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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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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淑信步走向长乐宫,路过那一片朝气蓬勃娇艳欲滴的朝颜花,阖眼不再看那些花,生怕自己会忍不住纵一把火,把碍眼的朝颜花烧得干干净净。
自己的母妃曾因无意摔碎皇后的朝颜花,皇后设计致使娘家被满门抄斩,母妃也被打入冷宫,一年后病死。
刚踏入长乐宫,敏淑发现长乐宫的主子不在殿里坐着,她习惯性走向偏殿,果真见到比朝颜花还娇艳欲滴的皇后。皇后面前摆弄一盆朝颜花,细致地修剪枝叶,完全察觉不到有人来了。
敏淑行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皇后恍若未闻,旁边的婢女也没有通报,敏淑一直未动。
偌大的宫殿只有裙裾磨地的的声响,敏淑在这一室的静谧之中想起许多事。有如几年前皇后在这里扇了母妃一巴掌,再有就是母妃来这里跪求皇后手下留情,皇后一脚踢开,放言要母妃生不如死。如今几年过去,皇后达到目的,却誓不罢休,每日让她请安,又如此冷眼相待……敏淑不计较这一时,来日方长。
小半个时辰过去,皇后才放下剪子,轻移莲步。
转头看到敏淑,脂粉妆成的美颜出现几分惊讶,皇后伸手虚扶:“快起来,来了怎么也不说声?”
一旁的婢女端上铜盆让皇后洗手,细声说:“娘娘,公主在这里有小半个时辰了。”
皇后擦了擦手,像是没听见这一句,而是对敏淑招手:“过来看看这株花,看看本宫的手艺。”
敏淑强忍着愤恨走近皇后,敏淑姿容上乘,是皇帝膝下为数不多的貌美皇女,与皇后并肩一站,皇后就被生生比下去,皇后自然明白,于是不动声色绕到花后面。
敏淑昧着良心淡然笑道:“母后,这花很漂亮。虽不比父皇钟爱的盛世牡丹,但决计比得过太子哥哥的啼血杜鹃。”
皇后面无表情,屈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花盆:“敏淑抬举本宫了,这花怎么能比得过太子殿下的呢?你如此赞它,不如本宫就把这花赐予你?”
敏淑倒退一步显得有些惶恐,思仔一会儿后毕恭毕敬地开口:“儿臣何德何能!母后喜欢的都是名满天下,儿臣粗鄙,又怎敢觊觎母后钟爱的名满天下?”
皇后不经意弯起嘴角,芊芊五指抚过花瓣,好像想起什么来,笑得更是恣意,拜拜手道:“若没要事,就回去吧。”
“儿臣告退。”敏淑匆匆退出长乐宫,暗自握拳心底念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迁出长乐宫。”
一日,皇后自御花园回长乐宫,刚踏入偏殿就听到有人在争执什么。
掀了帘子款步走去:“原来是敏淑丫头来了。站着和奴才说什么?”
“儿臣给母后请安。”敏淑急急行礼,退在一旁,低眉顺眼等着皇后开口。
“都说着什么呢?”
细声细语响起:“不日父皇的寿辰就到了,儿臣想不出有什么好的贺礼,此次来是厚着脸皮向母后讨件宝贝的。”
皇后抬眼瞧了瞧跪在敏淑身后的花匠,在看了看一旁娇艳的朝颜花,疑惑问道:“要跟我讨那株朝颜?”
敏淑听到这话更是低下头:“母后将这花照料得如此好,儿臣想借花献佛。”
皇后低头想了想,倏地绽开笑颜,走上前去牵过她的手:“敏淑真是不会挑,这朝颜花有什么好的,本宫不只栽了这么一盆,那边……”芊芊玉指指向另一株含苞待放的牡丹,“你看,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敏淑像是有难言之隐,脸色暗了下来,欲语还休,看得皇后暗暗得意。
敏淑再次忍了下来,又行了个礼:“多谢母后赏赐。”
皇后亲切地抚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敏淑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敏淑望着她扣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保养得当的巧手,就是这双手把母妃及其士族推入万丈深渊呢,她浅笑不语,只是在心底问道:“如若能重来一次,你会不会选择给我呢?”
敏淑离开长乐宫后,皇后问起花匠:“方才敏淑公主有没有碰这花?
“回皇后,没有。”
皇后伸手想要摸摸花瓣,念头一过手就放下来:“没有便好,要是碰了,本宫还觉得丢了可惜。好生伺候这盆,萎了小心脑袋!”
寿辰这一日,群臣欢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皇后献礼时,敏淑在下座冷眼举杯。被皇上夸了别出心裁,皇后在上面就笑得合不拢嘴,看得敏淑心内一阵不爽。
敏淑在下面堆起笑脸,对自己身旁的男子说了句:“母后的花真是别致,不知是什么花,也不知有没有花香,更不知开的蕊是什么色的。”
那男子倒一点也不谦卑,只是笑着:“公主何不去看看?”
敏淑为那男子斟酒,浅浅眸光带有笑意:“上次在正殿远远瞧过一回,我敬畏母后,不敢有妄想。”
忽然手被握住,她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那我去替你求。”
心底有一寸土振动了下,敏淑死抓着裙摆,面上仍是笑盈盈对着他,她生怕自己一个心软就会叫住他。
皇上听了宫人的禀报,对皇后附耳过去,说了几句就转头对年轻男子说:“原来丞相公子也对朝颜花青睐有加,朕让他们给你送下去。”
“多谢皇上。”丞相公子并没有起身,只是坐在原地向皇上示意。她差点忘了,她的未婚夫,最大权力的大臣长子,是个瘸子。瘸子也得嫁,因为这是指婚,皇后提议的指婚,让她成了皇宫里的一个笑话。
“敏淑,花。”敏淑回过神来,向前伸手,摸到了花瓣。粉颊漾出一抹笑,晃在他面前,欢喜道:“这花真是别致,你闻闻看。”
君子为搏美人一笑,欣然闻之。这一举动果真让美人高兴,于是又得了几杯香醇的美酒,丞相公子认为,若现在软玉在怀,那么就不枉今夜此行了!
梦未免做得太美,于是丞相公子遭罪了。
老丞相心急火燎走上前,问刚开好药退出来的御医:“王太医,我儿这是怎么了?怎么昨晚回府还好端端的,今日就面色青紫了?
王御医不急不忙行礼,悠悠道:“回丞相大人,公子这是中毒了,不过现已无碍。”
“中毒?莫非是今早用膳中的毒?
王御医皱起老眉摇头:“恕下官愚钝不知来源,不过今日敏淑公主也在宫里遭毒手,与公子犯同样的病。”
“公主也是被下毒……”丞相思索了一番,对王御医说:“还请太医跟老夫走一趟,老夫要进宫面圣,求皇上彻查此事。”
“下官自当相助丞相大人。”
病榻上,敏淑惨白着一张脸,刚喝过药,所以脸色不大好看。
自个投的毒自然知道宫里的御医会解,只是颇受罪而已。昨晚摸过的那盆朝颜花,想是皇上没有接近,否则这时候太和殿那边就该闹腾起来了。有也好没有也罢,反正此事终究会牵扯到皇后,就凭丞相赤诚的护犊之心,丞相他会善罢甘休?
今个儿丞相带着御医来过一趟,像问囚犯那样问了敏淑些话,还抓了这边两个宫女过去。她一直知道,丞相大人不是很待见她这个不受宠的公主,但是屈于身份悬殊,再加上关系儿子性命,不得不来嘘寒问暖一番。
听说昨晚的宫女侍从都盘问了遍,无人带毒,只怕快将苗头转向长乐宫那位主了。
丞相素与皇后不和,看不惯皇上宠惯皇后,若是此次被抓了把柄,保不准会拉皇后下台,扶自己女儿上位,看来这水火之势还可以再加一把火,她敏淑只需坐山观虎斗,渔翁之利。
敏淑后来的几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兀自在自己的殿里养病,看看闲书练练字,这样的清净日子多久没有过了。
直到病好了敏淑才再去长乐宫请安,然而皇后的下场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皇后幽禁冷宫尔后被废,罪名多了去了,毒害皇室、加上之前使妃嫔难产,连母妃几年前被害的旧帐都被翻了出来,丞相果然把敏淑透露的一切用得一样不剩,想必早有致皇后于死地的心。
可惜还没摊上谋害皇上的罪名,否则皇后这一脉的外戚就没得活命了,比之母妃当年的下场,皇上终究还是对皇后很仁慈。
敏淑在凄清的长乐宫前久久驻立,想从雕栏玉砌中看出些什么,不仅没看出什么,还惹得一阵心烦,大约是因为所恨之人还尚在吧。她与皇后的关系,应该是她一天活着,她就一天不快活。
又是一年秋风萧瑟,废后已一年有余,而丞相大人不仅没将自己女儿扶上后位,反而还被皇上悔婚,敏淑自然知道缘由,皇上已然把他当做眼中钉。
一年里皇上没去过冷宫,那边的杂草萋萋,前人的哀怨愤恨,自然也就不曾知道过。敏淑不知是第几次踏上这里小路了,只是这一次来,她要结束掉两个人的痛苦。
嬷嬷端上点心,不卑不亢地开口:“娘娘,这是您最爱的杏花糕。”
往日的娇艳容颜已然不见,不过一年而已,深宫已将她折磨得像是老了十岁。如今素衣愁容,见了糕点倒是欣喜,拈起一块就放入口中。只是嚼没几下就吐在地上,厉声问道:“做出来的什么下作东西!这能吃吗?”
嬷嬷脸色没动容半分,横着脾气回答女子:“这是一个月前皇上寿宴上的东西,皇上吃剩下的美食,娘娘居然还嫌弃?”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嬷嬷,指着桌上的糕点怒极质问:“一个月?居然一个月了?还是吃剩下的?本宫怎么容得你们如此践踏?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
“娘娘不是已经吃惯了吃剩下的食物吗?一日三餐的山珍海味,皆是皇上每日用膳的残羹冷炙,娘娘当日被贬时不是说离不了皇上的情意吗?如今皇上有心日日恩泽,娘娘在这冷宫中也算……”
“住口!”她气急败坏地上前扇了嬷嬷一巴掌,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快站不住了。
“娘娘怎么还是那么骄纵?在冷宫磨了一年还没把脾气磨掉?”吱呀一声,破败的门已被推开,她已经一年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也一年再没有看过色彩这样鲜艳的裙裾。
敏淑有些嫌恶地打量房内的人与物,这一切都显得与她格格不入,最后淡淡问了句:“娘娘过得还好?那杏花糕是本宫亲手做的。一个月献给父皇,父皇触景伤情,吃了几口便怒得想赐三尺白绫给娘娘,还是敏淑替娘娘说好话呢!”
“你……”
“你所吃的残羹冷炙是本宫吩咐下去的,父皇夜夜笙歌,哪还能念起红颜渐老的你呢?”敏淑渐渐走近她,而她惊恐地一步步往后退。
敏淑居高临下,丝丝冷笑溢出嘴角,弯腰对她低声细语:“临死前本宫再讲个事给你听吧,其实当年下毒的人是我,我毒了自己,也毒了丞相公子,可惜父皇没碰。没关系,士族的落没比覆灭好不到哪里去,终究是我摆平了你们。今日送你一程,以报几年来你对本宫的‘厚爱’。本宫还带来了朝颜花来给你陪葬呢!”敏淑背在背后的手拿了把花出来,尔后眉眼弯弯一笑,“本宫这是什么眼神,这不是母妃生前最爱的夕颜花吗?那我可舍不得给下作的人陪葬了。朝颜花,朝生暮死,那才适合娘娘您呢!”
她惊恐万分,指着面前容貌极盛的女子想要喊话,喉咙一片疼痛只能挤出一个字:“你……”
敏淑伸手打掉她的手,对一旁的嬷嬷招手,轻笑出口:“我知道你已经毒发了,不要紧,嬷嬷会把你埋好的,不至于到乱葬岗被野狗分了尸。至于这破屋嘛,还是放把火烧了罢。”
目睹她嘴角黑血流下,浑身抽搐。敏淑一直微笑,直到她不再喘息,敏淑才隐去笑容。寂寥地望着她的尸体,毫无声息的尸体,吩咐老嬷嬷几句后,敏淑阖了双眼回头步出屋子,快走到门口时,敏淑抬起手臂细细瞧着那手里还未枯萎的夕颜花,最后还是把那一抹精心而得的娇艳明媚就在了破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朝颜花,朝生暮死;夕颜花,黄昏盛开,翌朝凋谢,悄然含英,阒然零落。这后宫朝廷之中的恩怨情仇,希望能随这夕颜花的燃尽而消弥,只怕花烧成了灰,心却依旧含恨。
敏淑望向无边的天际,扯出沉重难过的苦笑,终于结束了,可为何还是如此不甘呢?不过她不想再沾血腥了,就这么默默听天由命,走完剩下平常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