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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刺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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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姜和陈晏一道,扶着无为去榻上躺下歇息。陈晏取了纸笔,在灯下将要忌讳的事情一一写下来嘱咐媚姜,又说明日的药中会另加一味安神静心的药材,让媚姜记得来取。
媚姜还以为陈晏一直不说话是寡言的缘故,现在看着手中的纸,事无巨细陈晏都写了下来,明明随口都可以说出来的事情,他却一条一条列得仔细明了。媚姜又想起他从未说过一句话,和慕长齐打的那些手势,便明白过来,这个傻愣的小子大抵是不会说话的了。
媚姜点了点头,说:“我记着了,明日什么时辰去找你为好?”
陈晏看着媚姜的嘴唇一张一合,是在对自己说话。他突然觉得心里一疼。
女鬼在僻静处唱着幽艳飘渺的曲子,书生提着红灯笼沿着歌声行去,一路穿花拂叶,一程一程的曲折,怀着极度的欣喜与惶恐,终于在路的尽头,看见月下有美人着红裳翩翩起舞,回眸时对他温柔一笑,当真是倾国又倾城。
只可惜书生是个聋子,女鬼唱着再诱人的曲子,他都听不见。何况月下跳舞的艳鬼等的只怕另有其人。
陈晏放下笔,直直绕过媚姜去,捡起来自己放在地上的药囊。他将药囊挂在一边肩上,转身往外走,不再看媚姜一眼。
媚姜被他这副淡漠模样气得不轻,几步拦在他面前,恨恨道:“不准走。”
她实在很难明白这个人,他看着她的时候,分明是惊艳中夹着爱慕的。媚姜自负容貌,这中眼神看了不知几多。便好比孟藏锋,她一眼就看出来他对她的觊觎和贪欲,这才有了后来她想借助他的手远远逃离苗疆。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除了最初流露出一丝迷恋之外,他的眼神那样静,就像湖泊过风之后,仿佛涟漪从未存在过一般。他没什么表情,就算有也大抵不过是有些怯怯的,偶尔皱一皱眉头。
媚姜没好气道:“要不是为了公子的药我才不会去找你。我和你说话,你一句不说就要走,中原人,这么不懂礼数么?”
陈晏看着媚姜,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她这是生气了。因为不能听闻,无法言语,他很懂得察言观色,往往旁人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他都能分辨出来,何况媚姜的怒气这般明显。
可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啊?气他不和她说话么?可是他没有办法说话啊,他连她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陈晏低头看着地上,想了想,抬起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我不会说话,他试图比划给媚姜看,嘴角噙了一丝苦笑。
他看见媚姜的怒气顿时消了大半,不想再看见她脸上现出来怜悯,或是嘲笑。他绕过她走了出去,这一次媚姜没有拦住他,他如愿离开,心中却空空如也。他的心原本就是空的,可是似乎有那么一刻曾住进来过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暖热就又消失了。
媚姜怔怔站在原地,手中的那张纸轻飘飘打着旋儿落在了地上。她僵着膝盖慢慢蹲下去捡,纸上陈晏的字极为隽秀,没有寻常男子那股遒劲力道。跟他的人一般,淡成一抹月影。
原来是个聋子,又是个哑巴。
媚姜站直身,淡淡笑了笑,那镇纸把那张纸压好,转身出了营帐。
慕长齐已经不在,许是那个哑巴已经跟他说过,将他劝回去了。
孟藏锋把刚写好的信拈起来吹干墨迹,又细细从头看了一遍,这才拿起信封装好了。
一地乱揉的纸团,他从上面踩了过去,走到帐外将信交给一直等在外边的亲随,低声嘱咐道:“记住了,务必要将这封信亲自送到太子手中,不得有任何闪失。”
亲随一身劲装,黑巾蒙面,闻言只是略一点头,随即转身,身形骤然奔起如飞鸟,急速地隐没在夜色中。
孟藏锋望着远处的山脊,层峦伏起仿若幢幢鬼影,眼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阴冷。
“慕长齐……”他轻轻地笑了出来,“好一个慕长齐啊,这样精妙的打算,几乎就要叫你瞒了过去,啧啧,真是可惜。”
他转身进了营帐,帐中只他一人。他吹熄了多余的蜡烛,只留下床边的一盏,微微的烛火映着他眼里一抹奇异的笑意。
孟藏锋伸出手,从枕下摸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出来。便是那种女子惯用来梳妆的青铜镜,用金银浇了薄薄一层,周边镶嵌着祖母绿的宝石,在暗处闪着盈盈泽光。
孟藏锋此刻便如闺阁女儿一般揽镜自照,寡淡的眉目间如同平地生澜般一点点呈现出了一种阴柔之色,竟无端呈现出诡异的妩媚之态。尾指轻轻拂过眉稍,渐至左脸上那一个“逆”字之上,孟藏锋一笔一划描摹那一个刻字,神情温柔仿佛正对着挚爱情人。
烛火昏昏,孟藏锋此刻竟似全变作了另一个人。他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是太子使者,端着一副高傲姿态,行事却愚蠢之莽撞。而此刻他独自坐卧,似美人孤芳自赏,叹红颜易逝,年华苍苍,眼中流转着不易察觉的阴冷。
孟藏锋当真长叹了一口气,铜镜刚刚放下,却陡然一惊,翻身便往塌下一扑,在地上连打了几个滚爬起来,猎豹一般跳起来便往帐外冲去。
他根本来不及呼救,刀锋堪堪贴着他的脖颈划过,来人速度极快,若不是他察觉得早,恐怕此刻早已成了刀下鬼!
帐中有人!想来已在房中窥伺良久,他竟半分也未察觉。孟藏锋来不及多想,此时此刻留在帐中便是死路。来人身份未知,算是慕长齐授意也未必不可,这是慕长齐的军营,他只能设法自救。
孟藏锋躲过了杀招,来人愣了一下,只这刹那孟藏锋便以迅速接近帐门。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孟藏锋心内狂喜,周身血液喧嚣沸腾着几欲破体而出,面目狰狞如恶鬼,脚下却丝毫不慢,眨眼间便到了门前。
抬起帐子的手却顿住了,孟藏锋僵硬着转身,面色惨白若枯灰。
他以为自己足够快,只要出了这道门,来往巡逻的士兵必然不会坐视不理。就算是慕长齐亲自授意派人来杀了他,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那时候的呼救才是有用的,否则他就是死在了帐子里恐怕都不会有人发觉。他必须要到众人眼下去,必须要快!却料不到来人比他更快一步,利刃割破空气划成一片银光,来人制住了他的肩膀,刀锋生生逼到眼前来,腰腹处另有一把匕首抵在要害处。
“你……你是谁?”孟藏锋颤巍巍地开口。
“孟大人?”竟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含着微微笑意,便如多年不见的好友重逢问询别后世事。
“你是苗疆人?”孟藏锋瞳孔一缩,急急道。
来人将刀锋逼得紧了些,“孟大人如何得知?”孟藏锋在刀下浑身一颤,又听见黑暗中鬼魅般的笑,恶鬼漫不经心,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些惋惜,“这么些年过去,连中原话都忘了啊。”
“你……你想要做什么?孟某自问初来乍到,并没有得罪过你。”
“呵,慕长齐奉命攻打我们苗疆,你身在他的营中,便是与整个苗疆为敌。”
孟藏锋立即道:“壮士饶命!小的初来并不了解这营中诸事,孟某手中并没有沾染一份苗疆子民的鲜血,您杀了我也不解恨。您需要什么,孟某愿效犬马之劳!”
“孟大人何苦做出这副模样出来。在慕长齐跟前做出这般唯唯诺诺的模样来也就罢了,只是在下暗中观察数日已深知大人为人,若要和在下谈条件,孟大人还是拿出真是面目来为好。”来人又是一声轻笑,这一声笑落在孟藏锋耳里,仿佛一条森冷毒蛇正缓缓爬上背脊,冷汗涔涔。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暗中观察了他数日!他看到了些什么?又知道了些什么?
“看来孟大人并不相信在下啊,”那人叹息,在孟藏锋面上比了比刀锋,话音一转,“孟大人这刺字,在下看来倒是很好,不如,在下帮忙另刻一字,正好相称,大人看如何?”
孟藏锋心头升起滔天怒火,若不是此刻为人所制,他一定会杀了他!孟藏锋此人能深居简出二十年韬光养晦,却有一点是大忌,他决不允许别人提起他面上的刻字,那是他最大的耻辱!然而此刻面前这个年轻男子竟这般挑衅,孟藏锋气急之下反倒冷静下来。
既然说已经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倒是不必再继续躲藏了。
“苗疆人,孤身出入军中如无物,让我来猜猜,能做到这一点的,怕只有苗疆的新任主上了吧?幸会,上官问。”孟藏锋冷冷道。
“大人好眼力。”上官问一怔,随即笑道,“不枉我这般看重大人。”
“好说好说,”孟藏锋道,“既然敢独自出使,这些功课还是得做的,不知王上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孟大人,本王原本打算着要与你做一桩生意。可现在么……”上官问缓缓道,语气冷冽如千山冰雪,“我来问大人讨债。”
孟藏锋汗如雨下,周身一僵,寒气从脚底一路钻上头顶,他哑着嗓子道:“不知孟某……欠了王上何物?”
上官问冷冷一笑,手中匕首一转便刺入孟藏锋腰间,孟藏锋低声痛呼,下意识躬身去捂住伤口,却被上官问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上官问端着匕首刀柄,轻轻旋了一周,刀口处形成了一道大窟窿,顿时血流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