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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灯影动摇(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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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树下的男子微一颔首,「班主。」
他转过头来,双眼亮光一闪随即隐去。
「那两个女娃是怎幺回事?」他淡淡地问着,但任谁都知道必须小心回答。
「街上看着可怜,我就带回来了,毕竟自己也吃过那种苦。」
把人带回来绝对没有别的借口,所以我还是如实相告。
「妳把戏班当成是善堂?能随便在街上捡两个人回来?」班主显然相当不满,但在夜中又不敢大声喝斥。「满街都是吃不饱的小孩,妳救得了多少?」
「这……」
「更何况我们还隐伏在戏班的旗帜下,若那两个小孩有着歹心呢?到时死的可不只我俩!」
我默然,知道班主的话极有道理,但要我眼睁睁看着她们饿死街头,我不忍心。
自己知道那是多幺凄苦艰辛,现在我既有能力相助,岂能不施予援手?
「踏雪……」班主叹息,放轻了声音道。「我知道妳的想法,但救得两个,救得了千万个幺?饥民遍野,妳能喂得了多少?」
沉默是我惟一的答案。
「要真正解救他们,只能把满清赶回关外!不然长此下去,只怕我汉人都会通通饿死,那些满狗倒能安安乐乐地坐在高位吃着山珍海错!」
班主说的我不是不知道,我家也是被满狗逼到绝地的,那些鄙夷嘴脸我还看得少吗?但是……
不知为何,总是狠不下心。
「我知道妳下不了手,但妳想想家仇,想想遍野的饥民,想想妻离子散的和乐之家……」班主沉重地叹息。「不除满狗,妳又救得了多少?」
想起那些骨瘦如柴的孩子们,想起那些野兽般的凄厉哀号,我的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最后是重重地握紧。
「我知道了。」我敛眉垂首。「请班主示下吧。」
「好!这才是我汉人儿女。」班主赞了声,复道。「后天于城中有庙会,此乃一年一度之盛事,万人空巷,热闹非常,我要妳把四爷带到里头去……」
我的心「咯噔」了下,这幺巧?
「至于后面的事,自然会有人料理了。」
我当然知道班主的意思,只是……
「为何对像是四爷,而不是皇帝?」
杀了四爷,于局势有帮助幺?
「现在满州势强,若不先挫其锐气,又岂能乘乱而上?而且……」班主看了我一眼。「四爷是最容易接近的一个。」
心中又是一沉,果然。
班主见我沉默不答,便问:
「怎幺?办不到?」
「怎会,就怕四爷不肯应约罢了。」总不能把事情说得太轻易。
「要是容易,还用得着龙凤踏雪吗?我相信以妳之能,必能顺利完成。」他斜看着我,等待着我的答复。
难道此事此刻,我还能犹豫幺?
「踏雪必不负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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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了沉香阁外,他的身影就那幺静静候着,深紫色长袍沾了点落日余晖,镀上了一层金纱,也镀上了一层沧桑。
我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夕阳把他厚实的身影拉长,和枯树斑驳的黑影重迭,一切都是那幺的宁谧,却又透着淡淡的孤寂。
我的掌心微痛,是十指不知不觉握得太紧,深陷于肉,渗出了点点血丝,彷佛要为眼前的金色迷雾扫出血色,狠狠地撕毁那份宁静。
龙凤踏雪,莲池上的白影,太白了,终究要沾上点血红。
深吸一口气,深藏所有的哀思怨愁。
此刻,我只是普通女子,有着逛庙会的兴奋,有着弱女子应有的羞涩。
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随风而逝。
漾起抹淡淡浅笑,轻轻步出藏身处,就像往常步出虎度门一样。
他回过头来,眼中闪出了惊喜,唇边勾起愈来愈浓的笑意。
我迎上他的目光,看到了他眼中的温柔,心中一痛,在他看来却是眼波流转,脸上带着羞赧微笑。
「劳爷久等了。」
他只微微一笑,便走到我旁边,往园外走去。
园外有顶四人轿子候着,他却挥一挥手把人退了去,转过头跟我说:
「走走吧。」
我点点头,在这晚秋时份弃轿步行,也别有一份感受。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走着,偶尔我的肩会碰到他的臂,温热的触感经皮肤轻轻颤动摇摆的心。
嘈杂的声音远远传来,这才发现庙会已近在眼前。
旁边的行人慢慢多起来,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落,糖葫芦红胭脂等等的香气混在一起,散发着独有的气息,处处挂着红红黄黄的灯笼,光如白昼,热闹非常。
我和他原是并肩而行,可庙会熙来攘往,交错的人群左穿右插,时会把我俩冲离一丈有多,在某个汉子经过时,还狠狠地撞着了我的肩,我踉跄地让了一步,左臂立时有股温厚的力量掺扶着,不致跌倒。
我抬起头来,只见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我柔柔一笑示意无恙,他也回我以温煦笑容,拉着我的手助我稳住脚步。
待得我们再走了一阵子,我才发现他的手自刚才起再没放开,牢牢地与我十指交缠,略略粗糙的大掌刺激着我的感觉,阵阵温热熏红了我双颊。
还好衣袖稍长,加上游人无暇他顾,不然公然作如此亲密行为,怕已引起哗然。
两手相系,那滋味道道不出来,心中乱成一团,理不清是苦是甜。
忽地银光一闪,我心中寒意大起,莫不成要开始了?
赶忙定晴看去,发现只是杂耍的大刀泛起银光而已,这才略略安心。
可真能安心幺?今夜的庙会是个陷阱,兔子已经进网来了,难道还逃得出去?
想到这里,退去的寒意重袭,比刚才更盛,惹得我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冷了?」他敏感地察觉到我的颤抖,这才松开了手,脱下身上的披风围于我肩,还细细地系好了绳结。
「谢谢。」我轻轻地道谢,知晓自己的脸色必然苍白,只望旁边的红灯笼能为我抹上点红气,掩去那破坏气氛的白晢。
他好象没察觉我心中的思绪,在我的手未习惯虚空感觉时,已经再被他的大掌牢牢包裹。
心莫名其妙地稍稍踏实,但那小小的不安定,却挥之不去。
踏雪啊,既下定了决心,就不能回头了,何况已经走到了这个份上?
我心中告诫着自己,表面上却是怡然自得地逛着,有时还会注目摊挡,只是那里头卖的是什幺,却过目即忘。
没逛了多久,锣鼓声响起,原本四处闲逛的游人迅即聚到庙前空地,我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提步往空地去。
「娘,金龙是不是要出来了?」
童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细听着游人絮语,才知道此地庙会最重要的就是舞金龙,代表尊敬上天和神佛,希望衪们赐予幸福。
锣声静了一会,又是锣鼓喧天,没多久果见一条金龙自庙后昂然而出,先于场中徘徊,然后乐声更响,正当众人都期待着,他忽地往人群外移去,我既被他牵着,自然也得随去,不解地往他看去,却见他脸色严肃沉重,没有了刚才的和煦笑意。
我见状也觉不对劲,往后瞄去,见到几人焦急地想往我俩靠来,我立时了解,原来他是发现了悄悄靠近的人。
若我们被围拢了,插翅也难飞,现在倒还有一线生机,虽为敌人,但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细心和机智。
退到了人群外,他拉着我就要奔逃,可我长裙垂地,摇曳生姿,跑起来自是左绊右拙,实难跑快,再者若成功逃离了,我又有何颜面回去面对班主?
我见他干着急却又无法可施,便道:
「你自己走,不要管我。」
他有那幺一剎的犹豫,却终究还是放开了我的手,往另一方向遁走。
突然失去温暖的手在空中僵着,竟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在危难中,他竟是弃下了我。
原来一切皆为虚幻,在要紧关头,他也只犹豫了那幺一剎,就做了决定。
该说他是狠心,还是聪明?
早该知道自己只是可有可无的人,缘何会做了这场幻梦?
什幺散尽妻室,什幺鄙弃权位……
原来,皆只是空话。
早摸清了皇族的想法,却迷于他的温柔,轻易地堕入迷障。
怎幺心在痛?自己偏向虎山行,怪谁?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我木然不动,是不想动,也不能动。
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正架在我脖子上,隐隐感到有点冰凉,还有点痛楚,想是稍稍陷入了皮肉。
我的肩被人大力抓着,双手被牢牢扣在身后,动弹不得。
原来班主那天晚上瞄我的眼光,已经带着这层意思。
我就是威胁他的最后杀着。
但班主是失算了,因为他终究放开了我的手。
四周的游人没发现这边的情况,仍是围拢着看金龙舞。
他们把我带到了暗处,静静地等待着什幺。
人是愈来愈多了,而且皆是白莲教中的菁英,光在我旁边的已有十来个,别说去追他的,还有解决他近身待卫的。
我忽然很想笑,班主这幺处心积虑,却还是一场空,现在架着了我,又能威胁到谁?
却没想到,等待居然是有用的。
他沉着脸出现的一剎,我的心竟然又狂跳。
「放了她。」
他的话自有一股慑人气势,我的颈上又是一痛,想是持刀的手抖了抖,把刀锋更陷进去。他眼神一紧,紧紧瞪着我脖子上的刀,眼神凌厉得像要把持刀者千刀万剐。
领头者的头偏了偏,马上有两个手下近到他身边去。
「你敢反抗,她的头立刻被剁下来。」
他闪出了怒意,但对近身的凶徒不作反应,当刀子架上他的颈,我忽地又后悔了。
他不该回来,现下回来了又怎样?
就为了我,值得幺?
矛盾的想法在我心中泛起,若不是如此危险关头,想必我已经揉额苦笑了。
他以诚待我,我却把他引进了陷阱,他这般折返,我该高兴还是悲哀?
两把大刀架着两个人,旁边两人丝毫没放开我的意思,他没说话,只是等着那些人的反应。
那些人非得必要不说话,待这附近都围着白莲教的人,确定不会有护卫时,领头者提剑于胸,直直往他刺去。
银光于我眼前一闪,刺得我双目生痛,可哪里顾得了这幺多,眼睛死命地瞪大,盼望奇迹的发生。
随着剑尖愈来愈近,我的希望正快速消退。
难道……他真要毕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