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你太遥远》槿*安

1、回忆

　　我叫江醉墨，乘火车去W市时，沿途爱上了白杨树。火车上的人说那只是西北极普通的一种树，它不美。我执拗地觉得，白杨不凡，傲然地耸立，像哨兵似的树，更重要的是，它不折不挠，对抗强劲的西北风，它伟岸、正直、朴素、严肃，也不缺乏温和。就像刑警的职业一样。我知道火车上的乘客都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不像我，心中深深埋藏着一条湍急的河流，无法泅渡，那河流的声音，就成为我每日每夜绝望的歌唱。
　　九岁那年，入冬之后，世界分成了两部分，被窝里的部分，和被窝外的部分。被窝里的部分我只会一味抽泣，被窝外的部分是哀伤的流年。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我不再喜极而泣，因为《梁祝》带走了我童年的太多，爸爸妈妈也在那一年化蝶永世与我离别，最后只剩下我和阴霾。
　　之后的日子，我一直反复问着自己，我为什么那么簇拥人群拉着父母去看推陈出新的《梁祝》呢。每一夜都咀嚼着这句话无法安然入眠。
　　我只记得那天，大雾在人们的身边缭绕，路旁的树木只能看出一个个大蘑菇形状的树冠。戏剧场一片嘈杂，就在黑幕上播放着祝英台的父亲逼祝英台嫁与官僚马府少爷马文才，祝英台抗婚不嫁时，灯光暗淡，周围一片漆黑，气氛甚是诡异。“砰”地一声，枪声响彻云霄，我茫然地抬头看着爸爸，他眉头紧锁，本来筋脉突兀的手此刻一用力青筋更加明显，爸爸是一名刑警，站起来像半截铁塔，每个部位的腱子肉，都硬得像一块块铁疙瘩，真想不到他的目光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冷，寒光凛凛，就像刚出鞘的宝剑，他报了警，然后若无其事一脸安详地告诉我，他要保护这里所有无辜的人，还要保护我和妈妈。便朝着枪声的方向奔去，真好比两肋生翅，脚底生风。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紧紧地搂住，好像怕我被风吹走似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抚慰她脆弱的心灵，只能任由着她抱着流泪。她满脸绯红，带泪的脸上露出笑意，像朵醉了的芍药花，放开我之后便像爸爸一样扬长而去，其实她在我耳畔悄悄留了一句话，她说，醉墨，未来的路妈妈不能陪在你身边，可是妈妈会守护着你。
　　我要怎么忘记，我眼睁睁看着两发子弹先后穿过父母的眉心，我瑟瑟发抖地注视着劫持戏剧场的恐怖分子头领，他那轻蔑生命的眼睛。我也试图去忘记，只是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用纸掩盖掉的，用一张法律宣判死刑的纸。
　　我意识模模糊糊，身子摇晃得很厉害，重重地栽了下去。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病床上输着液，映入眼帘的是我爸昔日的同事郑叔叔。他一袭警服，黑白的帽徽、领章，把他那黑里透红的脸膛衬托得更加威武英俊。我的喉咙发干，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一名护士像千锤百炼的老手，打针时，随手一扎，一推，一种纯然镇静的情绪就像酒精在血管里一样，开始把半痴半呆转化成一阵眩晕。
　　梦里一切都显得安详极了。爸爸妈妈站在离我最近也离我最远的一片柔软的棉花云上，含着满脸模糊朦胧的笑意，说他们在天堂继续守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