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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六十六 ...

  •   人的生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
      玄衣少年满怀心事地迈步走上高高的石阶,临着千丈悬崖的仰止亭上渐渐露出幽蓝色的衣衫一角。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尘世喧嚣被隔在层峦雾霭之后,淡薄的烟绕过水色丝弦,带起空灵悠扬的旋律。
      那是一曲熟悉的榣山。
      百里屠苏心下微动,抬手折了一枚绿叶置于唇间,琴叶相合,原本稍显孤寂的琴音加上了叶笛之声,似乎完满丰润了起来,和音愈发地悦耳,吸引了不少高山上的鸟儿。
      那奏琴者并不抬眸,只是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直到曲章完结,方双手下压停住震颤不已的琴弦,朗声道:“古来有高山流水,你我二人亦好比那伯牙子期,君子之交平淡如水,不尚虚华,当可谓一世知音。”
      百里屠苏低头淡笑:“少恭助我良多,能结此友谊,亦是屠苏一生之幸。”
      欧阳少恭望着少年走上近前坐下,清冷的眉目间蒙上一层踟蹰之色,似是有话要说。
      他温声开口:“漱溟丹很快就能炼好,还有什么是牵挂不下的?”
      百里屠苏被他说中心事,不由低叹,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纯阳古琴的边缘花纹,犹豫片刻道:“少恭,我想请教你一件事情……一个人的记忆、过往与灵,能够一分为二吗?”
      “一分为二?”欧阳少恭挑眉,莫非……
      少年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继续说道:“如果一个人丢掉了自己的一半,那这一半还是他自己吗?那另一半,又算什么呢?”
      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痛了心脏,无边烈火焚烧蔓延,撕裂般的疼痛宛如就应在身上般清晰,欧阳少恭五指掩在宽大的袖子里,狠狠地收紧了又松开,出口还是温文尔雅善解人意的语气:“我明白你的意思,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个?”
      “没什么,”少年摇摇头,“只是在榣山采药的时候,经历了一些事情,忽然有些感触。”
      看来,他并没有探知到核心。
      榣山那样的地方,奇人异事众多,兴许有一星半点的魂魄之说,他年纪毕竟还小,被勾起了好奇也是可以理解的。
      欧阳少恭松了一口气,方道:“我倒是觉得,残缺的始终是残缺,天地生灵都以个体为主,古往今来都是如此,缺了一半的东西,始终是活不下的。”
      玄衣少年的面上闪过一丝迷茫:“少恭,你说这世上,到底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魂魄,感情,亦或是,命运?……”
      欧阳少恭站起身来,俯瞰脚下茫茫云海,嘴角流逸出喟叹:“是啊,对于凡人来说,哪里会有所谓的永恒呢,魂魄总会有轮回,记忆一次次被抹去,而感情……呵,感情才是最难永恒的东西,屠苏,你说,是不是没有了感情,才不会那么痛苦,没有了恐惧、忌惮和猜疑,才能永远地让他人陪在自己身边?”
      百里屠苏手指一颤:“少恭何出此言?”
      欧阳少恭自知失言,连忙适时地挽救道:“没事,我只是觉得情感这物太难以捉摸罢了。”
      少年皱了下眉看他唏嘘神情不似作假,当他是天生风雅文人吁叹,便也不曾往深了想,反正此人一副名士风流说话文质彬彬,倒也算是寻常。
      虽然还是有些奇怪了。
      思及某位师兄的古怪举止,不由犯起了嘀咕。
      陵越本就对欧阳少恭有猜疑,当然他也不便说出,更何况那“与太子长琴有联系”之大胆不羁的设想,兴许使得两人说话吞吞吐吐间产生了什么误会,闹了不该闹的别扭。
      也是麻烦。

      夏季随着青玉坛莲花池内的花由开到落、结出绿色的大莲蓬慢慢结束了,七月流火,暑热消退,白昼一天比一天短了几天,滞缓了速度等夜晚的脚步。
      这段日子众人过得颇为闲散。
      欧阳少恭成天闷在炼丹房炼丹,期间发生了不少事,自己会有人来说给他听。
      比如——
      方兰生和襄铃拉着一大帮子人在客房打牌,那一片的弟子某天晚上聚众赌博被管教抓了个正着;
      方兰生隔三差五就要找陵越大哥修习法术,早起的人都能看见方大少爷在庭院中扎马步的身影;
      百里屠苏经常跟风晴雪手牵手在衡山四周散步,时不时带回满兜的野果子,幸好不是烤焦了的;
      风晴雪会跟酒鬼去山脚下捉鱼,两人熟络得一口一个“大哥”、“妹子”,酒鬼高兴了还会带着小姑娘满山跑逮兔子;
      ……
      都是难得捡来的悠闲时光,在月余等待中懈怠了焦急的心情放松身心的时光。
      至于欧阳少恭,除了炼丹之外,很少得空与众人玩乐,也不知是找借口还是如何,从炼丹房到他自己的长老房近的很,也不必经过客房,每天回去都能看到一人坐在书案边等候的身影。
      由此看来,陵越要比他忙,白天忙着陪人打牌、下棋、练剑、修习法术、品尝果子,傍晚的时候还要准时回来,陪他度过从黄昏到黎明这一段漫长的黑暗多余光明的时间。
      自从那个气氛热烈的中午之后,两个人又点过几次火,陵越最后忍无可忍面红耳赤地索□□抱了枕头去主卧榻睡,一回头看见某人似笑非笑的脸,方觉中计,又折返回来,惊觉爬来爬去还是跳不出欧阳少恭做成的圈套。
      这方寸天地,闹了半天,最后好歹也是相拥入眠,并没有弄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方兰生后来得偿所愿地来过几趟,面色菜了数次后攀着总角的肩咬耳朵道:“我不会告诉二姐的少恭你放心吧,可是这也太、太……哎我问陵越大哥了,他说顺其自然,你说到时候你俩成亲了我是该为你准备聘礼还是嫁妆啊……别这样看我我是认真的,他又不肯说你俩到底谁上谁下,我总不能两样都准备了吧……”
      欧阳少恭面带微笑地将他从肩膀上拍下来:“小兰准备贺礼便好。”

      七月七,看巧云,这一天对于风晴雪和襄铃来说,其实是个很重大的日子,但是相较于百里屠苏的事来说,又显得很微末了。
      这一天,漱溟丹炼制完毕。
      白玉匣子触手温润,浅浅的光晕透过匣子散发出来,仿佛里面装着稀世的珍宝。
      百里屠苏小心翼翼地接过,少年淡漠的眼眸中有强自隐忍的汹涌情绪浮动。
      风晴雪安静地站在一旁,秀气的嘴角微抿,虽然因为婆婆的劝诫对这漱溟丹依然存有疑虑,但是看到他如此欣喜的样子心中也不由为他感到高兴。
      但愿,一切都能平安顺利吧。
      欧阳少恭叮嘱道:“漱溟丹此药,全循古法炼制,我也不知道药力究竟如何。切记,以此法重生之人,不可行于日光之下。”
      风晴雪讶异道:“为什么?”
      欧阳少恭摇摇头:“古书所言,我也不敢妄加揣测。”
      尹千觞歪坐在一边,摇了摇空掉的竹酒筒道:“想必是个海上方,还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妹子,恩公,你们就听少恭的吧,把人复活回来才是要紧。”
      百里屠苏点一点头:“千觞大哥说得有理,我与晴雪即刻动身……”
      他话未说完,只听一声清脆的“屠苏哥哥”,门槛上跨过缀着银色小铃铛的绣鞋,橙色的身影一下子闯入众人视线,紧跟其后的是方兰生一张夸张的脸,而两人身后,陵越一手提剑,面上尽是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狐狸蹭到百里屠苏身边,盯着他的脸道:“你就要走啦?襄铃的伤还没好呢,襄铃不能跟屠苏哥哥同去南疆了,等襄铃养好伤,就去找你。”
      百里屠苏劝道:“南疆路途遥远,襄铃,你还是不要跟过去了。”
      “谁说她要跟着你过去的!”方兰生一手扶着小狐狸的胳膊,一手叉腰,脸鼓成包子状道,“襄铃要回红叶湖,人家只是顺路!”
      “红叶湖?”风晴雪了然道,“那是襄铃的故乡吧,你要回家?”
      襄铃“嗯”了一声道:“我找不到爹娘,想回红叶湖问问榕爷爷,我爹娘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欧阳少恭脑海中的地图很清晰,红叶湖就在乌蒙灵谷附近,挨着紫榕林,那时候他在四周走了一圈,紫榕林中灵气丰沛,有不少成了精的草木和鸟兽。
      百里屠苏还不知道,当年他和自己,还有这只金毛狐狸就已有过交集。
      那可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好地方。
      四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尹千觞瞄一眼布局规整的卧室,总算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那间,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哈哈出门,脚下极其自然地拐了拐,便朝着某个方向去了。
      欧阳少恭回身在房内点了一炉香,青玉坛本是到处焚香之地,不过他似乎不喜那种为了中和药性而焚烧出的香气,所以两个人的房中时常会点一种特别的香,不仅能缓和空气中烈性香料的气味,而且其自身还带一点沁凉清新之气,吸入肺腑倍感舒适。
      这种香料极名贵,欧阳少恭差遣弟子跑了数个城镇方才买到,陵越自度此人生活习性,要不是知道他学而有术,光从其吃穿用度考究程度来看,完全就是一名纨绔子弟。
      “想什么呢?”欧阳少恭微笑着过来拉住他的手,“陪我去摘几个莲蓬来,晚上我们用糖心莲子下酒。”
      “又喝酒?”
      “嗯?”如一笔勾画的眉峰微微挑起,“不贪杯,即可不误事。师兄若是能把持住自己,也不至于在喝醉后被人占了便宜。”
      “你!”
      那人拉着他大笑出门,长手指拂过门扉上花鸟虫鱼,衣袖过处燃起淡香。
      陵越低头看着纠缠着扣紧了的十指,忽觉此结滞重纷繁,再难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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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六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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