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Heart

1、一

　　敏至今仍记得，薰把他的头按进浴缸冰凉的冷水里。

　　那是发生在小学二年级时的事情。

　　那时敏第一次发现，年长三岁的哥哥，力气竟比自己大那么多。

　　细细的手指铁钳似的箍住后颈，用力压进水里。敏没有挣扎。

　　冷水没过他的耳朵。他听到泡沫升腾破裂的声音。

　　“滴答——”

　　清冽的水声。

　　浴室淡白的雾气，氤氲镜中漠然的反影。右颊上的三颗黑痣，连成一道眼泪的痕迹。

　　“薰……？”敏想起那人的手指，抚过脸颊泫然欲泣的感觉。

　　水的香味，令人怀念……

　　每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四，敏都会去距离家里两站路的市警局打听薰的消息。

　　起初是一周一次，后来改为一月一次。逐渐减少的，是思念的频率。

　　申报失踪人口时，敏在申报人一栏填的名字是新仓敏。与失踪者的关系：兄弟。

　　“亲生兄弟吗？”叫做寺地的警官敏锐的问。

　　敏抬头望向对方，与警服格格不入的纤细外表，澄彻坚定的眼神却仿佛能一眼把他看穿。

　　“父母再婚。”敏回答。

　　“哦，那关系可好？”依旧一语中的。

　　敏想了想，“还行吧。”

　　寺地低头看表格，修长的手指让敏联想到一个人。

　　“父母呢，现在在哪里？”

　　“车祸死了，七年前。”

　　那双玻璃珠样的眼睛又警觉的抬起来，敏发觉他有点喜欢被寺地的目光刺穿的感觉。昏暗的征询室里，暗涌着某种叫人窒息的预感。

　　“有遗产吗？”

　　“也没留下什么…除了保险金。”

　　“受益人是？”

　　敏凝视着寺地的眼睛，微微勾起嘴角：“……我。”

　　警方对失踪案的处理，一向犹疑迟钝得可以。不过虽然进度缓慢，线索还是一点一滴的藉由寺地之手呈现在敏面前。先是找到了薰随身携带的证件，而后是信用卡、钱夹、打火机……敏总是隔一段时间从警局领回一样薰的东西，久而久之，竟让他有一种下次说不定能直接领回薰本人的错觉。

　　然而薰的去向，依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像今天这样没有消息的日子，敏总是徒步走到临近的海边，消磨多余的时间。

　　绵长的海岸线，偶尔掠过沙鸥灰色的影子。这样一直沿着砂岸行走，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京是——敏在海边捡到的尸体。

　　那一天，他就好像死尸一样仰面躺在砂地里。阴霾的天气，不然晚霞定会在他淡黄色的头发上落下好看的金光。

　　“你在这里做什么？”敏凑到他面前问。

　　面颊苍白的孩子睁开眼，蓝眼珠毫不客气的瞪他，“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捡东西，但我不应该捡到你。”

　　“哼，”好看的淡眉微微蹙起，“谁说我是让你捡的？”

　　“京，我是捡到你了。”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说什…”

　　“西村京，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回程的列车十分拥挤，正赶上晚七点的下班高峰。狭窄的车厢内，挤满了疲倦的人们。

　　京背靠一侧车门站着，脚下车轮有规律的震动。敏靠他很近，修长的身体巧妙的隔开京与周围摩肩接踵的不适感。敏闭着眼，在听耳机。

　　从车窗射入的路灯光线一下一下扫过京的黄发、敏的脸孔，转瞬即逝。

　　“你觉不觉得……”敏俯下身，温热的呼吸靠近京耳边，“有一种好像在水底的感觉？”

　　“嗯？你说潜水艇吗？”驶入隧道一下子全部变暗的封闭车厢，和潜水艇确有几分相似。

　　“不是，你听…”敏把右边的耳机塞到京耳朵里，“有没有听到溺水的声音？”

　　略带沙哑的忧郁男声，透着沉闷的质感，仿佛水底的泡沫般脆弱升腾。

　　“你喜欢这种的？”

　　“嗯，很令人着迷。”

　　着迷啊……耳边萦绕着重复的旋律，京转头望向隧道里的微弱光源，经敏这么一说，真有种被隔绝在幽暗水底的寂寞感。

　　冷不防旁边的人群突然拥挤起来，一下子把京压到车门上。玻璃门外漆黑的隧道壁近在眼前，原本模糊的速度感突然清晰错乱起来。“唔…！”京头痛欲裂。

　　在那份痛苦扩大之前，京被敏及时翻了过来，口中细微的呻吟也被敏用嘴唇堵住。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京还未来得及看清楚，眼前敏绝美的面孔剥夺了幻影的存在感。

　　“…白痴、你干什么！”京推开敏，列车在此时驶出隧道，周围明亮起来。

　　犹如摆脱了一场梦魇，京的呼吸有点不顺畅。他狠狠的瞪着面前这个陌生又有些熟悉的男人，认识他却又不愿告诉他任何事的男人。敏的出现就好像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残片一样，叫他措手不及。

　　敏好整以暇的塞回耳机，扬了扬下巴，“你到站了，不下去吗？”

　　缠绕着京的视线却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车门在身后开了又关，京杵在那里没有动。

　　“看来，你是想去我家啊……”敏别开视线。

　　“很乱喔。”

　　停留在他身上的忧伤的依恋，就这样在被他读懂以前，逃开了。

　　06.11.30 BGM：the charlatans – High Up Your Tre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