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并蒂双生01 ...
-
【你看，这个人嘴上说喜欢我，最后，却叫我这样难过】
四月棣棠花开香溢，黄色花骨朵儿打着旋般开得铺满前行的路，远远看去，好似翻覆的花海。
我沿着蜿蜿蜒蜒的林间小道，走向郊外竹林深处的小屋，这里变化不大，模样几乎同二十年前相重。
二十年前，我在这里遇到一个少年。
二十年后的同一天，我应约而来，来告诉一个人，那年，叶南瑞离开前交代我的事。
辗转几旬，终于到了那所竹屋，凄凄冷冷，令人战栗，这里实在荒凉，无声无息，死一般的静。
咕噜咕噜的碾轧声由远而近。
是轮椅在地上滚动的轱辘声，我抬眼朝着轮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慢慢走过去，把上后面的推手，推着他缓缓步出院子，那老人说：“阿陶姑娘，二十载已过，你却依旧芳华，而我已白发成霜，满脸皱纹，你说，我这副样子，他还认不认得我？”
我闻言，笑意有些淡去，却没有开口。
他见状，叹了一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说：“不多言了，我带你去看他。”
眼前这个人，叫叶修方，是个伞匠，做得一手的好伞，只是，他做的伞，从来都是素面伞，没有绘图，因那个能绘山水花鸟的人，已经不在了。
桃花清冷香气透过重山相并的峡谷，我推着叶修方一点点走向峡谷下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庭前桃花灼灼其华。
行至门前，我替叶修方叩了门，然后便退到一边。
过了会儿，有人来开门，是个文雅青年，他着了身银白色长袍，那温柔样貌，该是叶南瑞长大后的样子。
他看见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叶修方，愣了愣，两人对视了会儿，叶修方才颤着音开口:“小公子，可否借我些水喝？”
青年大方一笑，继而便推着叶修方走进去，我也隐身跟随。
安顿好叶修方，青年就朝着屋内开口：“阿梧，你倒些茶水出来。”
片刻后，我和叶修方就见另一个稍年长的青年拖着茶盘走出来，他把茶盏搁到叶修方的面前，眼神凛冽的猛盯着叶修方瞧，见状，叶修方无视那阿梧杀人般的眼神，慢慢伸手摸上青年的手，继而拉过去捂在心口。
他说:“你同我一个故人真像，只不过，他年龄小一些。”
阿梧一见青年被叶修方当他面吃豆腐，瞬间就怒了，一把扯回青年的手，牢牢握着，并凶狠地瞪着叶修方。
叶修方的手来不及收回，僵在半空，浮空中，只抓得一片空气，他望了一眼两人紧握的手，苦涩的笑了笑。
话音也才将将落，阿梧就圈着青年的腰把他旋到自己身后，然后指着叶修方同青年酸溜溜的说:“南康，我不喜欢他碰你，你快让他出去，不然我就叫他好看。”
南康嗔怪的看了阿梧一眼，“这个大叔什么也没做，你在气什么。”阿梧双目委屈地看着南康，南康有些无奈，旋即，他垫脚飞快在阿梧脸上亲了一下，阿梧才怔怔然捂着被亲的地方，半晌才回过神，然后心满意足的退到屋里去了。
亲眼见这一幕，叶修方眸子骤然紧缩，扶在轮椅上的手指紧紧抓着木头。
他觉得，这一刻委实刺眼。
使劲想了想，叶修方才想起来以前门对面的夫子教他写过四字，当时他写得难看之极，那四个字是悔之晚矣。
待阿梧走进屋，南康这才反应旁边还有个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头子，他尴尬的笑了笑，有些踌躇的说：“大叔，你要是介意，等喝了水，你休息会儿，我就送你去前面那户人家借宿。”
“不，不用了，我的朋友在外面等着我。”
说罢，叶修方自己滚动轮椅走向外面，动作有些急促，南康以为他是觉得两个男子在一起的画面不堪入目，才汲汲逃一般的出了门。
他不知，叶修方再多等一会儿，就该去阴司。
我见叶修方出去，也跟在他后面，他一出门，我就现身推上轮椅。
走了一截路，见他还在费力回头朝竹屋里看，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个叫南康的青年正和刚才的阿梧紧紧拥在一起，双唇相贴。
桃花灼灼刺眼，一瞬间，我觉得叶修方委实可怜。
阿梧似乎是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他抬手轻挥，门缓缓合上。
断了叶修方直直看着南康的那一眼。
等出了那峡谷，远离叶南瑞，我才慢慢开口，一字一句，并非是要看叶修方难过，只是想看看他在知道那个说要等他的人，最后不等他去找别人时，他是什么表情。
不负我望，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说：“叶修方，南瑞他其实是恨你的，不然，他也不会让我带你来看他的转世。”
来看他如何喜欢别人。
闻言，他却一个字也没说。
但他的样子告诉我，他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可那又怎样，是他负了叶南瑞，负了那个说要在奈何桥等他一起轮回的人。
世上之人，总要等到失去，才能学会珍惜，也只有失去，才能明白得到的珍贵。
我看了看叶修方，想起二十年前的他，那时他眉目还算清朗，依稀能找到与叶南瑞的相似之处，但如今，他和叶南瑞唯一的相同点，恐怕只有那个姓氏了。
此时，他正抬头看天边艳红的霞光，仿佛在回忆。
二十年于我来说，也就像睁眼闭眼的短短两天般，所以，我把当年的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我记得，我遇见叶南瑞时，也是这种场景，温暖的晚霞柔柔落在他脸庞上，映得他两颊发红，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关于叶南瑞的旧事，那是在二十年前，我去做一桩生意路过凡尘，听来的。
时光斗转，又好似回到当年。
人群熙熙攘攘，夜市渐渐开始，烛灯一点点的亮起，我吃着肉包子走在出城的路上，却在半途看见一个少年坐在医馆外的石阶，他身体有些透明，神态安静，我觉得有趣，就停下来，一边啃着肉包子，一边静静注视他。
少年穿了一身白色布衣，上面有几个补丁，他眉目清秀，身形单薄，瘦削的脸颊被晚霞晕出光泽，他光着脚安静坐在石阶上，唇边有一丝浅浅的弧度。
他似乎注意到我在看他，于是，抬眸给了我一个笑容，既而又双手撑着下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怔了怔，没想到他非但不逃跑，还对我笑。
他不怕我抓他？
我把肉包子赶紧吃完，准备上前和他说说话，不想，那边医馆里，一个老人提着药匆匆走出来，见状，那少年也起身跟着追上去。
虽看不出少年有什么恶意，但我也想跟上去看看究竟，这才刚走了两步，就被横空钻出来的一只手捞住衣领，我顿了一下，赶紧挣开那手，回头瞪着拦住我的柊鬼，十分不满：“柊鬼，你拦住我干嘛？”
“我叫了你五声，你不但充耳不闻，不理我，这还自个儿走了，生意做完你不回去，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理了理被他捏皱的衣领，说：“我想留在这里多久干你什么事？你哪，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他说：“君上接了一笔生意，又嫌远不愿来，便叫我来这里。”
我哦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他也没理我，就自己提脚离开，向前迈步三步，我亦步亦趋，走了几步，他回头：“你赶紧回去，别跟着我。”
我说：“我想去围观。”
柊鬼：“……”
柊鬼转过弯弯扭扭的小巷，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便停在一户人家门口，我伸长脖子打量一下周遭和院子，只觉这里是个极为简陋的竹屋。
他上前叩了门，静候片刻，便有人来开门，我仔细一看，发现这人便是之前提药的老人，于是我瞅了瞅他身后，果然看见那个少年。
少年透过老人的肩膀见我看他，微微一顿，旋即冲我笑了笑，两颊梨涡浅浅，不像孩子的天真笑意，而是带着远远的疏离。
柊鬼看见老人的第一句话便直切主题。
他说：“我们是来替你一尝夙愿的人。”见老人还有些迷糊，柊鬼接着开口，“十日前，你魂至浮沉阁，以性命求我们帮你做一件事，你记不记得？”
沉思片刻，老人这才恍然忆起，他颤着双唇，小心翼翼地问：“你们真的可以帮我？帮我到阴司下看一看？”
柊鬼点了点头，见状，老人热泪盈眶，他慌张地将我们迎进院子，然后替我们沏了一壶茶，我闻了闻，心道，这人的茶沁人心脾，当是自己采来做好的。
一进院子，我好奇地拿起满院油纸伞中的一把，撑开看了看，顿时觉得做工细致得叫人赞叹，连天上的伞匠也该自叹不如。
老人替我们倒好两盏茶，见我对伞有兴趣，便说：“姑娘要是喜欢，尽管拿去就是，我这里不缺伞。”
我闻言，正要高兴的答应，哪知柊鬼抢先接过，“我们家中也不缺伞，老师傅不用理会她。”
他话音刚落，我的眼刀就嗖嗖嗖朝着他飞去。
但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不痛不痒，他都懒得理我，继续同那老人说着话，见他不理我，我也凑过去坐在柊鬼旁边，听两人的谈话。
刚一坐下，就听着老人支支吾吾的说：“我想，我想知道，阴司之下，忘川畔奈何桥头，有没有一个人在那里，他将将十九，约莫这么高。”说着，他在浮空中就着自己的身高比划了一下，“他身形修长单薄，长得很清秀，笑起来眉眼弯弯，两颊上有浅浅酒窝。”
在他说的时候，我就有意无意的瞟着他身后的少年，觉得老人描述的那个人同这个少年殊无二致。
我在想，他其实想问，那个人还在不在阴司下等他。
我说：“你为何想知道他在不在？”
老人愣了愣，神色有些黯然，他说：“我想知道他以前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我不晓得那个少年以前同老人说过什么话，但我确确实实知道，老人说的那个人一定不在奈何桥等他。
听了老人的话，柊鬼便让我留在这儿等他，他去一趟冥界，老人见状眼睛一亮，少有的神采奕奕，待柊鬼离开过后没多久，老人便拿出工具开始制伞，我也挪过去看。
看了许久，我问：“老师傅，你家的伞怎么都是些素面的，我觉得要是绘些图上去，应该会更好看，例如山水花鸟什么的。”
话音将落，就见他手上的刻刀一下落在地上。
“哐当”一声，像是把榔头敲在他心头，他身体一颤，忽地起身走开，我无辜的望着眼前的少年，问：“他怎么了？”
少年勾了勾唇角，说：“没什么，他一直是这样的。”
我说：“你是他什么人，怎么留在他身边不去冥界往生，儿子还是孙子，或是祖先？”少年闻言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叫叶南瑞。”
说罢，他又朝着老人走去，我凑到他旁边，指了指老人，问：“那他叫什么？”
他说：“叶修方。”
闻言，我越来越觉得两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到我不能理解的范畴。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并蒂双生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