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绘卷录》伊万叔

5、三生白骨04【修】

　　月黑风高，劫财夜。
　　骨女掂了掂手里抢来的银两，斜睨蜷缩角落的小姑娘，欲飞身离去，岂料，她突然扑身抱住她的大腿，大哭之声如同嗜鬼魔音：“大侠，求求你，把钱还给我，那是我娘的救命钱，求你行行好，还给我。”
　　闻言，她前行的脚顿住。
　　骨女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她也同她这般大小，母后患了重病，丢下她和王兄还有父王，早早离开人世，纵然父王加倍疼爱她，也不能弥补逝去母亲的疼爱。
　　这个小姑娘，让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她的母后。
　　虽为妖魅，骨女终究还是狠不下心去伤害一个半大的孩子。
　　骨女听了她的话，抿了抿唇，立马转身将钱袋还给了她，并将自己身上的银两都给了她，不顾那孩子惊愕的表情，飞快逃离犯罪现场。
　　赶来的我站在邵乙身后，看着他凝视骨女到失神。

　　天边泛起肚白色，早市已经开始，骨女坐在街边的青石板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手里紧捏最后一枚铜钱。
　　她身边坐下一人，锦衣玉冠，面容端正，他同她说：“姑娘可是缺钱？”
　　本不打算搭理他，但闻言，骨女立马捣蒜般点头，他笑：“在下晓得个得钱快的地方，姑娘可愿同在下去？”
　　“愿意得不得了！”
　　骨女生于王宫，长于王宫，还没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就身死魂离，连什么是人心的可怕，她都不尽得知。
　　邵乙上前拉住骨女，可手却穿过她的袖口，只抓住一缕空气，见他皱起眉，眼中有许多疑惑，于是我不快不慢道：“邵乙，在回溯镜照映的过去里，你以为还能扭转乾坤？”
　　他抬起手看了看，喃喃说道：“她被带走了，那个骨女。”
　　“一切早已成定局，你即便拦住了，最终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
　　他语塞。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说着什么，于是道：“邵乙，人各有命，又由天定，何况是一介魑魅。”
　　“天命……”

　　那人将骨女带进勾栏之地，我们也跟着进去，勾栏瓦肆，在骨女看来，只是一家家装璜得稍显华丽的客栈，她走进店里，有些好奇的打量四周，那楼里的老板出来热情地和骨女拉家常。
　　虽然我只听见骨女末尾那句“妾身只会跳风莎荆艳”，但大抵也想得到，那个老板，无非是招人拐来无知少女，调教后做她楼里的招客姑娘。
　　骨女在老板安排的闺房里，什么也没做，只坐在窗沿，仔仔细细地观望街上来往的人群。
　　我和邵乙坐在她窗户对面的屋顶上。
　　我说：“我晓得她在看什么。”
　　邵乙没有搭理我，仰面静躺在屋面，眼睑微合，似乎在思琢什么。

　　夜晚迅速降临。勾栏瓦肆灯火通明，五彩花灯自街头一路连到街尾，若没有招揽客人的勾栏姑娘，这里会是个灯会的好去处。
　　这夜，骨女将在那个楼里跳一支风莎荆艳，那是早在玖楼国灭就消亡的舞。
　　今天来的人异常多。
　　我和邵乙是一同站上二楼观台的，可在人群中转眼，他人就不见了，我环顾四周，在二楼来回找了许久，才看见邵乙正倚在某处围栏兴致勃勃看着台下起舞的艺姬。
　　我有些无可奈何。
　　暗忖，真真风流啊，这乙吹公主难道在嫁给邵乙之前，就没有听闻过他百年前的那些风流韵事？又想了想，都活了几千年了，论起来我都要称她一声祖奶奶，乙吹公主恐怕早已看开，不在乎他这丁点桃花色。
　　穿过拥挤的人群，我站到围栏旁。
　　此刻，正好骨女出场之时。
　　屋顶上漫天飞舞的絮絮沙冬青，为徐然落下的骨女飞了一场花如雨，她就在花雨中飘落戏台。
　　可如今，沙冬青再也不是玖楼的国花。
　　点足轻旋，手抱胡琴，骨女一脚勾住红绸，飞身舞动，落下时，轻手拨动琴弦三两下，乐声奏响而伴，潺潺似水的玖楼之声，伴随那支风莎荆艳，仿佛跨越百年，将一浩瀚国度再次跃然眼前。
　　台下骤然起了一片叫好声。
　　忽地，乐声骤变，她双手相击，摇动手腕上的数只铜铃，既而慢慢跪坐于地，快手拨动琴弦，声声急促，却又徜徉不去，抨击人心，也不知是谁人在台下鼓掌，道了声好，几乎带动了所有看客，赞赏之声立马不绝于耳。
　　这时，邵乙却突然起身，脸色一黑，他嗤笑道：“这些人根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人间。”
　　我挠挠头，实在没琢磨透这二者关系。
　　旋即斜睨他掐进木桩的手指，轻轻笑了：“七情六欲本身就是凡人所有，你又何必去自寻烦恼。”
　　话音还未落，就见邵乙要翻身下楼去，我叹息一声，待他跃出楼栏后，抬手变化出一条仙绳将他在半空中绑住，坏心一起，不拉他上来，任他悬挂半空。
　　时机也恰到好处，我抬眼瞥见容溪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大门口，一脸盛怒。
　　他远远就看见骨女在台上跳舞，顿时眉头紧皱，抿着薄唇，上前大力拨开人群，向戏台奔去，此刻，骨女正好结束那支舞，一个旋身跪地福身，容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我看到骨女眼中那莫名的惊喜。可她还来不及和容溪说些什么，就被他突然出口的呵斥吓得不敢抬头：“你一个姑娘来这地方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勾栏瓦肆，乌烟瘴气之地！”
　　近处的老板不乐意了，“这位公子，您这话，妾身可不能当做没听见，这里的楼中姑娘无不自食其力，公子何故贬低。况且姑娘又如何，国中律法尚未写女子不得出入这里。只许男子寻欢，难道就不许姑娘卖艺？”
　　容溪斜睨她，冷哼一声，拉起骨女就要离开，全无理睬她之意。
　　才走了几步，三个壮汉就横道而出，老板慢步上前，“公子且慢，要带这位姑娘离开，可以，先留下赎金。”
　　骨女和容溪双双回头，容溪皱眉问道：“什么赎金？”
　　老板嘴角一勾，双掌相击，唤出侍婢，那侍婢端着托盘自楼上下来，老板拿出盘中的一纸契约，并呈于他们眼前。
　　白纸黑字的卖身契，容不得两人辩解。
　　容溪转头目光询问骨女，骨女也一脸莫名，容溪这才知道她是着了别人的道，心里是又气又急。
　　那老板也是一脸“不给钱，休得离开”的模样横在两人之间。容溪瞠目而视，想是从未遇见这般对待他的人，此刻，作为一心报恩之人，骨女立马站出来，“公子，你先走吧，不必担心妾身。”
　　容溪似乎也觉得骨女说得有理，身为王侯，他岂能因这等事贬了自己身份。他低垂着眼睑，陷入沉思。
　　在众人皆以为他要就此离去时，他突然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朝着老板一掷，老板颠了好几下才接住，她仔细打量那枚玉佩后，顿时喜笑颜开︰“公子出手真是阔绰，这位姑娘，公子请便。”
　　话音刚落，他瞪了那老板一眼，心里估计盘算着回去后要如何如何整治她。继而拉着骨女一路挤到大门外。
　　“侯爷，那枚玉佩……”
　　骨女试探着开口，还没说完就听容溪急急打断，“别说了！”
　　见容溪很是不悦，骨女也赶紧噤声。
　　等两人穿过一条巷子，骨女又瞧了瞧容溪的脸色。
　　“侯爷，待妾身有钱了，一定给你赎回来！”
　　容溪似乎也不怎么生气了，他轻哼一声，神情不置可否，骨女心中也拿不准他到底同意与否，便也不再说话。
　　两人回到客栈约莫有半柱香，我和邵乙优哉游哉的紧跟他们后面。
　　在房间内，骨女方坐下倒了杯茶，还没喝，就见容溪怒气冲冲自门外走进来，坐在她对面，说︰“还愣着干嘛？快去收拾东西。”
　　骨女满眼莫名，放下茶杯。
　　“侯爷，就算要去找连城姑娘，也容妾身喘口气，不然，还没找到她，妾身已油尽灯枯，况且，这大晚上的，怎么赶路。”
　　容溪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谁说本侯去找她，本侯是要回去治风寒，这荒郊野外，连棵灵芝都没有。再说，本侯只是让你收拾东西，没说现在就离开，只是明日一早回去，怕来不及收拾，便叫你早些弄好。”
　　看了容溪许久，直到他别扭的挪开视线，骨女才说︰“侯爷说得是，固然是要寻连城姑娘，但伤了身体，终归不好。”
　　说罢，就起身去收拾衣物，容溪则一脸满意地回自己客房。

　　我坐在容溪屋外的窗檐上，见他嘴角挂着笑意的收拾东西，一双眸子都弯成月牙了，我用手杵了杵邵乙。
　　“邵乙，你说这容溪为的什么，大老远从黎国跑到妆裕来，人都没找到，又回去。”
　　哪知他瞥了我一眼，随即板着脸盯着容溪，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邵乙问我︰“阿陶姑娘，我心中一直有疑惑，你使用回溯镜到了过往，是为了骨女？”
　　“你猜猜看。”
　　他冷眼看了下容溪，嗫嚅道:“别是那个容溪就好。”
　　我询问般的看向他，只听他说：“不知为何，他一丁点儿都不符我眼缘。”
　　闻言，我心说，你不把他放眼里，难不成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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