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锁之门》落炎已变

12、前夜

　　咔吱。
　　狠狠咬下白色药片，发苦的腥味在唇齿蔓延，粉末搅动舌尖，与躁动的肉粉一起混乱，然后被冰凉的水冲下喉管。
　　单手撑住面前薄镜，钦原深深低着头，呼吸异常灼热，长短不一。嘴角开始溢出粘连血丝的透明，他狠狠咬牙，只为不让痛嚎就这么冲出口：“咳……”抬头看清镜中削瘦的身影，钦原抬手抹去狼狈的血迹，腹中绞痛，像是被什么一圈圈拧动肌肉，深嵌进神经。汗水从鼻翼滑下，他苦笑一声，抬手整理好披风。药物开始渐渐显效，黑眼圈消退掉，四肢开始逐渐恢复力量，颤抖的双腿已经可以支撑并不多重的身体。
　　一切都准备好了。强撑的笑容，束起的长发，镀银的流苏，反光的鞋面。钦原指尖抚摸披风的玉石搭扣，被金属环绕的白玉布满杂质，黑色细线胡乱缠绕在其中，像是要撕裂般流窜。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抚摸恋人的脸颊一般，爱抚那块温润的玉。
　　“这样，就可以去见我的公主殿下了。”

　　踏出大门，深吸口气，空气中漂浮着残留的妖力和机油的污浊，钦原摩挲胸前玉石，另一只手同时摸出一个空间跳跃装置。“这副身体的话，恐怕没法像以前那样穿过皇宫的结界了，只希望它——不知道还能不能用的跳跃装置，能让我降落的准一点吧。”这么说着钦原狠握那小小玉石，以将要捏碎它的力量揉搓。手中摩擦产生的温度下，玉石开始发出微弱光芒，连带着只属于象蛇的五彩妖力。
　　妖力缓缓注入手中金属，钦原双眼微闭，以近乎贪婪的姿态，吸取着溢出的妖力。钦原舔了舔发干的嘴角，虽说潜行术是要完全隐藏妖术的特殊咒术，但现在这样，至少还是需要一点可以维持生命的妖力。
　　忽起的风带着寒意，草木在其中发出“沙沙”的响声，吹落残叶在地面打起旋。梼杌从半空中跃下，足尖点地，栗色长发随着身体摆动：“钦原。”钦原一愣，手中妖力瞬间停下，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被发现一般，颤抖着向后退去。他握着搭扣的手愈发收紧，双眉紧蹙，上身稍稍向前躬，一副随时可以攻过去的样子。
　　“别这样，钦原。”梼杌上前一步，“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谈谈。”钦原压了压眉，手中却依旧没有停下对跳跃装置注入妖力，他带着厌恶开口：“谈？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好说。”梼杌抬指放出星点妖力，直中钦原手下玉石，帝王紫色和掺杂了丝缕淡紫的五彩冲撞，猛然将妖力切断。梼杌淡淡收手，嘴角轻扬：“钦原，别想在我眼下跑。说过了只是想和你谈谈，这么慌乱干什么？”
　　钦原皱了皱眉，摆正身形望着他：“说。”梼杌抖了抖有些发涩的袖子，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活着？”“哎？”钦原有一瞬间的失神，“这种问题……”梼杌紧接着逼近他，双眸泛冷：“回答我。像你这样的人生随便就可以结束吧，活着也是没有意义的，只是无谓的增加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像你这样的人，无法战斗，也没有继承权。”钦原冷汗渗出，他咽了口口水，瞳孔微微收缩。不敌梼杌气场的他，摇晃着接连后退几步。
　　梼杌咬了咬牙，紧跟着上前几步：“回答我。为什么。”梼杌的速度加快，脚下不停。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纠缠——求知欲，疯狂，焦急，迷惘，比发疯的野兽还要狂躁，点燃他最后一点理智。“钦原，回答我。”几近逼问，他已经失了态，平日里的淡然高傲被欲望吞噬殆尽。庞大的妖力因为理智的失衡而顷刻外放，威压嘶哑着直逼钦原。钦原双腿发软，生生跌坐在地，本就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来自梼杌的力量，骨骼在哀鸣，肌肉在哭喊，明显到可以用耳朵听见的嘎吱声，从身躯的缝隙中迸出。
　　“我……”钦原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也像是被死死扼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梼杌骨骼分明的手摁住钦原肩膀，心跳的速度快得很，透过桡动脉传递到钦原的感官。他身后的妖力形成如同长尾般的形状，不安的摆动着，手上的力道愈发加紧，声音里是急不可耐：“回答我。”钦原扭动着身体想要脱开他，怎奈何体力和妖力早就到了尽头，再也做不出一分一毫的动作。他被迫与那双野兽的眼对视，妖力的强光在周身飞速游离，生理性的泪水从钦原眼角止不住的漫出。
　　钦原低了低头，阴影遮住了脸，使得他显得有些不明不白：“我……”双拳握紧，紧绷的身体发疯一样聚集妖力，似乎是想要反抗梼杌。他扶着墙壁，颤抖着一点点站起身：“我也是想要站在阳光下的啊！我也是想要成为战士的啊！我也是想要和你们一样拥有登上王位的机会的啊！我也是想要……想要成为国家的力量的啊！”怒视梼杌，眼底被血丝侵蚀，用那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钦原猛地拍开梼杌的手。
　　“如果活下去的话说不定就还有希望！如果活下去的话说不定就有人会认同我！如果活下去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改变命运！如果活下去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成为明君！”他反手揪住梼杌的领子，“你懂什么！你又会了解什么！像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家伙，只是拿我当游乐的工具而已吧！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其他人在你眼里算什么！我知道你对王位不感兴趣，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梼杌！”
　　梼杌陷入了少有的呆滞，他任凭钦原的怒火撒在自己身上，瘦弱双手拽着领子，弄得他呼吸不畅，却也不拍开钦原。
　　——他在说什么。那个总是抱着双膝颤抖的孩子，他在说什么。
　　高出他不少的梼杌，就那么被钦原逼得身体微微后倾，在他逐渐失去理智的吼叫中开始一步步后退。披风无序摆动，钦原那发黄的脸快要凑上梼杌鼻尖：“你能了解什么！你能明白什么！什么都拥有了的混蛋，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够了。”梼杌拂开他的手，银瞳杀意四散，却也多了种莫名的寂寥。钦原身体一抖，似乎是回了神，他仓皇松开手，向后颤抖着退去，声带像是被毁坏般，咿咿呀呀发出些不明的声音。汗水浸透脊背，全身发冷，钦原看着随时可以取下自己性命的那个男人，咬着唇不敢出声。梼杌斜眼看向他，抬手理顺长发，轻叹口气后念出冗长的咒文，妖力盘绕，挥袖间消失不见。
　　“呼……”钦原长舒口气，重新拾起掉在地上的空间跳跃器，然后哆嗦着注入妖力。
　　丰国。皇都。深宫。
　　瘦弱身躯从半米处落下，然后砸在花园的青石小路上。钦原用手理顺着有些发痛的胸口，站起身来：“咳咳……看来运气算好的，这里是象蛇的后花园，走过去的话大概三分钟就能去会我的公主殿下了。”黑色鞋跟踢踏着凌乱的石板路，钦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加上之前的折腾，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他胡乱的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折断了未放的牡丹，花瓣零落在泥土与石路中，在花草簇拥下异常扎眼。
　　“公主殿下，等着我，我这就来，就来……”钦原早就稳不住身形，“就来取你的妖力了……”
　　百米开外，吊脚高楼，烛阴踩着琉璃瓦，从钦原的死角俯瞰他。钦原那狼狈的身影离象蛇越来越近，他眉毛也随之微微蹙起。微微偏头，对着身边的一人，烛阴开口：“梼杌，我们国家的神女，我可不想让你们的六皇子继续玷污。”梼杌手中环抱一具妖冶的等身人偶，黑色长发流淌过他的指间，在那纤细的腰肢上。月光落银，镀满她身，勾勒出浑圆的曲线来。梼杌淡然一笑：“他和她的距离已经不剩十米，现在动手岂不容易误伤神女？”
　　烛阴回过头去，藕色短发在风中发乱，他抬手理顺：“虽说我可以在那个距离击杀六皇子且不惊动神女，不过既然是你的意思，那么我暂且留他的命。”梼杌微抬下巴，瞳孔深处倒影着那个挣扎前进的身影，他片刻后道：“在六皇子汲取妖力结束后，空间跳跃离开前我便会动手，不必劳烦太子殿下。”“你还真是反复无常。”烛阴双手背到身后，“是想留着他，还是想了断他？”
　　院中钦原已经攀上了象蛇的矮窗，他俯身捧起她的脸，点水般的软吻在她身上一个个落下。象蛇嘤咛一声，似乎是想要醒过来，钦原见状，勾出一个笑，在她耳边轻言：“没事的公主殿下，是我，钦原。”“钦原……”象蛇喃喃着他的名字，然后在催眠的安静妖力中再次陷入沉眠。钦原手下动作不停，当体内妖力已经储满，他抬手执起搭扣的玉石，将象蛇的妖力储存其中。
　　梼杌看钦原贪婪地爱抚象蛇身躯，抬脚轻踢剔透瓦片：“我想在他以为得到救赎的时候亲手了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