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短篇故事合集》月影沉璧

2、平安笺（下）

　　入夏时节，形势渐渐严峻起来，妖魔大规模出现在大荒，开始进攻中原。天机营、云麓仙居、太虚观相继沦陷，弈剑听雨阁门派内也笼罩着一片阴影，不知战火会何时烧到巴蜀？或许也不会太远。

　　大荒历533年是弈剑弟子永远铭记的一年。在这一年，巴蜀张宪忠叛变，蜀州城沦陷；同时妖魔攻击弈剑听雨阁，弈剑弟子瞬漆叛变，弈剑听雨阁沦陷。

　　红木林里，华衣甩了甩剑上的腥臭的妖魔之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嚣张的魔人，或者称之为暮萧的魔化弟子沉默不语。瞬漆的叛变太过突然，掌门只来得及撤走一部分弟子，而华衣则带领一批弈剑弟子，自告奋勇留在红木林，为门派迁往九黎争取更多的时间。

　　暮萧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佩剑，一双猩红的眼睛瞟向华衣，“师姐，乖乖束手就擒吧，你已经中了冥蛇之毒，逃不掉的。”

　　“云麒呢？”

　　“带上来！”暮萧右手一挥，被捆绑住的云麒让失去理智的魔化弟子扔到暮萧面前。

　　“师姐，快走！”云麒声嘶力竭地吼道。华衣听到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松了一口气。她冷冷地看着暮萧，”放了他，他是无辜的。”

　　暮萧没有理会，而是蹲在云麒面前，饶有兴趣看着他，“小师弟，我向来都是恩怨分明的，当初我被囚禁在后山时，只有你时不时来看我，也算对我有恩，我知道你喜欢师姐，可是师姐杀了小蝶，这个仇也得报，该怎么办呢？”他看似有些苦恼，最后拍手喝道：“好，我想到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让你与师姐同生共死怎么样？这样既可以报恩又可以报仇了！”

　　说完，他拎起云麒就推向华衣，华衣不顾右手的剧痛，赶忙接下云麒，饶是这样，也差点被撞倒在地。搂住云麒，华衣心想小师弟又重了。

　　“师姐……“云麒眼泪汪汪地看着华衣，“你受伤了。”

　　华衣勉强笑了一下，“无妨，这点小伤不碍事……”

　　暮萧看着她俩的互动，嗤笑了一声，“想不到冷情冷心的大师姐还有这样一面。真叫我羡慕！”话音未落，左手倏然射出一道红光，好在华衣时刻警惕着，并未放松，她抱住云麒旋身一跳躲开攻击，随后反手一剑挥向暮萧，其威力霸道，饶是暮萧尽力躲避，右肩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

　　“哼，不愧是首席大师姐！“暮萧舔了舔血，十分愤恨，“看来我可要出全力了！”

　　只见他双手张开，空中便浮现出一把黑雾缭绕的魔剑，那魔剑甫一显现就直直插入暮萧的心脏，剑身喷薄而出的黑色雾气也快速地笼罩暮萧全身。华衣惊疑不定，这是什么回事？很快，她就知道答案了，雾气消散后，暮萧捂住心脏诡异的看着她，那眼神冰冷嗜血。

　　不，不对，这不是暮萧，这气息倒像是那把魔剑，到底发生了什么？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怪物挥剑而上，招式狠辣凌厉，逼得华衣全力以赴，可惜她右手已僵硬无力，动作迟缓，不一会便处于下风。“唔……”华衣无力的拄剑跪在地上，浑身剧痛，双眼渐渐有些模糊。那冥蛇之毒竟是如此霸道，会随着真气流走全身。

　　“师姐！”耳旁传来云麒惊慌的叫声。不，绝不能倒下，不然，不然云麒也会死。华衣咬牙迎战，她闭上双眼感受着那道诡异的剑气，暗暗积蓄剑意，成败就在此一刻，九天玄元诀！一团金色的光芒在她左前方爆炸，一瞬间，剑光如涟漪般向外扩散。只听“叮当”一声，一把断裂的黑剑掉在地上，而暮萧已经灰飞烟灭。

　　待鏖战结束，华衣喘着气面无表情的靠着树干，满是鲜血的左手紧紧抓住佩剑，右手无力的垂在腿边，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一股诡异的风声袭来，那是一个将死的魔化弈剑弟子射出的冷箭。她太累了，已经无法动弹。

　　“师姐，唔…”云麒突然从身后抱住她，大口地喘着气，“太…太好了，师姐…师姐赢了。”

　　华衣吃力的转头想看看云麒，可惜毒已经侵蚀眼睛，她看不到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了。她有些遗憾，不过，至少大家都还活着不是吗？她休息了一会，便推了推云麒，拄着剑吃力地站立起来，舔了舔干枯的唇，哑声道：“还有活着的吗？“

　　周围一片寂静，只余林中微风夹杂着扑鼻的血腥味拂面而过。良久，才传来云麒颤抖的声音：“都…都死了…”

　　虽早就料到这样的结局，华衣心中还是涌起一阵悲愤。一百一十名弈剑听雨阁弟子全军覆没，葬送于此。她直挺挺地跪下来向门派方向磕了三个头后，抿了抿唇坚定地说道：“走吧，云麒，我们去九黎。“

　　这回小师弟没有再回答她，只是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衣摆。她摸索着小师弟的位置，握住他的手，心中一片慌乱，“云麒，你怎么了……”

　　她从没有如此希望听到小师弟那充满活力的声音，那平时觉得聒噪的声音。这微弱无力的声音让她浑身发抖。

　　“师姐，云麒…云麒大概陪…陪不了你了，一定…定要…平安…安回——”

　　“不，云麒！”她低声呜咽，靠在气息全无的云麒身上，左手颤抖的摸着他的脸庞，“云麒…”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她感觉到有人抱起她，那怀中充满了药香味，云麒……她喃喃道，不久便沉入黑暗。

　　华衣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醒来的，她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身着绿衣的英俊男子正吃惊的望着她。华衣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心里倏然一痛，云麒…云麒…许久之前的回忆慢慢涌上来。她处理事务时，云麒在一旁帮她整理资料；她烦躁不想吃饭时，是云麒亲自做了她最爱吃的点心，从来都是云麒在照顾她，除了练剑，她何曾管过云麒？

　　那男子反应过来，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醒了，这里是九黎王城，你…你好好休息——”

　　“云麒的遗体怎么处理的？”华衣打断道。

　　“云麒？”绿衣男子有些不解。

　　“就是我昏迷时靠着的那个男子。”华衣耐心地解释道。

　　“我和师妹发现你时，你只是抱着一把剑，并未有什么男子。”

　　“！！！”华衣懵了，脑海里转过一系列念头，最后哑声道：“那把剑呢？”

　　“清屏真人拿走了。”

　　原来师父来了啊，华衣耐不住疲惫，又陷入沉睡。再次醒来时，师父已经坐在床边担忧的看着她。华衣张了张口，最后僵硬地说道：“师父，我把云麒给弄丢了……”

　　清屏真人摇摇头道：“好孩子，云麒并未丢失，只不过……”

　　似是犹豫，真人沉默不语。但他看着爱徒憔悴的脸色，心想若是再不道出真相，恐怕华衣今生心魔缠绕。于是斟酌了许久，道：“为师是在雷泽捡到云麒的。那孩子是…是剑柱！”

　　“剑柱？”

　　“上古神剑或埋葬在地下不见天日，或被高人封印无法吸收天地灵气，威力自是大打折扣。为让它们更快的恢复元气，为幽都效力，有魔想出办法，就是用人身来养剑。以人为宿主，以血为食，以神养剑，谓之‘剑柱’。有些上古之剑颇有些灵性，也十分挑剔，能成为剑柱的孩子一般都是万里挑一的体质。待古剑养成之日，就是剑柱死亡之时。它会破体而出，并吞噬剑柱血肉灵魂，成为一柄完美的‘杀剑’。”

　　“云麒…云麒他……”

　　“以云麒为宿体的那把古剑名唤‘噬月’，是远古十大神剑之一，当时噬月快要破体而出，为师为保住他性命，就封印了他的神识。”清屏抚了抚长须道，“当然，为师还有些私心。封印会随着时间而慢慢松动，云麒之死不可避免。神剑吞噬剑柱后会受到剑柱影响，自愿择主，所以为师才让你多亲近云麒，目的就是为了让噬月择你为主。”

　　“那…那云麒是不是已经…变成一把剑了…”华衣呆呆地问道。

　　“不错，此剑已择你为主，供奉在剑阁中，等你修养好了，自可与它相见。”

　　“师父，我要去剑阁……”华衣挣扎着起身，她要看一看云麒，哪怕只是一把不再是云麒的剑。

　　“休要乱动，你好好休息。”清屏真人摇摇头，起身阻止。

　　为了更快的去剑阁，华衣努力养好自己的伤，不过半个月便能起床下地。原本已存必死之心，哪知因祸得福，那冥蛇之毒经高人秘药中和已变成无上仙药，使得华衣修为再上一层。

　　早在之前，华衣就已被视为传奇，她的事迹在八大门派中广为流传。昔日她以高超剑术横扫门派叛徒，为师门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减少了弟子的伤亡，使得弈剑有生力量得以保存。近些日子，门派又开始议论纷纷。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道冰心堂兰汤苑掌针非常欣赏她，想让自己的得意弟子与她结为秦晋之好。

　　华衣听了啼笑皆非。今日阳光正好，她靠在栏杆边默默的凝视着手中的锦囊。锦囊浸血，已经污浊不堪。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洗一洗呢？云麒素来有洁癖，一点灰尘也无法忍受。

　　思考了一会，她还是决定洗干净。力气还未恢复，她只能费力地解开绳结，颤抖着双手慢慢打开锦囊，一张陈旧泛黄的信笺掉了出来，平摊在地面。虽然墨色已经晕染开来，却依稀可见云麒歪歪扭扭的字迹，“一愿华衣平平安安；二愿华衣福寿绵长；三愿华衣幸福美满。”

　　华衣心中一痛，眼泪悄无声息掉下来，她缓缓地蹲下身，慢慢捡起那张信笺，认真的神情像是对待绝世珍宝一样。云麒，师姐一定会好好活着，好好活着…..

　　一个月后，当华衣走进剑阁时，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把长剑。剑呈三尺，横搁在架上，微微泛着红光，流畅的剑身上镌刻着金色的符文，那符文顺着剑身流动游走。许是感知到主人的靠近，剑身微微颤抖，嗡嗡作响，似是万分喜悦。华衣拿起长剑珍重地抱在怀里，忽然感觉异常温暖，她抚了抚修长的剑身，低声道：“云麒，我带你回家。”

　　数百年后，云衣真人在天元阁阖然长逝，其爱剑‘云麒’也自行兵解，化为粉末，不复存在。众人惋惜不已，将粉末收齐在云衣真人的锦囊中，放入其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