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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记《致吾友》 ...

  •   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题记

      对信徒而言,死亡虽然会让人们暂时感到绝望,但它其实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摘自《致吾友》
      我一向认为,昭示情深不必惊世骇俗催肝裂胆。用血泊和死亡才得以铺就的爱,更是充满了一种莫名奇妙的残酷与恶意。
      《致吾友》是国外同人作者KCS的一篇同人文,内容是临终前的福尔摩斯给已经去世的华生的一封信。KCS用一支忧伤轻快的笔,以细腻深情的笔触,娓娓道来的口吻,写尽了这人世间最美好的友情。信文与回忆交错相融,悲痛却并不压抑,忧郁中又透出希望。她笔下的侦探和医生似乎真的活生生地存在着,停留于薄薄的书页中,穿越了近两个世纪依然如故,带给我至深的震撼与动容。
      情深至此,是谓永恒。
      这篇不长的小小文章是KCS的作品《不朽三部曲》系列的最后一部,建立在前两部《不朽声明》和《高尚人生》的背景之上,彼时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约翰华生都已经人过中年垂垂老矣,是维多利亚时代末的夕阳迟暮。两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再次相见,从他们初初相识那刻起已经过去了三十七年,世事变迁,身边工业革命的车辙也已隆隆碾过。人们已选择了电话代替电报,苏格兰场换了一批又一批新鲜的血液——正像《不朽声明》中福尔摩斯所说:“我们是那已逝的时代唯一残存下来的东西”然而仅仅是岁月流逝的惆怅还不够,作者KCS又狠心地为这灰暗的画布添上了更为沉重的一笔──华生的死亡,奠定了全文悲戚忧郁的基调。
      “致我亲爱的华生:最近我的身边寂静得可怕,当我们下次见面时,你毫无疑问肯定会说这都是我那恐怖的阴郁习性,以及我讨厌一切社交活动的报应。可问题是一旦一个人已经习惯另一人超过四十年的理想陪伴,他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了。你太宠我了,我亲爱的伙计,把我给惯坏了。
      我已经太过习惯你无时无刻与我并肩同行了,自从……离我收到你在伦敦倒下的消息,为了亲自去确认你情况的严重程度马不停蹄地奔往伦敦已经过了多久了?我记得那次花了我整整一小时磨破嘴皮说服你,该是退出体力工作,把它们留给只有你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年纪的人的时候了,你这顽固不化的老兵。”
      苏塞克斯乡间,身旁不再有他的传记作家的福尔摩斯提起笔,向这位已经与世长辞、陪伴了他将近四十年的一生的伙伴一诉衷肠。我是带着一种沉重而压抑的心情来阅读这封信的。很不幸,因为无论执笔的人如何试图来调侃轻松,死亡是主题与基调。
      “在我写这封信时,一只蓝色的小鸟正栖息在窗沿上,老伙计,我知道你有多么喜欢这些在我们的小房子周围流连的鸟儿们,它让我微笑,因为它让我想起了你,你并没有永远离去,而是几乎融成了我的一部分,这部分如此之多,以至于我几乎——几乎!——能听到你在对我说话,对我说一定要按时吃饭,别抽太多烟,别站在户外整晚看我那些蜜蜂,还有很多很多,即使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你永远都是个医生,是吧华生?”
      这段文字本身并不感人,可是透过它们,我几乎可以看到福尔摩斯的一腔真情在信纸上肆意流淌,成为一条流不尽的泱泱长河。河里每一寸波涛、每一朵浪花上都镌刻着他对华生的怀念。通过寥寥几笔勾勒而出的风景,让人不自禁地在脑海中展现这样一幅忧伤的画卷:二十世纪初的苏塞克斯乡间,春意如画,暖风熏人。临窗而坐的福尔摩斯放下纸笔,抬眼看到窗棂上扑棱啼鸣的蓝色小鸟,想展露一个微笑却揪心地想起那个曾经陪伴他一同欣赏如此景色的医生,不在了。泪水已经失去温度,苦笑也是徒增哀伤。他的余生(不管还有多久)都不得不面对着狭小的、空荡荡的房间,忍受那可怕的腐心蚀骨的孤独,无处安放那些温柔的回忆——独属于贝克街221B昏黄的煤气灯与噼啪跳动的烛火的温柔的回忆。
      这也正是KCS文笔的奇妙之处。无怪乎被称为“言浅情深”。她从不用激烈的、令人心脏砰砰乱跳的文辞去描述一件事,她的文字恰似潺湲流淌的淙淙溪水,清浅淡泊中透出脉脉深情。不需要刻意的惊心,不必有特意的缱绻。字里行间,尽是柔情。《致吾友》正是这一风格的典范之作。细腻的情感丝丝入扣,在某一地点会心一击,令读者泪盈于睫。
      “与面对自己的死亡相比,我想我们更没有准备好面对友人的离去。”
      这句话让我不得不想起柯南道尔产权会唯一认证的福尔摩斯续集《丝之屋》的开头。华生作序,他这样写道:
      “就在一年前,福尔摩斯在当斯街的家中被发现已经死去,那颗杰出的大脑永远沉默了。噩耗传来,我意识到自己不仅失去了最亲密的同伴和朋友,而且从许多方面来说,失去了生活的理由。”

      正如前文所言——可问题是一旦一个人已经习惯另一人超过四十年的理想陪伴,他就不可能退而求其次了。想想吧,这样的友谊甚至称得上是共生了。上天何其残忍,要将共同分享一个灵魂的两个同伴之一拖进阴间。亚里士多德曾言:“真正的朋友是一个灵魂存在于两个躯体之中。”另一个人将何去何从?上帝知道他们曾是如此紧密地结合,凌驾于血肉之上,成为不朽的友谊之光。
      值得一提的是,这篇文章除了言浅情深外,还具有其它书信体文章没有的另一亮点。它并不单纯地只写了一封信。我在前面也已提过,是信文与回忆相互交融,彼此升华。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还原了文中福尔摩斯的视角,动笔写下几行,然后惆怅地忆起过往。
      “请你……别走……”他虚弱地恳求我,眼神逐渐黯淡,充满某种比我以前所见过的更近乎悲哀的东西。
      “我不会走的。”我在完全没法开口前努力迸出了几个字,拼命咽下了卡在喉头如同刀锋般的东西。“我绝不会再次离开你,华生,我保证。”上帝啊我真希望我从未离开过他……

      这无疑是侦探记忆深处的一段辛酸往事。褪尽了传奇色彩与冒险故事的外皮,福尔摩斯和华生如今一式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再也不能活跃在伦敦街头,穿梭于浓重的雾气,侦破一桩桩惊世奇案,留给后人无限敬仰的目光。是的,他们甚至要直面病痛和死亡(不算福尔摩斯莱辛巴赫的诈死),并且生平第一次,是对方的。
      他耐心等待着,闪亮的双眼紧盯着我的脸,令我几乎再次失去了语言能力,控制力差点就脱缰而去。最后我终于又找回了我的声音,望向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意义如此之深的人,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让他从痛苦中解脱——就算这意味着要牺牲掉那最珍贵的所在。
      “华生……我亲爱的伙伴……别为我强留在这世上,我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
      这完完全全是句彻底的谎言,但我绝不愿让他因为顾虑我的感受而延长自己的痛苦。
      别为我强留在世上。该是多么深的爱,才会这般看似痛苦实则满怀柔情地放手?从另一面来看,这句话则是非常地“KCS”——朴实无华,没有绚丽的藻饰,没有繁复的堆砌,而其中的温情几乎满溢出来。她从不刻意制造温馨,寥寥几笔,自会生出融融暖意,让人会心一笑。
      他抬头注视着我,双眼被涌出的泪水模糊,脸上露出了令人心碎的痛苦表情。我期待他会否认我,指责我,笑着对我说他绝不会这么快抛下我或者诸如此类的话——但我听见的不是那些,这甚至比我愿意承认的更令我感到恐慌。
      “真的吗?”他微弱地低喃着。
      我差点被要说的话噎住,但我努力把它们平稳地说出口。“是真的,我亲爱的朋友。”我的低语几乎和他的一样微弱。“去吧,没事的,没事的,老伙计,我保证。”

      无法估量福尔摩斯此刻的痛苦心碎。眼睁睁地看着挚友的生命迅速衰弱,自己却爱莫能助。KCS很好地将它们表达了出来,那种极度的绝望和悲伤——从他的一言一行。他是真的、全心全意地爱着华生。《丝之屋》里有与这里异曲同工的描述:“再次证明了福尔摩斯不像有时假装的那样对我冷淡无情”。
      我们互相凝视着对方,四周寂静无声,除了他浅浅的呼吸声外,只有一只蓝色的小鸟在窗外婉转啼鸣——我们这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除了作为一系列浪漫冒险故事中的角色外甚至已经没有人记得。这个世界急欲打消人们对过去的追忆,甚至不愿他们想起维多利亚式的勇气和骑士精神确实曾经存在过——在那逝者如斯,永难再现的久远时代中。
      看到这里,又不得不赞叹KCS的笔力——描写情感时可以细腻,描写环境时自然清明。这是通篇文章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段。“万物皆流逝,此情无终结”,这一回,即使远去了迷雾缭绕的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车辙碌碌的马蹄声以及昏黄的煤气灯掩映下的贝克街221B,即使只是在苏塞克斯乡间在平凡不过的一隅,没有惊心动魄的案件的衬托,福尔摩斯与华生之间的情谊仍旧温馨动人且分外醇厚绵长。这是最深沉纯净的感动,透过文字,穿越时间,轻叩心房。
      关于华生的死亡,KCS却是令侦探将其描述得无比温柔:
      那天你真的吓坏我了,老伙计,你知道不知道?所有那些关于临终遗愿,还有将来,这一切的对话……还有看着你如此痛苦不堪,令我心乱如麻。
      我无法仅仅用这封信表达出在见到你不再被迫陷入那样的痛苦时我有多么高兴,即使这意味着我会有一阵子看不到你,但为了能见到你从百般折磨的那种痛苦中解脱,这段短暂的遥远分离是绝对值得付出的代价。在过去的岁月里我艰难地学会了什么才是真正需要首先考虑的事。能见你摆脱那痛苦这件事比我任何不足一提的私愿都更为优先。
      我相信,福尔摩斯在写下这一段话时,定是满怀一腔柔情。是的,正如前文所提到的,看似痛苦,实则满怀柔情地放手。福尔摩斯心底一定不愿华生离开,可是为了不让他继续饱受病痛折磨,竟然可以用“高兴”这一词来形容挚爱之人的离世。
      当我再次见到你时,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新居所是什么样子(在我到你那儿后你一定得带我四处转转,华生),因为从你的表现看来,那里一定美妙非凡——从我见到你最后的表情看来。那时你如此满足,如此快乐,和地狱般的那天里那种恐怖的痛楚简直是天壤之别……

      信的这一段紧接着就是穿插进来的、侦探的回忆。有关医生的死亡。死亡令人心碎,KCS却赋予了它别样宁静温和的色调,使其令人悲伤,却并不压抑——华生请求福尔摩斯为他演奏一曲,随后在婉转悠扬的小提琴声中静静辞世。是的,如果可以选择,这或许是最好的死亡方式,对于所有人来说——他直到去世的前一刻也并不孤独,并且直到阖眼,耳畔都萦绕着毕生挚友寄托着浓浓深情的优美曲调。并且,周围,是——“终末的音符袅袅消散在温柔的春风和窗外飘来的宛转鸟鸣声中”。KCS描写这悲伤地事情的那段文字尤其细腻清淡,像是选用最浅的笔墨,勾勒出最浓艳的风景——简单的描写,愈发衬托出至死不渝的深情。
      全文没有所谓高潮(因为仅仅是一封信,虽然其中有回忆交叠),平淡叙事,可阅读每一个句子,都仿佛被什么东西深深钉入心底,痛且无奈,感慨也忧伤——

      “福尔摩斯。”
      他静静地一遍又一遍反复念着我的名字,充满深情,就仿佛这是他唯一记得的词,
      唯一在乎的人。
      ……

      “答应我……你不会窝在家里闷闷不乐,福尔摩斯。”他轻喃,给了我一个轻缓温柔的微笑,就是在我过去对某个穷困潦倒的委托人或其他某人表达某种特别善意时他对我露出的那种微笑。
      ……

      我肯定你一定对你的新居所很满意——一个自由而没有任何暴行的世界。这座瓦尔哈拉殿堂绝对是你应得的,我亲爱的华生,你值得这荣耀之地。
      ……

      你知道你总在你那些冒险故事里给我起绰号叫“有脑无心”……我恐怕你是对的,因为在你走后,我觉得自己的感觉和几乎半世纪前和你相遇之前的几乎一样。如果我是大脑,那么你就是心,老伙计,而我不幸又一次成了有脑无心的人。有人的确说过理论上只有大脑丧失功能后才意味着生命的终止……但如果没有心脏,大脑自身也只能存活这么长时间。
      ……

      无论如何,我非常希望能尽快见到你,老伙计。你已经走得太久了,虽然还没到一年,我却感觉像已经过了五年一样。尽管就全面考虑而言,既然你能忍受这种状态三年之久,那么公平起见我也该忍受同样长的时间。
      ……

      无论如何……我希望我能结束在这里的剩余事务,尽快去你身边。我亲爱的华生。
      若说这还不是最感人肺腑,会心一击则在全文最末。信的内容已经以“你永远的,歇洛克·福尔摩斯”结束,最后一小段描述的是同样垂垂老矣的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在清理这座旧房子时发现了这封信。彼时,世界上唯一的咨询侦探也已与世长辞。
      纵观全文,感情为主,叙事为辅,二者交相辉映,寓意升华,谱出了一幅后维多利亚时期英格兰最温柔的画卷。文字清浅细腻,格调深沉忧郁,个中甘苦,皆温柔之至。今我来思,仍不禁泪流满面。

      “至少你现在能荣幸地亲自送交这封信了,我亲爱的弟弟。”只让人鼻端酸楚;而这句话,是的,作为正文的最后一句话,才像是一把锋锐的尖刀深深插入心底。血流如注的同时,眼泪也不觉潸然而下,流满面颊:
      信封上的发件日期写着一周前,而收件地址只写着“约翰华生医生,贝克街221B,伦敦”。
      蓦地,我听见了时光将书页哗啦啦一张张翻过的声音。一瞬间,过去将近两个世纪的岁月溯流而上,思绪飘过了街头重重缭绕的薄霭迷雾,飘过了路旁昏黄闪烁的煤气灯火。1895年的伦敦,马蹄和车辙在雪地里留下深深的印痕。贝克街221B,福尔摩斯坐在壁炉前他一贯坐的扶手椅中,手里是他最喜欢的烟斗。身旁是他永远的伙伴华生。他随时都会充满亲切笑意地开口说道:My dear Watson……
      此刻即是永恒。

      正如《致吾友》引用了诗作221B作结,我在此也准备如法炮制,因为没有别的任何文辞藻饰比这个更加适合描述歇洛克·福尔摩斯与约翰·华生医生:
      ——这里,依旧住着两位纸中之人,他们不曾活着,因此也从不曾离去……
      ……这里,即使世界化为尘烟,他们依旧活着,在这永恒的一八九五年。

      故土依旧的英格兰啊,游戏还在继续。

      纳兰祭弦甲午年七月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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