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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元气少年缘结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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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病十四岁时的大年初一,大清老早,他就起了床,先是帮忙叫年纪小的小朋友起床,然后又是组织大扫除,完全就是一副福利院大哥哥的风范。
这些年,福利院的孩子有的留有的走,有长相可爱,乖巧听话,身体健全的孩子被一些别的地方来的大人领走了,比如,那长小病两岁的小姐姐以及那小姐姐的弟弟就被一对无法生育的外国夫妻了,据院长奶奶说在国外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小病想,此时的那对姐弟,应该不用再为了卖棉花糖的人的去留而忧愁了。因为他们有爱着他们的养父养母,甜蜜的棉花糖应该也是随时可以吃的东西。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年前,而第二场雪便在今日,大年初一。身形纤长的小病裹上一件老棉袄,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裤,棕色的雪地靴,再提着一把用来扫雪的大扫把,去扫福利院门口的雪。他踩着厚实的雪,走到那乌黑色的铁门那里,开始扫雪。三下五除二,门口的白雪便已经被小病清扫干净了,当然,小病他也出了一身的臭汗。
扫完雪,他将烧水炉的插头插上,自己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浴室,将方才的那一身疲惫冲洗干净。洗完澡,他换了一件崭新的红色针织衫,再将方才烧好的热水添置在暖水壶里,一半给孩子们热牛奶,一半给院长奶奶冲热水袋。待牛奶热好,他将热牛奶分给孩子们,然后抱着热水袋,往院长奶奶的办公室走去。
走在长廊里,他抬手看了看天空,再垂首,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暗红色的针织衫,甜甜一笑。小病记得很清楚,这件针织衫是自己的秘密朋友,神仙哥哥去年圣诞节送给自己的,直到今天,自己才舍得拿出来穿。
小病他本来不相信有什么神仙妖魔,可是,打他第一次见到神仙哥哥绯开始,他就信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仙。
自那次见面,绯常常下界来寻他,虽然有时绯真的很忙,可是,他和小病约定好,每年的圣诞节都会陪他一起过。绯绝对是正人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没有一年失信过。想到这里,小病便像抚摸珍宝一样,用指尖描摹着针织衫上的图案。
走到院长奶奶的办公室前,小病先是礼貌的敲门,得到院长奶奶的同意后,他才走进办公室。
小病虽然从小长在福利院,可院长奶奶把他教的很好,性格善良,知书达礼。
小病一踏进办公室,映入他眼的便是一个剪着齐肩短发,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帽,穿米色套装,拎着手提包的女人的背影。仔细打量,小病想,那套装应该是高级定制的,手上那只奶白色的手提包也应该是国际高端品牌,这贵妇人大概是福利院的哪个赞助商。
躺在藤椅上的院长奶奶看到小病,便热情的向他招了招手,唤着他的名字,道:“小病。”
闻声,小病笑着向前走去,而那女子身子一颤,端着咖啡的手不停的颤抖,好像一个准备扑食的恶鬼,就在她的身后。
小病的目光全部落在院长奶奶的身上,也没有多管身旁那贵妇人的样貌,只是将手上那个微烫的热水袋递给院长奶奶,叮嘱道:
“奶奶,我想这天一下雪,您的腿又要疼了,所以,我就给您泡个热水袋。”
诚然,一开始接受小病的时候,院长奶奶的年纪已过六十,如今,院长奶奶的年纪已到古稀,身子一老化,各种病痛便出现了。
这些年的下雪天,小病再也没有任性的站在风雪里等母亲来接自己,一来他已经成熟了,他知道,母亲终究是不会来了。二来,他等来了绯,每每下大雪,绯便会下凡,然后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去,而且,院长奶奶的风湿病一到下雪天就会发作,他不能再任性,不管院长奶奶的腿疼,让她一遍又一遍的冒着大雪来劝自己他如今努力活下去是为了院长奶奶,为了福利院的孩子们,为了绯。
毕竟,不会到来的,再等也不过是徒劳。
“真是个乖巧的男孩子。”当院长奶奶接过热水袋时,坐在一旁的贵妇人赞赏道。
小病闻言,撇过头去看那贵妇人,可是,那贵妇人的容貌被帽檐遮住了,根本看不清。
“您过奖了,从小院长奶奶就照顾我,现在就轮到我来照顾院长奶奶了。”小病道。
小病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语气也变得冷冷的,像硬铁碰撞到搪瓷杯子,清脆却无情。
贵妇人发出淡淡的笑声,将一个信封递给了院长奶奶,道:“院长,又要麻烦你了。我公司里还有会议等着我去开,今天就先到这里。”
“好,您慢走。”院长奶奶会心一笑,然后似乎想到什么,便唤着小病,嘱咐道:
“小病,替奶奶送客人出去好不好?”
小病依言奉行,跟着那贵妇人一起出了办公室。
02
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踩着高跟鞋的贵妇人小心翼翼的踩着雪,生怕自己不小心,被这脚下的积雪滑到了。小病不言不语的走在那贵妇的身前,双手插着裤子口袋,走路微微有些驼背,领着她往大门口走去。那贵妇人的脚步很慢,以至于小病也只能放慢自己的步伐,说起来还有点像母子在庭院散步的场景。
抬首看着前方那厚实的后背,贵妇人不胜唏嘘,抑制住自己的哭腔,问道:
“孩子,你在这福利院多久了?”
听贵妇人这么问,小病平淡的答道:“五岁时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九个年头了。”
“怎么会来这的,你的父母呢?”贵妇人继续问。
“我患有败血症,那时候,母亲实在支付不起治病的费用,就把我送到这里来了。”
小病一边走,一边不痛不痒的解释着。
贵妇人听到小病这么说,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双隐形的手紧紧捏着,容不得一丝松开。她想要开口问,这个孩子是不是恨着自己的母亲,恨母亲从小就把他抛弃,恨母亲连一分母爱都不给他,可是,想要开口的她却觉得喉头卡着什么,难以启齿。
最后,她艰难的启唇,问道:“那你恨你的母亲么?”
这么一问完,引得她流下两行清泪。
小病停下了脚步,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没有转过身去看那贵妇人,只是冷冷的目视前方,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道:
“我怨她,但我不恨她。”
说到这里,小病想起了绯。其实,自己曾经是那么的怨恨自己的母亲,可是绯对自己说,他不可以恨她,因为,母亲给了他生命,才得以让他来这世上走一遭,看尽风景。
当然,他倒不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风景,他唯一想要感激的是,母亲给了他生命,让他能够遇到绯。
听到小病这么回答,贵妇人呆立在原地,提着的手提包早就落在了雪地上。起风了,一阵大风,她多么希望老天能给她一个机会,让这场大风将那顶遮住她容颜的帽子意外吹走,好让她和小病意外的相认。可是,老天始终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风已经吹完了,那顶帽子已经乖乖的带在她的头上,没有被吹走。
她想,罢了,这大概是神仙对她当年狠心弃子的惩罚,这责罚,她也甘愿承受。
“我希望,她在没有我的生活里,如愿以偿,永远幸福。”
天放晴了,小病也笑了。
然而贵妇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的撕心裂肺,跑到小病的面前,大力的摘下自己的帽子,紧紧的抓着小病的臂膀,叫道: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小病默然看着眼前这个妆已经哭花了的女人,想要同那电视剧里演的桥段一样,抱着她叫她妈妈,或者指责她为何迟迟不来。
可最后,他没有拥抱,也没有责骂,一脸平静的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面纸,看着那张年近四十的脸,擦着他母亲脸上的泪,道:“别哭。”
随后,他将另一张纸巾递给了他母亲,指着福利院门口那辆卡宴,道:“回去吧。”
“小病,对不起,拜托你,原谅我!”
母亲在外是商界大亨的妻子,是众人敬仰的贵太太,可她在小病面前,卸下了一切高贵的附庸,还有点狼狈。见母亲如此,小病默然以对。
“小病,妈妈想抱抱你,好吗?”母亲恳求,甚至哀求道。
小病长长的叹了口气,伸开了双手,迎接那个迟到了九年的拥抱。本来,这个拥抱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如今,他没有开心也没有难过,心如止水。
坐在云端上的绯看着被母亲搂紧的小病,皱着眉头,低语道:“傻瓜。”
随后,他扬了扬广袖,打了个响指,身旁那个沙漏里的沙子的下落速度变得缓慢起来。微风划过大地的速度变慢了,落叶亦是缓慢的落入尘土,甚至连今日路口的红灯也让人觉得分外漫长。
整个世界的时间,都被爱做恶作剧的时间之神调慢了。
绯单手撑着脑袋,欣然一笑,只道:“再怎么说,幸福的时刻也该长久一些。”
拥抱过后,小病扶着那脚步有些踉跄的母亲,语气平淡如水,甚至还有些凉意,又道:
“回去吧。”
一步又一步,小病扶着她走到了门口,唤来了保镖,让其送她上车,自己则立在曾经一度等待母亲的地方,透过车窗,看着母亲。
九年前,是她亲自送自己来了福利院,九年后,是他一步一步扶她上车,让她离开福利院。
母亲摇开了车窗,咽着泪,凝视着小病,而小病淡然一笑,跟她挥别。母亲见小病如此,只能无奈的摇着头,命司机开车,离开了福利院。黑色的卡宴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小病的视野里。
也不知什么时候,小病的跟前多了一个抱球的孩子,那孩子指着那辆驶去的豪车,问着小病,道:
“小病哥哥,你认识那个人吗?”
小病牵着那孩子软软的手,摇了摇头,道:“不认识,从开始到最后。”
03
医院内,穿着白裋褐,长发束起的绯立在玻璃窗前,看着消瘦的小病虚弱的躺,不,陷在病床里,挂着点滴。绯很清楚,此时已经安心入睡的小病经历到底过什么。
一个小时前,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小病和绯坐在医院冰冷的长凳上,闻着弥漫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候诊。
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家属都会注意绯的穿着,但基本上都以古风cosplay自行脑补了。
看到那些病患和家属,小病就咯咯咯的笑了,而绯只是无奈的扶额,认认真真的看着小病的病历卡。小病的病历卡几乎已经被涂满,每一年他都要来这家医院见他的主治医生,然后做相应的一些治疗。
本来败血症就不是什么绝症,只要配着抗生素将血液中的细菌去除就可以,可是,在小病血液中作怪的细菌实在稀奇和难治,治了这么多年,小病的病虽然没有恶化,但也看不到什么好转,身子就像一个药罐子,不停填补各种药物来维持生命。
小病还是像九岁时的自己,缩在绯的身边,略略撒娇,像一只想要讨主人喜欢的小猫。小病想,其实他之前一直很坚强,一个人去承担很多东西,直到这么一个男人出现,他跟自己说疼痛不需要忍耐,他允许自己靠在他的肩上流泪,允许自己把眼泪鼻涕擦在他最喜欢的绫罗绸缎上,允许自己抱着他安睡,允许自己向他撒娇,依赖他,甚至耍小性子。
这些年,小病一直有个美梦,那是个和绯永远在一起的美梦,一个无关性别,无关身份,无关过去将来的美梦。想到这里,小病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头顶上几只围绕着日光灯盘旋的飞蛾,脑中响起那个词,飞蛾扑火。
飞蛾扑火,自取灭亡,那明明就是自己。
顿时,他突然想到了各种失去绯的可能,一种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的失落感在心中升腾,害得他迫切的抓紧了绯的手。
绯被小病这么一抓,身子一颤,然后看着身旁一脸惨白的小病,便如往常一样,拍了拍小病那头蓬松的发,问道:
“怎么了?”
小病抬起头,看着眼前那个不染一丝红尘的神仙绯,道:“绯,我觉得我很幸运。”
“恩?”绯温柔的抚了抚小病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额头的温度,说着:
“没发烧啊。”
小病噗嗤一笑,心想自己也不知道该拿这个神仙怎么办了,便解释道:
“真好,我能勉勉强强活到十七岁,绯又怜悯我,把我当成孩子,照顾了整整八年。”
听到“孩子”这两字字眼,绯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心想小病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正想解释的时候,医生已经唤小病进手术室了。
绯看着此时的小病,又想起以前身高只及自己腰边的小病,喃喃道:
“我怎会不知,你一直都在长大。”
晚上,打完点滴的小病吃完晚饭想要出去散步,可见绯已经不在,便在身上套了件毛衣,一个人慢慢吞吞的往河边走去。黄昏的河边,橘红色的落日映在水面上,旁边有几个嬉闹的孩子拾着鹅卵石玩打水漂的游戏,而小病则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享受着一天最后的阳光。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降临,顽皮的太阳早就跳进水里,而月亮和星星挂上了天空。
本来在超市给小病买零食的绯看到有卖仙女棒,想起以前小病一只哭着闹着要玩这个,便买了一大把。临走前,超市大婶看他长的英俊,还送了他一小把,让作为神仙的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小病打了个哈欠,起身,驼着背坐在河堤上,撇过头,看见一身白衣的绯左手拎着一大袋的仙女棒,右手提着水桶往自己这边走来。
“绯,你去了哪儿?”
小时候,小病会奶声奶气的叫绯神仙哥哥,如今就称呼他为绯。这样的改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绯不记得了,大概只有小病才清楚。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想玩这个。”绯将口袋里的仙女棒拿了出来,分了一半给小病。
小病高兴的笑了,兴奋的像个小孩子,想要去拿袋子里的打火机,而绯制止了他,叮嘱道:
“那会烫伤手。”
言毕,一个小火团便出现在他手里的仙女棒上,随后,他手里的仙女棒便燃了起来,像一朵火焰的曼珠沙华。小病伸出了手,将自己的仙女棒凑在了绯的仙女棒上,直至自己的仙女棒也燃了起来。
“绯,谢谢你,扶持了我这么多年。”握着仙女棒挥舞的小病转身,对着身后的绯说。
在耀眼火花的照耀下,绯那张面若冠玉,眉清目秀的脸让小病的心跳都停止了。小病脸上的红晕被夜色掩了去,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根仙女棒燃尽,心里暗暗做了个决定。
绯将燃尽的仙女棒放进水桶里,然后将剩下的仙女棒点燃,问道:
“身上还难受么?”
绯记得,每每换血过后,小病都会说换一次血,根本就是死过一次。
“还好。”
小病坐在绯的身边,玩着手里的仙女棒。看着一根有一根的烟花燃尽,小病突然觉得有些悲伤,愁眉苦脸道:
“绯,我是不是也会和这短暂的烟花一样,绽放,燃尽,最后冷却?”
闻言,绯想起了医生在病历卡上写的东西,便深吸了一口气,安慰道:
“小病,不会的。”
小病见绯不再说话,他喃喃道:“绯,我什么都知道。”顿了顿,便苦笑道:
“可是,我还不想死,还想在这世上继续活着,还想和你多说说话,还想再多想想你的事,还有你和我的事。”
说完,两人四目而视,而手里的仙女棒早已燃尽,生出袅袅青烟。绯揉乱了小病的头发,像抱他小时候那样,把他搂进怀里,低语道: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