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3]美人新试桃花妆》森蜜

6、「暖阳融雪」

　　你松了缰绳，任马慢悠悠踩乱了青石板路的一层薄雪。有人偷笑你浪荡，却不知你心思早就飞出木渎，飞过三百里山水，是无论多么用力扯紧缰绳也拉不回的。

　　一排又一排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烧得你眼睛疼，好像除你之外每个人都很开心，可你和他们不同。

　　大抵是心又老了些，总觉得今天和昨天或是明天都一样。总是宿醉醒来，揉着发疼的额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总是忘了自己的原定目的地，中途打马转道跑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总是靠旁人提醒才知道已经腊八了，已经小年夜了，已经又要过年了。

　　前面是死路。你勒马，茫然地盯着路尽头的那堵墙，有一瞬间它好像距离你无限远。

　　这时你的衣襟被人扯了扯。

　　原来是个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小姑娘，穿素净的蓝底白花裙子。她将怀里抱着的花篮高高举起来，期盼地看你：“您买我一枝花吧？”

　　你细看了两眼，篮中挤挤挨挨的清一色腊梅。你问了价，摸出两块铜板，就要抽一枝花出来，余光瞥见女孩子冻得红肿的手又却改了主意，索性掏五两银子：“小姑娘，你把这一篮子花都卖给我吧。”

　　那姑娘的眼底漫上一层水光，你看着，就有些走神，记忆里还有一个人，生着全世界最好看的一双眼睛。你却不敢再深想起那人的名字。直到那小姑娘微微踮着脚尖将整个儿的花篮都往你怀里塞，你才惊醒，抱过花篮与小姑娘作别，一夹马腹，换了个方向。

　　还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入了夜，上了灯，小河竟难得结了薄薄一层冰，一长串灯笼倒映在冰面，变作星点的模糊昏黄的影。你听见一阵阵的笑声，不知道谁家老人唱着小曲儿，有小姑娘声音脆甜地跟着学，蒸糕蒸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你深吸气直到鼻腔发酸发痛。蓦地，你发现前头桥下有一团红影。走近了才知道原来那是个小姑娘。她大概新换了衣裳，正以冰为镜，以指作梳打理鬓角，又认真翻弄领口与衣襟，最后索性将披风解下重新系了一遍。

　　你看了她半天，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姑娘惊慌地回过头来，你才发现她原来是卖你一篮子腊梅的那个。她先是看了看你怀抱着的花篮，又盯着你的脸，显然也想起来你是谁，冲着你不好意思地一笑。

　　你故意逗她：“换了新衣服吗？”

　　提到衣服，她的眼睛又亮起来，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雀儿一样跳到你马前，转着圈儿地给你看她的衣裳。衣裙连同披风都是热闹的榴花红，袖口与裙摆以金线绣了吉祥纹样。她步子腾挪，腰间铃铛欢快地叮咚作响，她笑容越发灿烂。

　　“娘亲早就扯了红布，今天用了您的买花钱才买了金色绣线回来。”她说着，扬起两袖让你细看那手工绣出的花纹，“怎么样，还是绣上花儿好看些吧？”

　　这样的得意，你不忍心也没办法拂去，于是你含笑点头应着她的话。

　　你下马来，与那姑娘并肩行走，她一路上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出片刻工夫你就知道了她家里六口人，她底下有三个弟妹，她还无比兴奋地说：“等着吧，明年我家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你终于没有忍住，追问了一句：“真的会有吗？”

　　“会的。”她坚定地这样回答。想了想，她偏头看你，又轻声说，“今年东海大水已经很糟了，明年无论如何都不会比今年更糟，对不对？”

　　你心中一动，于是看她，她却已经扭过头，咬着嘴唇，带了些严肃神色注视前路。一盏又一盏灯笼依次照过她的侧脸，光影轮替。

　　良久，你听她说：“日子总会一天比一天好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她忽然惊叫了一声，拉了拉你的袖子：“唉哟，我到家了，我这就走啦！”

　　“等一下……”鬼使神差地，你叫住了她。她把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你，你便把一直抱在怀里的花篮塞还给她。她起初怎么也不肯要，把手背在身后，只说收了你的钱花儿就是你的，最后你只好说：“这是新年礼物。”

　　她怔了一下，终于将花篮接了过去，却又翻出一枝最大开得最好的腊梅给你，眉眼含笑：“新年礼物。”

　　你接过那枝花，第二次与她挥手作别。

　　这次你没有继续漫无目的瞎逛游下去。你将花藏在袖里，出木渎纵马西行。夜雪百里，明月百里，山山水水又百里。

　　你推开落枫阁书房的门时，那人颇有些意外地将眼风扫过来。眉眼艳丽暗藏凌厉。如桃花顶着雪开。

　　你嘿嘿笑着，从袖子里掏出因一路跋涉而不成样子了的那枝梅花，硬塞到那人手里。

　　“新年快乐。”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