了才有可能，又何苦去陷害自己才七岁的弟弟？去陷害哥哥还勉强说得过去。
　　今天这一出，多半是因为自己近半月来大多宿在七皇子的母妃那里，而已经两个月未曾去弦妃那里了。
　　加之他又看见七皇子呕血的惨象，比之床上那个除了面色灰暗一些再瞧不出其他病症的八皇子，他脸色瞬间暗了下来。
　　弦妃之所以遭皇帝厌弃，还在于她没有眼力，这种情况下，皇后或其他几位贵妃都会装出贤良一面的时刻，她却不依不饶，死拽着李清倚不放手，过大的力气把李清倚拽得摇摇欲坠，咳血咳的更加厉害。
　　见到这一幕，又想起七皇子母妃凉妃的柔情似水，皇帝的怒火一点点上涨起来，“此事还未查明，切勿妄下定论，倚儿的身体似乎不妙，先传太医吧。”
　　弦妃却不想就此作罢，眉目一狞，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不愿意就此放过，过了这一次，凉妃肯定会有所防备，再得手就难了！“皇上，难道子云被下毒的事就这么算了吗？我牟家一门世世代代为南楚征战，难道还换不回皇上对子云的一点看重吗？”
　　皇帝的眸色一紧，多疑而刚愎。
　　武将世家，又是武将世家，弦妃一提这话他便烦躁，这回，她又想用家族来压他？
　　他是九五之尊，凭什么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武将之家就忌惮什么，还要去宠幸他不喜欢的女人。一想到这里，便像是被触及了逆鳞，这个南楚历史上最有名的昏君多疑背后的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一下子爆发了。
　　大怒之下直接抽了弦妃一巴掌，弦妃也是个没眼色的，自幼备受家人纵宠的她不知天高地厚，大声哭闹个不停，撒泼一如市井泼妇。
　　皇帝看着这个疯子一般的女人，什么怜爱之心早就被抛却到九霄云外，破口大骂。
　　弦妃怒气满满，居然也忘了宫中的分寸，一时八皇子的宫殿鸡飞狗跳，出言不逊都顾不上，吵吵闹闹地把八皇子、李清倚丢在一边。
　　盛怒之下的昏君是可怕的，第二天就传出了弦妃被打入了冷宫的消息。不过那时李清倚还在昏迷，孙太医看着这个孩子，不停地叹气，他的孙子也和李清倚一般大，虽说不如皇子锦衣玉食，但家庭和乐，家中父母也视若珍宝，哪有十岁的小孩便因为宫廷之祸而遭此劫难的。额头上发烧的汗巾换了一条又一条，体温却依旧炙热。
　　这，怕是要留□□弱的病根了。
　　弦妃的家族被削了兵权，几名牟姓大臣也被贬谪。
　　从那以后，八皇子看着曾经自己眼里那懦弱无能的皇兄，眼里的阴霾再也掩不住。
　　李清倚病的很重，澄君看着他小小的身子躺在一片华锦里，苍白的笑脸即使是朱红的锦被捂着也衬不出一丝的血色。御医说着什么“先天不足”、“急火攻心”，澄君完全听不下去，心里就只剩下心疼了，他的手摸着李清倚的额头，“小七，你最终还是知道了。”他的眉皱着，精心保护的弟弟还是看到了这个宫廷的黑暗了。
　　李清倚缓缓地张开眼，弦妃，八皇子，都像是噩梦。
　　他伸出不大的手的紧紧拉住澄君。
　　“哥，为什么他们要诬陷我呢？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小八他却用那种眼神看我”李清倚被澄君抱着，抽抽搭搭地絮叨着，澄君拍着他的背，下巴抵在他的额头，温声说：“小七，以后你要明白，宫里永远不会害你的人，只有我，凉妃娘娘两个人。别人，都别全心地去信任，你付出的信任越多，你收回的苦痛越大。你明白吗？世上的东西不是你无意苦争就真的可以幸免。”
　　澄君见清倚把头埋在他的颈侧，嘟嘟囔囔地边哭边小声说着话，努力想听清他的皇弟想说什么，半响只听到他来来回回重复着那句委屈得让人心痛的话——“哥我真的不想要那个位置，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守护着你，清倚
　　澄君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只是轻轻地拍着弟弟的脊背，无声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