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六月鸦杀

1、蚀骨

　　【受】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师傅。”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生的，二师兄说我是从一块石头里面生出来的，和师傅一样。出生的时候，不周山崩，天地动容，这都预示着我的不平凡。
　　所以，师傅认为我就是接任他，成为下一个上神之首的神仙。
　　所以，就收我为徒。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做我的师傅。因为他从来都不爱笑，面无表情的模样很没趣。我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可是他从来都没对我笑过。
　　“桀儿，你要成为众神之首，你不需要其他的情感。”
　　这是他最常对我说的话，说话的时候好看的嘴总是紧紧地抿着，脸色凝重，像是有谁得罪了他。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有那么多上神都想要成为众神之首，我却一点都不想。
　　空闲的时候，二师兄总是拍着我的肩膀，郁郁的说：“桀儿，师傅大概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桀儿，对不起，我没有你那么强大，没有办法替代你去做那些你不想做的事情……桀儿，对不起……”
　　后来，我代替师傅八荒征战，让天下众神臣服。其实，我也没想要得到那么多的敬畏，只是想要等我回到昆仑的时候，他可以对着我笑一笑，像小时候一样，揉一揉我的头发。
　　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笑过。甚至一个赞赏的眼神都没有。
　　饶是如此，我依然乐此不疲。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希望我做的事情。
　　没事的时候，我就会施法改变自己的样子，和一群法力很低下的小神们厮混在一起。跟他们聊聊八卦，说说某些大神见不得人的私事。我不善交际，不是很会说话，所以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
　　后来，在他们的只言片语之中，我终于勾画出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是或不是，我从来都没有去向他求证过。
　　他们说，在西方的魔界黄泽之中，有面镜子，叫做通天镜。可以看到一切事物的一生。
　　“桀儿，你疯了么！魔界黄泽乃是魔君的地界。千年前，魔君因为败于师傅之手，这才未曾出过魔界！你要是去他的地界，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二师兄在闻风得知我的想法之后，迅速的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笑着说：“你每日都是笑嘻嘻的，从不见你皱眉，今日是怎么了？”
　　“魔界很危险，等闲的小神都进不去！”
　　我说：“可我不是等闲的小神，我将来会成为众神之首。”
　　二师兄定定的看着我，眼神里面是满溢的焦虑。不是我常日里认识的那个他该有的样子。
　　良久，眼色诚诚道：“桀儿，让我陪你去吧。”
　　相看无言，我们二人没多做什么打算，就前往了魔界。
　　我还记得那天的月色，殷虹得像血一样，洒下来，落在我身上，是彻骨的冰凉，那种蚀骨一样的痛楚，毕身难忘。
　　我坐在血泊之中，安静的抱着二师兄。他好看的嘴角微微的扬起：“我算得，今日会有劫数，桀儿，你看，果真不错……桀儿，你别哭啊……你看到了么，师傅心爱的人？看到了么？”
　　我绷着一张脸，想要笑一笑，可却还是没能笑得出来：“恩，看到了，全部都看到了！”
　　他吃力的笑着：“那便好。”
　　然后我手边，散去最后一缕余温，像是失了魂一样，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身体化作真身，然后消失不见了，
　　月色像血一样倾泻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来。还是紧紧的抿着唇，依旧是常日里的面无表情：“桀儿，任性够了吗？”
　　我笑着抬眸问他：“为什么既然已经来了魔界，却没有救我们？”
　　他轻启薄唇：“我就是要你知道，你的任性，会害死多少人！”
　　我扬起了头，只看到巨大的黑幕上，血月高悬。
　　良久，忽然听到他说：“桀儿，看到通天镜了么？”
　　我笑了笑，寂寥的说：“没有，什么也没有看到。”我顿了一顿，继续道：“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傅。”
　　他顿也没顿，转身离开了。
　　此后，我还是被他带回了昆仑。依旧裹着平常的生活，他甚至再多一句的指责也没有。
　　我就依旧整日和小神们厮混在一起，过着百无聊赖的日子。就这么日复日，月复月，年复年。心想，这样也好，他不会爱我，也不会爱上别人。这样也好……
　　后来，我听闻在东海的深处，有一种神奇的生物，他们叫做画魅。传说他们出生的时候，没有相貌和性别。可以按照后天的控制来生成品相。我觉得很是有趣，就想要寻一只回来解闷。
　　只是当我赶到东海的时候，却看到了他。还有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衫的孩子，就站在他的身后。我看不到他的容貌，料想应该长得极好。起码比我好，因为他从来都不会正眼看我。
　　我笑了笑，说：“怎么，上神您老人家，也来这画魅一族寻了个俊俏的少年郎？我也想寻一个，料想师傅的眼光该是极佳，不知可否共享？”
　　“啪”
　　那是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打我。
　　他一定很喜欢那个男孩的样子，该是他喜欢的人。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挑眉说：“愿上神与画魅□□顺利。”
　　“放肆，桀儿，这也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
　　男孩就躲在他的身后，瘦瘦小小的，被他护的那么好。
　　小的时候，他总是很严厉的训练我，总是把我推在最前面，从来都不会站在我的面前，因为他说：“桀儿，你要成为比师父更加强大的神。”
　　我没有告诉他，我很羡慕那只画魅，如果可以不想成为什么上神，倒不如做一只可以代替他心爱之人的画魅。
　　后来，我们回了昆仑，我就经常躲在他的神殿后面，看他牵着画魅的手。那个男孩背对着我。他们应该在说笑，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他笑，笑得倾城又美好。
　　只是，他从来都不会对我笑。
　　只是我来的太勤快了，他就直接把我赶出了他的大泽宫。除了被人领着去征战，我一生都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以前二师兄说要一直跟着我，因为我总爱迷路，会一转眼就消失不见。如今，即便我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有人会来找我了。
　　我就想去魔界黄泽，最后再看一眼通天镜。
　　魔界的月色冰凉，照在身上，依旧是蚀骨的痛楚。黄泽一改往日里那种幽深可怖的模样，多了几分萧条。昔日那些魔禽仿佛都消弭殆尽。不过短短几百年，尽然可以时过境迁至此。
　　我没有任何阻拦的就走到了通天镜前，月色靡靡，魔君抬着衰败的眉眼，笑看着我：“血洗魔界，那日的仇，我要他血债血偿。上神可是想借我的通天镜一看，那我便借给你。”

　　【攻】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傅。”
　　那天他说话时的眉眼亦如那晚的月色一样凄惶，照在身上，有种蚀骨的疼。
　　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人觉得很疼。
　　他每每伤心的时候，都会依偎着他的师兄，我的第二个徒弟。他们师兄弟，感情似乎很好、
　　他总是不爱听话，我交代他的事情，都完成的很好，却不愿意对我恭顺的说话，却很喜欢吊儿郎当的和一群低下的小神厮混在一起。
　　他总是爱做一些让人头疼的事情，和他的师兄一起擅闯了魔界。不爱听话，受了满身的伤，却依然不愿意对我低头，说一句：“师傅，我错了。”
　　所以我，血洗了魔界。
　　魔君高坐在通天镜边。鲜血映着他诡异的脸庞。
　　“难得上神大驾光临，赐我魔界这样一份大礼。他日，定叫你血债血偿。”
　　我没有说话，寂寂的转身，走出林子。看到他独自一人的身影，面无血色的坐在血泊之中，抬眼，只是一眼，让我心惊。我永远都不敢正视他，害怕他一个小小的表情，就会让我惊慌失措。
　　继而，他淡淡的说了一句，一句几乎让我奔溃的话。说的那么轻描淡写，让我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师傅。”
　　我迅速的转身，想要快点离开，害怕他看到这样的一个惊慌失措的我。
　　“（破门声）”！
　　“出来，你给我滚出来！”
　　把他赶出大泽宫之后的一天，他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眼眸通红，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张了张嘴，想要问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想要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顺顺他乱糟糟的头发，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得出来。
　　“我要杀了你。”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我没有说话。那种伤心的模样，我见所未见。
　　“不，我不会杀了你，呵，我也杀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杀了你最重要的人，就像是你害死我最重要的人一样。”
　　他笑得有点狷狂，然后从身后扔出来了一具尸体。我看出来，是那只画魅，只是容貌已毁。我止不住害怕，怕他知道真相，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让人恶心的师傅。
　　他说：“怎么，你到底一点都不伤心？哦，对，没关系，反正只是一只画魅，东海还有成千上万的画魅，可以供你娱乐。”
　　他顿了顿，像是有些哽咽，继续道：“那我就杀了世间所有的画魅！”
　　话毕，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我就站在原地，早已无法动弹。
　　【受】
　　月色苍凉，魔君安静的有通天镜告诉我，是他故意没有救二师兄，因为他觉得二师兄要是活着，我永远都没有办法成为他想要我成为的神。
　　竟然只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
　　我闯入大泽宫想要找他问个清楚，却没有找到他。只找到了那个画魅，他害怕的躲在墙角，拼命的用手抓花自己的脸。我甚至还没有说一句话，就吞金自尽了。如此脆弱的生命，竟然就死他喜欢的东西。
　　我有点想哭，也有点想笑。
　　我把画魅的尸体扔给了他，他面无表情，甚至话都没有说一句。
　　对，天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画魅，我全部都要杀掉。
　　他只是冷冷的对我说了一句话：“桀儿，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师傅。”
　　那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我杀死了东海所有的画魅。只是，找遍了天下任何一个角落，再没有找到他。
　　二师兄常说，每一个上神都有一个天劫，一场劫数，活下来便可以与天地同在。
　　听那些小神们说，我是二师兄的天劫。
　　可是我却没有经历什么天劫，只是后来的后来，我才从这样或是那样的小神口中得知，那一年东海屠戮杀伐之气太重，老天曾降了一场天雷。天雷之下，任何上神都将魂飞魄散。
　　最末的时候，我终于成了众神之首，站在他曾经站着的位置，看他曾看过的风景，却再也不曾看到他波澜不惊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