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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生若只如初见 ...

  •   旦嫔的延禧宫离御花园并不远,而我和紫烟却冒冒失失地迷了路。在两侧朱红高墙的夹缝里走了好一阵子后,前方的风景骤然开朗。那是一绿树环绕的人工湖,湖水碧波如倾,波光潋滟,远远望去水天皆是一色的湖蓝碧绿,倒影生光。湖中零星分置数岛,岛上有着轻巧秀丽的亭台楼阁。湖的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一片碧绿,千条万条绿玉丝绦随风若舞姬的瑶裙轻摆蹁跹。湖边一望无际的草地宛若一块绵绵绿毯,点缀着无数鲜艳的野花。垂柳鲜花,湖畔吹拂过的一丝凉风都染着郁郁青青的水汽和花香,令人心神荡漾,如同置身朝露晨曦之间。

      湖边的草地上有着一条用五彩鹅暖石铺成的小道,我和紫烟沿着小道走了许久,忽见远处天空的大半边被染成了极为清丽温柔的粉白色,走进一看,原来是一片正值花期的桃花林。那花朵长得很是簇拥,挤挤挨挨得半天粉色,密密匝匝间只看得见一星碧蓝的天色。我踱步在桃花林中,周围仿佛被一团粉白的云霞所包围。微风清扬送来缕缕清香,顿时落英缤纷,整个桃花林仿佛下起了粉白的雨,地上堆着厚厚一层落花,宛若绵软粉白的地毯。我和紫烟看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迷失在这桃花林中。

      “小姐,这都快仲夏时节了,怎么有这么多的桃花?”紫烟拉着我的衣角,怯怯疑问道。骤然间,我猛得反应过来,是啊!都夏天了,哪儿来的那么多桃花?莫非…… “小姐,这宫里是不是有妖怪啊!”紫烟小声的说道,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愈加紧地抓住我的衣角。

      “胡说什么呢?说不定是这是专门在夏天开的桃花呢!宫里啥奇珍异宝没有啊,一片桃花林就把你紧张成这样。”我虽然口头上嗔怪道,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万一真的是有妖怪呢?不会的!我立刻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小姐,你听!有琴声!”紫烟忽然大叫起来,我抛开杂念细细谛听,真的听到了阵阵若有如无的琴声。

      我和紫烟对视了一眼,便闻声携手向琴声的源头走去。随着我们的靠近,那短短续续的琴声逐渐清晰起来,形成了一首十分优美的乐曲,而那乐曲的风格并不似寻常,反而有几丝异域风情。我和紫烟又闻声走了百余步,只见一粉衣女子正低眉信手地弹着一把古琴,她身旁的侍女见有人来微微一惊,我便立刻示意那侍女不要做声,便悄悄地靠近那名粉衣女子。

      她上身着一件浅粉色金刻丝桃花纹大袖长衫,下身则是一袭粉蓝色暗花阮烟罗长裙,一头乌黑的秀发绾成一个百合髻,别着一支金制双头鸾点翠曲簪,双鬓垂下两股顺柔的青丝,显得端庄清丽。她那水葱般的手指细细拨弄着琴弦,一首悠扬的乐曲便从弦间流泻而出,似芙蓉泣露,又似香兰含笑;似五月山间清凉的泉水,又似三月山岗温暖的轻岚。桃花粉白的花瓣轻轻落在她的衣襟上,她的发髻上,她的琴上,她却不以为意,继续沉醉在音乐中,宛若那清雅脱俗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桃花仙子。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不绝,桃花簌簌落下,她漫不经心的拂去了琴上的落花,猛然间身子微微一震,似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仿佛是发现的我的存在。她优雅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我,而我也看清了她的面容,而那张脸,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玫儿!!”我心里一惊,几乎都快叫出声来。玫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她家依拉里府与珂利叶府毗邻,只是几年前依拉里老大人蒙冤入狱,依拉里府一败涂地,那位玫儿也从富家千金沦为了官奴,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可是,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见粉衣女子起身,我即刻屈身行了大礼:“嫔妾启祥宫常在珂利叶氏给娘娘请安,愿娘娘万福金安!如此惊扰了娘娘弹琴,实在是嫔妾的不是,还请娘娘恕罪!”虽然我未曾见过这位妃嫔,但我从她的穿着便得知她的位份定在我之上,于是便用“娘娘”称呼了她。

      果真,粉衣女子贝齿轻展,声音婉转地说道:“我是芳毓轩的英贵人,如何当得起常在妹妹这一声娘娘啊。前些日子我闭门养病,未曾见过妹妹,也难怪常在妹妹觉得陌生,常在妹妹若不介意,咱们以姐妹相称可好?”说罢便十分亲热地拉住了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

      我也细细地打量着她,她面若秋月,目似水杏,一双樱桃小口露出了几颗糯白的细牙。她那美丽的容貌,她那婉转动听的嗓音,可以说是和玫儿一模一样。难道她真的就是玫儿?难道因为阿玛犯事被贬为官奴的玫儿也成了宫嫔?疑问占据了我的心头,让我冲动地差点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我定了定神,暗中用手将自己的胳膊使劲地掐了一下,以便用疼痛让自己保持理智。

      “或许只是长相神似罢了,在这宫中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况且我接连几次在皇后宫中请安时都未见到过这位英贵人,也并不知道英贵人的底细,更不知道她属于哪股势力。”我心里暗暗想,“是不是玫儿,以后总有机会知道的。现在得把她的底细弄清楚再说。”

      英贵人见我望着她发神,宛然一笑又道:“妹妹在想什么呢!我在这桃林里调琴都有好些日子了,今天可是第一次在桃林里碰到其他人呢!前些日子听说皇上得了妹妹这样一位佳人,本想好好去妹妹宫里祝贺的,谁知我这身子的老病又犯了,一直闭门养病不能一睹妹妹芳容。不料在这里单独碰到了妹妹,这也真真算是和妹妹有缘啊!” 我见她神采飞扬,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为好,只好含笑示意。

      “呀!话说还没给妹妹见面礼呢!我这做姐姐的真该打,要不姐姐就谈一首曲子送给妹妹吧。”英贵人说地眉飞色舞,显得十分热情真挚,说罢便踱至琴旁继续低眉信手弹了起来。片刻,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琴声又一次在桃林里响起,只是那旋律异常熟悉,貌似是玫儿从前最喜欢的曲子!我惊异地忘了英贵人一眼,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仍然专心拨弄着琴弦。那熟悉的现代歌曲旋律不时地拍打着我的鼓膜,让我血脉膨胀,几乎要激动地叫喊出来。

      忽然间“哐”的一声,乐曲戛然而止,我乍一看原来是一根琴弦断了。英贵人立即停止了演奏,微微蹙了蹙眉,白皙的手指上渗出了几颗殷红的血珠,宛若一朵娇艳的红梅,她身旁的侍女见状立即替她缠上了白绢。

      “姐姐没事儿吧!”我见状急忙上前问道。

      英贵人优雅地欠了欠身:“多谢妹妹关心,这倒也没什么,回去我自己修修就好了。只是未能给妹妹弹完这新得的一首古曲,实在是不好意思。看来我这琴的意思,倒是想让妹妹移步姐姐的寒舍听完后半段曲子呢!”她含笑向身旁的侍女使了一个眼神,那侍女便恭恭敬敬地将琴收好,似乎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怎敢?姐姐琴技出众,妹妹我望尘莫及。”英贵人如此的热情让我十分的纳闷更让我不好拒绝,我思虑了片刻便对她笑道:“如果姐姐不嫌妹妹叨扰的话,妹妹就恭谨不如从命啦!”说罢英贵人便携着我的手往芳毓轩走去。

      一路上,英贵人向我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事情,丝毫不把我当作生人。而我却也不觉得拘谨,反而和她有一种相识已久的错觉。我从英贵人口中得知,那片奇异的桃花林种的桃花都是极其罕见的品种,叫做“晚夏”,专门在初夏时节开放。相传西汉时期赵飞燕为了为难班婕妤,要求其盛夏时节搜集桃花的花瓣以供自己沐浴。班婕妤望着自己宫中的桃树一筹莫展,垂泪写下了一首桃花诗,结果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宫中的桃树都开出了粉白的花。赵飞燕闻之咋舌,便下令将班婕妤宫里的桃树移栽到自己宫里,结果那些桃树就再也没有开过花。据英贵人说,那首桃花诗已经失传了,只剩下一句“一树晚夏映斜阳”为人所津津乐道,因此,那种名贵的桃树便叫“晚夏”。

      当我询问起英贵人方才所弹的曲子时,她只微微一笑说那是自己偶然间翻阅古书习得的古曲。我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然而却含着几分失落,或许英贵人真的不是玫儿,他们不过是长相神似的两个人罢了。正当我暗暗沉思时,英贵人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才方知芳毓轩到了。

      芳毓轩是一座规模较小的宫殿,并没有一般殿宇的富丽堂皇之态,却又不显得小气。反而小巧精致,青砖黛瓦,颇有江南水乡楼阁的秀丽之美。连匾额都是用上好乌木装帧的一副泼墨草字,似行云流水,如游龙飞凤,别有一番古韵。芳毓轩内种植着各式花草,即使在夏日也是一片争妍斗艳。庭院的正中种着一棵十分高大的“晚夏”桃树,霞云般瑰丽的伞盖遮住了近大半个个院子,微风轻抚,桃花纷纷落下,整个院子似乎下起了粉白的雪,令人眼花缭乱。那桃树甚是高大,树龄约摸也得有上百年,远远望去如谪仙一般超凡脱俗,端庄清雅。据英贵人讲,这桃树是从方才那片桃林里移栽过来的。

      因为“晚夏”花开甚美,许多嫔妃宫里都曾争先恐后地移栽过桃林里的桃树,却没有一株能够存活,即便是皇后宫里移栽的桃树,也不过十天半月就枯死了。唯独芳毓轩移栽的桃树不仅能够存活,而且长势甚好。听到这时,我心底却暗想,皇上能够把这样一片风水宝地赐给英贵人居住,这英贵人肯定来头不小。

      我随英贵人步入芳毓轩的正殿“玉润堂”,只见“玉润堂”布置简约古朴,墙上挂着各种山水古画,正堂内少有金银器物,反而以玉器为主。各种玉瓶,玉盏,玉雕让人心旷神怡,油然生出一股清凉之意。我环顾四周,眼睛顿时被一面墙壁吸引,那面墙上挂着许多把各式各样的古琴,每把古琴做工精细,造型各异,宛如最精致的艺术品。或许,只有对音律狂热的人才会如此费尽心机搜集这么多的古琴;再或许,也只有受到过诗书古籍良好熏陶的人才会如此钟情玉器与字画。可是,我所认识的玫儿可并不是这样的人,也许眼前的这位英贵人真的不是玫儿。

      英贵人引我入了座,便立即招手唤来侍女上茶。一名穿着淡绿色宫装的宫女十分麻利地捧上茶来,这绿衣宫女身材娇小,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和一双水杏一般有神的大眼睛,看上去十分可爱,让人顿生怜香之情。

      “姐姐宫里就是好,连宫女都如此地标志能干!”我嘴角微扬由衷赞叹道。

      “哪里?妹妹过奖了。”英贵人用绢子掩住自己轻展的贝齿,十分不好意思,她望了望月儿,仿佛若有所思,眼神微微黯淡了下去道,“这丫头名叫月儿,她本出身官宦人家,只因她阿玛犯了事儿,全家被贬为奴,我寻思着她可怜,便叫她来芳毓轩当差。不过这丫头倒也还伶俐。”

      月儿听英贵人如此褒奖,一抹笑意浮上脸颊,她立即恭恭敬敬跪下向我行礼道:“奴婢给小主请安,奴婢名叫月儿,奴婢的身世正如我家小主所言,多谢常在小主垂怜。” 听完英贵人的叙述,我又看了看月儿那张天真的脸,顿时对月儿生出一丝怜悯之意,便取下自己腕上的银手镯赏给了月儿。

      我和英贵人絮絮叨叨地聊了许久,回过神来已至晌午,便在英贵人的热情挽留下与她一同用了午膳,随后才携着紫烟回宫。我回到莫愁堂时,远远望见翠澜神色焦急地踱着步,翠澜一见到我便即刻着急地询问我去了哪里。见翠澜如此替我着急,我于是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遇到英贵人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翠澜。

      翠澜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她立即拉着我进了内殿在我耳边神色凝重地说道:“小主可说的是芳毓轩的那位英贵人?小主怎么会遇到她?她又怎么会对小主如此热情?” 我闻之疑惑地点了点头,心中油然生起了同翠澜一样的疑问。

      翠澜见四周无人,接着又在我耳旁说道:“奴婢对英贵人并不了解,只是听闻英贵人不太爱与旁人打交道,性子孤傲不说脾气也奇怪,甚至连恩宠也不在意,可她怎么会对小主如此客气?”

      我闻之身子猛得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便马上吩咐翠澜带人去四处打听一切与英贵人有关的消息。

      莫愁堂的宫人们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两个时辰,翠澜便携着小巩子和绯雨向我禀报。据宫里的宫人讲,那英贵人李氏是蜀州知府李文昌的小女儿,与妍嫔和殁了的瑜嫔同为第二批选秀进宫的秀女,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英贵人琴技超群,刚进宫时还算得宠,只是她性子孤傲,对毓贵妃和慧贵妃的笼络毫不在意不说,也甚少和其他嫔妃来往。

      之后,和她一齐进宫妍嫔投靠了毓贵妃,瑜嫔也有了慧贵妃撑腰。有了贵妃的举荐和保障,这两位小主可谓是硬生生地将英贵人的恩宠给夺了过来,可是那英贵人也奇怪,竟然对争宠无动于衷,到最后就连皇上小半年才看她一次,她也毫无怨言。因此,直到妍瑜两位小主封了嫔后,英贵人的位份还仍然还在常在之位。半年前瑜嫔殁了后,皇上偶然想起了英贵人,才给了她贵人之位。

      听完这些话后我心中大有失望,原来这位英贵人真的不是玫儿。然而再失望之余我却又暗暗喟叹,看来英贵人并不得宠。可是即便是不得宠,她弹琴时的那份娴静与悠然反而让我觉得她是这个宫里真正快乐而自由的人,虽然与世无争,可却能觅得一份心灵的归宿,虽然活得像一抹影子,却又能躲过多少明枪暗箭。或许,游离于恩宠之外并非是一件坏事,正如那英贵人,只有什么都无所求,什么都无所畏失去,才能获得真正的超然与释怀吧!

      可是,在这利欲熏心,刀光剑影的宫里,想要抛开恩宠无所追求却又是多么的困难。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是像英贵人一般超然淡泊地活在没有恩宠却十分纯净的精神桃源里,还是在这朱墙粉碧间浴血厮杀明争暗斗,直到攀上权力与富贵的最高点。想到这里,我的头便隐隐作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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