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莲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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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百里屠苏今夜忽的做了个梦，无关旁人。
只隐隐泛了些荷花香气。
02.
芙蕖是天墉城掌教真人之女，整个天墉城唯一的女弟子，性情活泼烂漫。百里屠苏刚到天墉城时对她仅仅有个这般的模糊概念，他未曾不好奇过修仙之人如何育有子女，无人替他解答，但这并不影响芙蕖在天墉城的存在：她是所有师兄弟甚至大师兄和红玉姐都无奈纵容的姑娘，顶着小师妹的名义。
屠苏那时煞气已发作了几回，听从师尊的吩咐去了后山单独练剑，修习剑术，但并不修习御剑之术。他与其他弟子并不亲近，或者说他亲近的，只有大师兄陵越一人，但彼此相处尚算相安无事。只是每每遇见，那些师兄弟躲闪回避的眼神和擦肩而过后的窃窃私语，他总是看得见听得到的。
他们怕他。
因此在见到芙蕖之时，不是不惊讶的。
彼时他在后山练剑，耳中听得匆匆脚步声，伴着女童脆生生的笑声和大师兄气急的喊：
“芙蕖！”
往后十余年，他亦听了许多次这样无可奈何气急败坏的呼喊，都是同一人，喊了许多次。
百里屠苏停下手中的剑，看向从桃林里奔跑着现出模样的小姑娘，同他差不多大，七八岁的光景，同他所着无二的天墉城弟子服饰，头上扎着两个包子，眼睛极大又极亮，一下跃到他身前，好奇的打量，“你就是执剑长老的二弟子？你叫什么名字啊？”她说得轻快，好似真的只是好奇，与其他人带着惊讶与厌恶的试探全然不同。
“我叫百里屠苏。”他很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执剑长老确是我师尊。”
“百里屠苏？怎么这么长啊，你的名字足足四个字，我的才不过两个。”她有些惊奇，不过一瞬又兴致勃□□来，“我叫芙蕖，芙蕖就是荷花，爹爹说取自‘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之意，不过我不是很听得懂……”她同他讲着，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只是小女孩那种，认识了新朋友就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事情同他分享的本能。陵越亦在这几句话的光景中赶了过来，皱着眉斥责，“芙蕖！你功课尚未完成，还想跑来后山干扰屠苏么？”
芙蕖便很委屈，低头拽着衣襟，“屠苏一直呆在后山，不同我们亲近，我便来看看，也不行么。他一个人，多难过啊。何况那御剑之术，”她皱紧了脸如同被酸到了般，“太难了，我才不想学。”
“胡闹，你不过才学了十日不到。”
她最后还是叫陵越领回了前山，走的时候被他牵着，回头望了百里屠苏好几次，眼中尽是不舍，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被抓回去修行。那小小身影快隐在桃林中时猛地回头喊了一声，“屠苏！我明日做完功课便来找你！”
师兄弟两个都叫她吓了一跳。
03.
自此百里屠苏便与芙蕖熟悉了，往往她一做完早课就来后山看他习剑。他也曾问过，她不喜修炼为何却日日来观他练习，她一撇嘴，“我走到哪儿都能碰见大师兄，他一看见我就‘修行’‘修炼’‘功课’的念叨，我只好来你这里了啊，后山多好，只有我们两个，你又不会像大师兄一样唠叨。”她笑得眉眼弯弯，他就把喉咙里那句“大师兄是为你好”咽了回去。
她偶尔见屠苏招数潇洒，便嚷着也要学，他自然教的极为认真，只是她总是领悟不到要领，几次三番失败之后就泄了气，托着两腮看他花落剑舞。
休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在亭子里，他不常说话，大多时候是听芙蕖讲，她说大师兄又下山去了，她托他带镇子里的糖葫芦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今天肇临犯过叫罚到藏经阁抄书去了，不过去了也是睡觉；执剑长老还有四个月零五天就出关了屠苏你这么努力他见了一定很高兴……细细碎碎的事情她总是都要告诉他的，天墉城上上下下，只有百里屠苏，会认真地听她讲这些芝麻小事。
陵越也说过，芙蕖来的次数太多，打扰了他的修习，他会让她留在前山专心习剑，他摇了摇头道不必。
百里屠苏那时每每练剑回眸，远处亭中芙蕖和阿翔一人一鸟两双眼睛便会映入眼帘。
他便只觉得，心中安定。
04.
芙蕖曾同百里屠苏提过，她并不喜欢修仙。
“做仙人有什么意思？当了仙人也还是修行修行修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住在冷冰冰的地方，或者深山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或者住在天上每天看太阳升起落下，多无聊！要是我，我就找个地方，盖几间屋子，一间你的一间我的，还有大师兄和爹爹，哦，还有执剑长老和红玉姐，住在一起，每天热热闹闹的。最好有个大大的庭院，你和大师兄一起挖个池塘出来，然后我在里面种满荷花，等夏天的时候就做荷叶糕吃，嗯给阿翔也做一块，里面包着很多很多的肉馅。”
阿翔在一旁听得激动，一双眼望着屠苏表达它叫芙蕖说得又饿了的事实。屠苏不知道怎么回应，最后想了想说阿翔不吃米饭。
“百里屠苏！”
但很久以后他再想起来，也只能僵硬地扯扯嘴角。
那个梦，也曾是很好很好的。
05.
芙蕖望着手里自己做了许久的剑穗发呆，阿翔拿自己的喙碰了碰她的发辫，她抬起头叹气，“我是不是特别不招人喜欢？”
屠苏和阿翔齐齐摇头。
“那大师兄怎么就不收下我的剑穗呢？又没人说男女之情，表达一下同门情谊都不行？！”她愤愤然，屠苏默然，坐在她身旁喝水，阿翔站在他肩上整理羽毛。
“我要是喜欢的是你就好了，屠苏。”她突然说，他一惊，呛到了水，不停的咳嗽，“咳…咳，你说什么？！”
她转过脸看着他，“我说，我要是喜欢上的是你就好了。”
他再听一次还是很惊讶，但这次平静许多，只面色有一瞬间的迟滞，芙蕖没看见，继续说下去，“屠苏你看着淡漠，不近人情，可是跟你师尊和大师兄比起来简直心软得一塌糊涂，我要是送你剑穗，你就是不想收也肯定不会拒绝，那我就不用这么烦恼了。”
“可我不是大师兄。”
她低头望了一眼剑穗，“所以啊……”
百里屠苏不说话了，他知道陵越心中是疼惜芙蕖的，掌教真人日日处理城中事务，纵使怜惜幼女也有心无力，只得托付给大弟子。芙蕖同屠苏一样，是陵越照顾大的。只是年岁渐长，男女有别，芙蕖又总是想着同他亲近，便刻意隔出些距离。
几天前芙蕖同新来的风晴雪感叹大师兄亦曾给她偷偷留下饭食过的时候，他恰恰从她房前经过，闻此心中暗暗摇头。
他俩年幼时尚未习得辟谷，常常一入夜就感到腹中空空，他自己尚且学着忍耐，芙蕖却撑不住总是抱怨饿得厉害。陵越往往在膳房留下些吃食，先给芙蕖送到房里，见她吃完躺下，熄了灯烛，再把另一份送至他的房间。他每次吃着，听师兄讲要多多修行，尽早辟谷，提起芙蕖却是无奈，“她吃的比你还多些。”
十岁那年的夏日甚是炎热，白日里坐着不动都是一身汗，何况他们这些日日习剑的。芙蕖被热得狠了，偷偷在房中藏了冰块，大师兄给她送的吃食都要自己冰过再吃。她本就是女子，体质阴寒，修为又不甚精进，如此四五日就腹痛难忍，病了一场。
陵越被气得不轻，后来便再不给她偷留分毫。
只是他每次下山，芙蕖托他带东西的时候，他口中说着“不务正业”，屠苏却没见哪怕一回他忘了买她嘱托的小物件。
06.
陵端指责他这个怪物就不该到天墉城的时候，百里屠苏回答道：“天墉城是我家，我不会离开的。”
他说得认真，心里想的是每年出关为他加固封印的师尊和事事照顾他的大师兄，还有芙蕖。
三年后芙蕖解开禁制要他逃下山，他们两个跑了一路，她跑了一路说了一路，“屠苏你下山以后不要惹事我知道你不会乱用法术但是你从来没有去过山下说不定会遇上麻烦误会不过总好过在这儿等死也不知道爹爹他怎么想的……”他亦听了一路，最后低声说了一句“好。”
他不知道她听没听见。
最后临行前他回望红玉和芙蕖，她还是扎着两个包子，一身天墉城的弟子服饰，眼泪在眼中打着转，尽是不舍，如同初见。
只是这一次不得不走的人，是他。
07.
百里屠苏今夜忽的做了个梦，无关旁人。
只隐隐泛了些荷花香气。
他梦见芙蕖嫁了人，夫君是个不多言的人，但是望着她的目光很是柔和。他们站在廊前，芙蕖比划着说要在花园里挖个池塘，里面种满荷花，那样等夏天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摘下荷叶做荷叶糕吃了。她的夫君点头应和，脸上微微带了笑意，他说，“好。”
他站得远远地看，也微微一笑。
然后梦就醒了。
08.
昨日兰生为了逗襄铃特意把自己学过的诗词歌赋通通背诵了一遍，百里屠苏听他念：
“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碧叶喜翻风，红英宜照日。
移居玉池上，托根庶非失。如何霜露交，应与飞蓬匹。”
他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幼时，那个眼睛极大又极亮的小姑娘笑盈盈立在他身前，声音清清脆脆，“我叫芙蕖，芙蕖就是荷花，爹爹说取自‘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之意，不过我不是很听得懂……”
09.
“要是我，我就找个地方，盖几间屋子，一间你的一间我的，还有大师兄和爹爹，哦，还有执剑长老和红玉姐，住在一起，每天热热闹闹的。最好有个大大的庭院，你和大师兄一起挖个池塘出来，然后我在里面种满荷花，等夏天的时候就做荷叶糕吃，嗯给阿翔也做一块，里面包着很多很多的肉馅。”
百里屠苏想自己也很遗憾，芙蕖曾希望过的梦，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莲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