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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渡劫 ...

  •   段佩容在炼炉房呆了三日,掐着时辰如约而至。进了屋见那只千年老狐狸鞋也不脱,盘腿坐在床上眉头紧蹙,呼吸紊乱,好似梦魇了。他好心过去唤醒,那狐狸却神志模糊一掌抓住了他的脖子。窒息感让他面色通红,他左手撑床,咬破右手拇指,血手印快速按在那狐狸发黑印堂上。

      血液渗透进肌肤,白月猛然转醒恢复神智,收回了手。

      五根指印已成紫色,诡异的缠绕在苍白的勃颈上。段佩容身子突然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半天没有爬起来。

      待气息稳定,他试着爬回轮椅,稍一用力,喉间便是刺痛引出一连串咳嗽,一咳嗽手就发软,又跌回地上,如此反复,也只能作罢,扶着床沿坐在地上,抬头问:“你不打算帮我一把?”罪魁祸首稳稳坐在床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俯视着他所有动作,连眼皮子都没挑一下。“真是冷血。”他小声嘀咕,又引起一阵咳嗽,扶着床沿有些痛苦的弯下腰。

      这人一直咳嗽,白月终于皱了皱眉头,不太甘愿的下了床,拎着那人后领一用力,将他抛到了床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落床前,段佩容用手撑了一下,空中翻了一个身,坐在了床上。还没坐稳,左腿残端传来一阵剧痛,他抿紧嘴巴压住了喉间呻yin,身子倒在床上。他捂住断处,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

      白月站在床旁,蹙眉道:“难以想象,是你降服了流云。”

      段佩容揉着腿,抬起头,挤出一抹浅笑,道:“别看这身子现在这幅德行,没受伤那会我可是厉害着呢。”

      白月不屑道:“没见过还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段佩容依旧好脾气笑着,好似没烦没恼,就这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对白月说:“你呀……即便渡了这劫……也成不了仙的……”

      白月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盯着段佩容,等他往下说。

      “千年的道行还会梦魇,说明你牵挂太深,千年道行不成仙便成魔,我劝你还是别再继续修仙了,就目前的状态维持住,再活个千百年的,潇潇洒洒,自自由由。”

      段佩容声音柔和,不高不低,就像山间小溪滴滴答答的响着,很是舒服。连白月这种冷性子的人,也不免回应了他的话。

      白月说:“我就没想过成仙。”

      段佩容好奇,问道:“不为修仙,那你修炼渡劫,受些皮肉之苦为了啥?”

      白月金色的眼中流动着一抹痛,转瞬即逝,他说:“只想让自己强大,强大到不被人杀死,仅此。”

      段佩容‘哦’了一声,轻声嘀咕:“我以为你会说,想强大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呢……”白月耳力好,脸色又冷了几分,段佩容觉得这狐狸这么冷着脸,怕是面颊上要结冰了。直觉自己的话题触动了这只狐狸的伤心事,赶忙打住,仰头看他道:“劳烦尊者坐会,我的脖子仰的好酸。”他说着,用手捏了捏后颈。

      白月坐下来,看着那人脖子上紫黑的印记,半响无语。

      段佩容习惯了这只狐狸的沉闷性格,于是自开话题道:“你认识流云?”

      白月没有回答。

      段佩容倒不介意,自顾自的说:“我以前也不认识那龙,只是听仙娥们说过龙族新任族长流云是何等的优秀,虽性子狂野了些,却为人正直,行侠仗义,于是对他颇有好感。”

      白月看着门上的封印,时不时的闪着光芒,根本没听他说话。

      段佩容接着说:“我这人呀,就对那些维护正义的特有好感,总想着有机会也去会一会这个龙族的族长,见见他的威严,指不定还能做个朋友。哪知……”他停顿片刻,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哪知,见面就是你死我活的处境。”

      段佩容叹了一口气,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抬起头想事情。

      耳边的呱噪声突然消失,白月回头看他。

      段佩容又叹了一口气,看向白月,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笑了笑道:“我以为你没在听呢,那我继续说了。”

      白月愣了一下,沉寂了多年的心……有些抓狂。这人不会察言观色么,没见自己一副厌恶的表情么?

      段佩容又露出那一对笑涡,几颗白牙一闪,继续说道:“流云的确也算个人物,一人之力独闯仙宫,杀死三皇子,震惊六界。他为了维护族人,弃了族长之位,与龙族一刀两断。派去捉拿他的仙兵仙将死伤惨重,就连天界一等一的武将黑瞳也被他打成重伤。我们十三个师兄弟围剿他十天十夜,都近不得他的真身……”

      段佩容又是微微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白月知道,为了近身的最后一击,这人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想起那日在桌上看见的那幅画,画了一只龙的轮廓,想必这人画的就是流云。他难得好奇,忍不住问道:“后悔了?”

      段佩容没想到他会接话,‘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摇摇头,又轻轻点点头。沉默片刻,轻声解释,“不是因为断了腿……残疾了……才后悔的……”

      他没说,白月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淡淡道:“做了就不要后悔。”

      段佩容浅笑道:“你说的是。”接着,又开始起了另一个话题,总之,从他进屋,就没有停止话唠。

      白月心里感叹,这人长得温润雅致,还以为是个安安静静的冷性子,没想到这么的多话。

      结界内除了段佩容轻言细语不停地说着,白月偶尔简短的敷衍两句,毫无异样。其实白月没想到,这时的结界外电闪雷鸣,天火勾着地雷往地面上滚去,在广袤的天地寻找着目标,却失了准头,在大海中溅起浪花,在山峦炸出天火,在蓬莱仙岛的上空密集的翻滚。

      远处的山林大火燃烧,黑暗的天空亮出血色。蓬莱仙人站在玉佛大殿的台阶上远目,弟子们跟在其后恭敬站着,也注视着越来越远的天雷。

      因为这场突然地天劫,有些道行尚浅的小道童吓得不轻,蓬莱仙人命所有人呆在屋内,自己率十三弟子前来观察,闭目将方圆百里的范围搜索一遍,未感觉一丝妖气。他暗自纳闷,就这规模的天劫,这渡劫的妖少说也有千年了。

      大师兄道:“师父,这天火从未出过错,怎么这次偏偏围在仙岛四处不散呢。”

      老三接口道:“就这金色火光,渡劫的怕是千年的妖,怎会就感觉不到呢。”

      老七道:“我看是这天火出了错,我敢说没哪只妖精敢往咱们这里来。”

      是呀,蓬莱仙岛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呀,哪有妖精自寻死路的,除了那只目中无人的老狐狸。

      蓬莱仙人望向远方,低头想了片刻,回首看向西南方的楼阁,那里的尽头有个院落,专门炼丹的地方,平日里很少注意,都快忘记了那里还有一位道行修为上层的人。

      那顶替段佩容十三星位置的年轻道士犹豫着禀报:“我听说,前些日子的晚上,有只来历不明的妖去找了十三师叔,也不知为啥,来去匆匆,没有任何人见他离去,凭空的消失了。”

      众人噤声,一起看向炼炉宫,大致明白怎么个回事了。

      话说屋外个个神经紧绷,不知道这浩荡天火啥时候是个头。屋内的两人倒是一静一动,这动的当然是嘴巴。白月听他讲故事一般,讲起他的娘亲,讲起他小时候。

      段佩容的娘是蓬莱仙岛唯一个人界来的普通人,怎么来到仙岛的段佩容没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说他生在蓬莱,长在这里,且生下来便是半人半仙的体质,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他小时候最见不得别人嘲笑他的娘低贱,听不得别人叫他野种。他努力修行,只为证明他不比别人差。

      “记得小时候,我把一个骂我杂种的小童打伤了,伤得很重。我那时小,不能控制力道,我本想变化出一盆水泼他,可那水却化成了冰刀,把那道童的胸膛都扎穿了。”段佩容说了一个时辰,没人回应,却越说越来劲,好像平时都没人说话一般,抓着一个绝不放过。“我娘让我跪着,对我说,你爹赋予你的力量是用来行侠仗义的,而不是让你恃强凌弱,一句口角却下这么重的手,你好狠的心。”

      白月被他叨叨的有些烦了,抬眼瞥了他一眼。段佩容见他看自己,笑着说:“你也觉得我很过分吧。”白月一听,恨不得抠出自己的眼睛,没事看他干嘛。

      段佩容接着说:“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她提过我爹,之后不论我怎么求,她半个字都不说。那一次,我娘我和一起跪着,直到受伤的小童转危为安,那小童救过来了,我娘却病了,病了好久,打那之后我就再不敢淘气,怕把我娘气死了。”说着,抿着嘴,浅浅的笑。

      白月突然开口问道:“你很爱笑?”

      牛马不相及的一句话,段佩容眨巴眼反映了一下,微笑道:“受我娘影响。她每天都是笑着的,不论对谁,哪怕是猫猫狗狗的都是笑着的,她说苦也一天乐也一天,活着便要开心。”

      白月瞟了一眼他歪斜的身子,塌陷的左腿,冷嘲道:“你脸上虽笑着,你的眼睛却是冷的,你不过装样子给别人看罢了。”他看见段佩容面不改色,依旧一副好好先生的笑脸,不知为何看着不顺眼。

      段佩容也不恼他,道:“开不开心我自然知道,要做什么我也明白,想要什么我更明白…………” 他顿了顿,坐直了身子,看着白月金色的眼中那墨黑瞳孔缓缓道:“可是尊者能明白么?”

      要做什么……想要什么……白月哑然。

      段佩容道:“枉费你活了千年,漫长岁月却不知要做什么,你明知自己修不成仙,却一意孤行在这条绝望的路上越行越远,你眼底藏着戾气,冷漠的像一把刀子,明显是你强压住心中的杀念。”身子微微前倾,步步紧逼:“你恨着谁?忘不掉谁?让你这般纠缠于红尘。修仙仅一步之遥,你却要前功尽弃。你说得好听,只求自保,有人为了自保去孤独这无边际的漫长岁月么?我看你不过是懦弱罢了,不敢去恨,不敢去爱,甚至不敢去笑……唔……”

      白月一把抓住了段佩容的脖子,这一次比上次更甚,爪子都亮了出来,死死扣住颈部血脉,只需一用力,便人头落地。

      段佩容被迫仰起脖子,难受的咳嗽,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抓住那人的手腕,断断续续道:“被人说中……杀人灭口么……”

      白月眯眼,眼中一抹杀气,他的却这么想了。

      段佩容心里默算,就在刚刚,天劫已过,他松了一口气,泛起一抹很浅的笑,艰难道:“我……帮你……度了劫……你还没……谢我呢……”

      白月恍然,松开手,段佩容重心不稳倒在床上,双手捂住脖子喘气。

      白月竖起耳朵,用灵气透过结界听着渐远的雷声,试着运气,刚度了劫,他必须沉睡七七四十九天恢复元气,醒来便是新的重生。渡劫之后,身子处于虚弱状态,他刚才一运气,差点现出原形。

      他伸手将那人扶坐起来,看着那人痛苦的咳嗽着,用手捂住嘴巴越咳越凶,血从指缝中流下。

      刚才段佩容不停地引导话题,不过是分散白月的注意力。这天雷和渡劫者好似磁铁,你心里越念着,这雷便顺着这念寻那渡劫的人。段佩容虽建起结界,却阻断不了白月潜意识的念,他便不停地与他说话,烦着他甚至激怒他,让他彻底忘记那个念,好顺利的渡劫。

      段佩容三百年修行,助千年狐狸渡劫,难免有些勉强。刚才他面上虽笑着说话,体内却是血气翻涌,特别是天雷盘绕在蓬莱上空的时候,他的五腹六脏疼得几乎要炸掉。白月那一抓带着狠劲,将他内伤勾了出来。他被扶着坐起,胸口剧痛,内伤牵扯旧伤,下肢疼得几乎麻痹。他闷哼一声,倒在床沿,侧着身子又是一口鲜血。

      白月看他痛苦难耐,掌心贴住他的后背,他赶忙抓住他的手,道:“现在……用不得……灵力,除非……你想当场……现行……”他说话很是费劲,语调虚弱:“天劫……已过……尊者……还是走吧……”

      白月见屋子的结界已经消失,远处传来匆忙脚步声,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床上残破的人:“真无所求?”

      段佩容虚弱的笑笑:“真无……所求……”他见白月转身,轻声道:“我笑……是因为……我不想哭……”

      白月背对他,道:“我这人最不愿欠别人,你这恩我会偿还的。”

      段佩容声音减弱,“那我……求你一事……可好?”

      白月点了点头,段佩容断断续续道:“我若……有……意外……请收留……我两名……弟子……可好……”

      白月之前一直是怀疑段佩容的,他早就知道以这人的修为帮助自己渡劫是要废去半条命的,谁肯拼了命却无所求呢?刚才听见那人说有一事相求,还在心中狠狠鄙夷一番,觉得这人装的厉害,最终露出了真面目。可听了那人的请求,他确实惊讶,甚至不相信,不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傻的人,拼死拼活就为了给他那两个不足百年道行的小徒弟找个靠山。

      他侧过身,看着那人扶着床沿,又是一口血沫子,冷汗顺着下颌的曲线往地上滴。他皱了皱眉头,只觉那一刻,停滞已久的心有些酸涩,仿佛透着这人看见了千年前的自己。他郑重回复“好”,见那人浅浅笑起来,如释重负的笑,笑的他心口越发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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