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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日 ...

  •   第四日的清晨,戚少商没有醒来。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连睁开眼睛都成了很费力的事情。
      他觉得累,觉得疼,所以当梦中的那个顾惜朝的匕首捅进他的身体时,他无力地低头看了看流血的伤口,却并没有觉得很痛苦,也没有反击。
      小顾,我帮了你,我救了我们四个人,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黄沙覆盖了整个梦,而后被一场携着雨的旖旎降临。
      这是什么?我不是在逃亡吗?他疲惫地睁开眼睛看。
      他看到细雨迷蒙中被敲开的酒缸,缸上的红纸上写着大大的“炮打灯”三个字,破旧的屋子里挂着白色的幔帐,随着从破旧窗户里吹过来的风飞舞。
      他听到了琴声。
      听到有人在说:我来为你奏一曲,以谢知音。
      他看到那人温和的笑,不像那个刀剑相向的仇敌,也不像民国时候那个为了党国不惜一切代价的小顾。
      他的手握住了剑,压着琴声的韵,在并不算大的屋子里舞剑。
      仿佛那场追杀从来不复存在。
      而后他的伤口疼了起来,逼得他咳得天昏地暗。
      一个很瘦的高个子男人对站在山坡上的顾惜朝说:“戚少商的所作所为,都是我雷家庄的荣耀。”
      卷哥?他是叫这个吗?戚少商想。
      雷家庄一片耀眼的火光。
      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跳下山崖,他二话没说跟着跳了下去。那女孩子娇俏地笑着,他看得出她眼中对他深深的喜欢。
      雪峰之上,白色的仙境冒出冲天的血色。红的鲜艳,白得耀眼。
      一个手握银枪的锦衣青年说:“戚少商,你不要再负红泪。”
      呵,红泪,原来你也入我梦来。
      所有的人,都模糊得看不清眉眼。唯有顾惜朝,遗世独立地站在那里,长长的卷发披散在青衫上,看他的目光万分复杂。
      “戚少商,我们走的路不一样,你挡我的路,我不得不杀你。”
      到头来,你还是要杀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不是知音吗?
      咳……咳咳……
      戚少商醒来。
      “你别动。”熟悉的声音轻柔地说着。
      “红泪?”他艰难地开口。
      “是我。”女子把脸贴在他的手上,“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说什么好?说我在一个陌生的年代,为了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人,受了一场大刑?
      那你会立刻站起来骂我疯子的吧。
      人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呢?
      “我解释不清楚。”他只能说。
      “警察已经介入调查了,你那样一身伤躺在公园里,真把不少晨练的大爷大妈都吓到了。”红泪故作轻巧地说着,眼泪却止不住掉下来,砸在他的手上。
      他把手抽出来,覆到了她美丽的面颊上。
      “别哭。”他说。
      红泪在他的掌心吻了一下。
      “我回来了,不走了。”她说,“赫连说要娶我,我说,我要回来问问你,还娶不娶我,你一句话,我就拒绝他。”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赫连会恨死我的。”
      她的笑容还带着泪意:“那,你娶我吗?少商,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
      他闭上眼睛。
      他想起了顾惜朝。
      梦里的顾惜朝,1937年的顾惜朝。
      一双鹰眸狠狠地看着他,目光中却明明透着几分忧伤。
      “红泪……抱歉……”他慢慢地,轻轻地开口。
      “你够了!”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怒气冲冲的赫连春水冲进来,“戚少商,你别欺人太甚!红泪等了你这么久,她低声下气地反复求你娶她!她这么高贵的女孩子!你怎么能这么冷血无情?!”
      赫连见他的一身伤,不敢动他,嘴上却不饶人。
      “是我负了她,赫连。”戚少商看着俯在床边哭泣的息红泪,“以后,你好好照顾她。”
      “啪!”息红泪突然怒而起身,一巴掌打到了他脸上。
      脸上的伤口登时崩裂,鲜血不住流了出来。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为你哭了,戚少商。”女子流着眼泪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找你了!”
      然后她站起来,拉着愤怒的赫连,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戚少商苦笑了一声。
      心中居然是一片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
      从十八岁的相遇,到如今,已经八年了。
      从一开始的激情,到后来的爱情,再到如今的近乎亲情。
      他们一直以为彼此就是最合适的人,却不想,他是想飞的人,她却安于平淡。
      赫连的出现真是时候,他不计较她的过去,他爱她一如当年自己的爱。
      红泪,是我负了你。
      戚少商转头望向窗外,外头是阴沉沉的天。
      他突然意识到,自他昏迷以来不知过了多久了,他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
      他算了算,这次回去,正是卢沟桥事变的第三天。
      他心头一慌,按了按床头的铃,又等不到护士来,便自己下了地。
      身上无一处不在痛,他强撑着,豆大的汗珠从头顶冒出来,他拔掉了吊瓶的针头,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往病房外挪动。
      “诶,站住,谁让你乱跑的”刚出房门,他便被一个护士叫住了,他艰难地回头。
      “有多大的事要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乱跑?”那个护士秀眉一翘,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胳膊架住,“回去!”
      “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戚少商急急地问。
      “你昏迷的时间比我们想的要短,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可以回去休息了吗?”护士问。
      “我有急事,需要出去一趟,明天早上就能回来。”他对护士说,“能不能让我走?”
      “现在?”护士问,“你现在是重病患,这一身伤口出去会感染的!我不能放你走!”
      她叫了一个路过的护士,两人把戚少商架回了病房。
      “正好该吃药了,”那护士看看病例,“我去给你拿药来。”
      “给我开了什么药?”戚少商心头一动,“有止痛片吗?”
      “有,不过剂量不大,你想靠这个止疼是没门的。”护士说,“你还是乖乖地躺着吧,你的伤口还没愈合,一动血就流出来,别动弹比什么都强。”
      “那……那你去拿药来,我吃过就睡。”戚少商说。
      护士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戚少商迅速地翻了翻一边椅子上不知是息红泪还是谁带来的一个袋子,还好,里面有换洗衣服,居然还有他的手机和钱包。
      他挑了一件黑色长袖上衣和黑色的长裤,把身上刚包裹住的伤遮住,强忍着痛楚,咬着牙关,走出了病房。
      手机还有一点电,他想了想,把它关了机,揣着钱包扶着墙以最快地速度离开。
      不知是他的掩饰太好,还是医院里的病人太多,他居然毫无阻碍地出了医院。
      坐到出租车上,他对司机说了那条路的名字,然后坐在后座喘着粗气,浑身冒冷汗。
      司机见他面色不对,不住地问他要不要回医院里。
      他勉强地笑着拒绝了。
      小顾……小顾……
      国破家亡,烽火连天,你那样敏感的人,能受得住这样的刺激吗?
      戚少商靠着后座的靠背,心底笑着自己。
      戚少商啊戚少商,活该你孤独终老。
      混到这份上了,放着倾国倾城的红泪不要,放着明艳动人的红袍不要,居然就爱上了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你根本无法与他相守的人。
      小顾,如果他们出生在一个年代该有多好。
      他可以早些见到他,守着他,做一辈子的知音,陪他上战场,陪他在战火中与敌人厮杀,等着光明照耀大地,照亮每一处黑暗。
      就算是我们不曾邂逅,也能在那个时代的烽火连天中同生共死,也好过如今,我不知该如何对你说我的感情……
      他又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牵动了身上的每一个伤口的疼痛。然而他只是睁大了双眼,盯着车顶,不顾司机担忧的眼神。
      小顾,等我,我马上就来……
      戚少商坐在小车夫的车上,面色惨白,汗流不止,脸色难看到小车夫三番五次地问他是不是要去医院再去顾家。
      他拒绝了。
      他恨不得立刻见到顾惜朝。
      正是傍晚时候,却因为天阴着,连夕阳都不见。铁灰色的天幕下,两架飞机从头顶掠过。他半眯着眼睛窝在车上仰头看去,那飞机上挂着的分明是膏药一样的日本国旗。
      “他们就这样在头顶上乱飞,也没人管吗?”戚少商皱着眉开口。
      小车夫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前面跑着,沉重地摇了摇头。
      1937年,或许并没有教科书上讲的那么简单,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紧接着就是上海,再后来就是南京。这一切,在书上不过是数语略过,而在那个时代,真正经历过的人身上,却正分分明明地上演着一幕幕的生离死别。
      “能再快一点吗?”他第一次这样要求,小车夫问他,“您的身体能撑得住吗?”
      他虚弱地点点头,于是人力车便提了速,小车夫几乎是在狂奔了。
      后来戚少商下车的时候,他赶忙放下车子过来扶了他一把。戚少商抬眼看了看他,勉力挤出脸上的酒窝。
      他谢过小车夫,转头去看顾家的房子。暗灰色的天空为背景,这栋白色的房子似乎也变得阴沉晦暗起来。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上了台阶,想了一下,敲了敲门。
      其实他并没有抱着多大的希望能有人给他开门,小顾是军人,这个时候,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吧。然而意外的是,门在下一秒就打开了,那个眉目俊秀的青年就站在门内,剑眉微蹙。
      “你……回来了?”他不可置信地问。
      戚少商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
      也许是笑容在他惨白色的脸上太过显眼,顾惜朝抿了抿嘴唇,对他说:“不要笑了。”
      而戚少商的笑容更加灿烂,两只深深的酒窝招摇地挂在脸上。
      太好了,他似乎并没有出什么事。他想着,向前迈了一步,就腿一软,靠扒着门框才没倒下。
      顾惜朝伸手过来接他,将他的身体重心放到自己身上,消瘦的身躯硬是将这人扛进了屋子。
      “你不用这样的。”顾惜朝说,“我没想到你还回来,我以为……”
      “以为……我就抛下你在这里不管了?”戚少商问。
      顾惜朝摇了摇头,说:“我只是觉得,亏欠你的太多了……”他们这时走到了沙发旁边,顾惜朝低头弯腰,将戚少商放下。
      而戚少商的手,却蓦然在他的腰间收紧了。
      “戚少商?”顾惜朝问,“怎么……”
      然而他还没有问出口,就被那人吻住了。
      戚少商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做了什么,他只是看着顾惜朝关心的脸,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吻了上去,轻轻地触碰着。
      空气静止了,他们都忘了呼吸,而等戚少商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边脸上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顾惜朝的面色突然苍白起来,他推开了他,条件反射地给了他一巴掌,随即后退了两步试图拉开他们的距离。
      “小顾?”戚少商抬手捂着被打的地方,“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了口。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没有……没有要轻薄你的意思……你听我解释……”戚少商见顾惜朝的反应那么激烈,先开了口,毕竟是自己无礼在先,总要给他个适应的机会吧。
      “我……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不同的……小顾,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喜欢上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
      “啪!”又一巴掌贴上了他的脸,接着又是一巴掌。
      “喂,小顾,我可是伤员!”就算他轻薄无礼了,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
      顾惜朝挑起眉扬手,他闭上了眼。
      算了!是他的错!让他发泄发泄也是正常的!他认命地想。
      然而这一巴掌却始终没有打下来。
      “小顾?”他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睛,看着顾惜朝,那人抬起的手放下了,别开脸去,没有理他。
      “你的伤口在出血,等你恢复了,我再收拾你。”顾惜朝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
      “唔,因为缘分啊。”戚少商嘟囔着说。
      顾惜朝挑眉:“你想现在挨打吗?”
      “好好好我说你别打我!”戚少商说,“我觉得我们上辈子就认识,否则怎么会做同样的梦,怎么会分明在不同的年代却意外地相遇?我觉得,小顾,这是一种缘分,是天定的缘分……虽然我不信命,这次却要感谢老天,感谢他把我带到这个时代,让我遇见你。”说完这番话,他笑着,伤口却随着呼吸的节奏拼命地疼了起来。
      “要喝水吗?”顾惜朝问。
      戚少商点点头,那人便去倒水,只是他的平静让他莫名地不安。
      太过平静了,这对于一个被男人表白的男人来说,是根本不正常的。就算是他也喜欢他,表现出来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你说,你喜欢我。”顾惜朝看着戚少商喝水,安静地说,语气冷淡,“但是我不能接受你,戚少商。”
      “我承认,我是做过那个梦,梦里我们是知音,我却要追杀你,把你所有的兄弟亲人都杀尽,是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又遇到了你,与你做了朋友,这一切,不得不说是一场缘分。”
      “但是戚少商,你也说了,我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尽管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但是你那次突然的消失,就在这里,”他指了指戚少商坐的沙发,“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试着接受了好几天才说服自己,你是来自未来的人,就像你说的,十天之后你就会回来。然后我数着日子,特地在这个时候等你,我想对你说的本来是谢谢,现在看来,一句谢谢已经不够了。”
      顾惜朝说着,突然苦笑了一声:“你说的喜欢,我承受不起。”
      是吗?
      戚少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黑色衬衣,那下面是白色的绷带,绷带下面,就是他为了他受的伤。
      如果他不喜欢他,那他受的伤,算什么?一场大梦吗?一个笑话?他的目光突然茫然了。
      而后他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小顾,你不能这样,你看,我是伤员,不能受刺激的……”
      顾惜朝的身体突然靠了过来,温热的唇碰上了他的唇瓣,发了狠地吻了他。
      一个绵长的亲吻过后,顾惜朝将头埋在他的颈边,低沉地、轻轻地问:“戚少商,这样,够不够还你的情?”
      戚少商忍着身上的痛楚,深深喘着气,他说:“我身上这么多伤……”
      他还没说完,那柔软的唇便又覆了上来,这一次,顾惜朝似是放弃了什么一样,闭着眼睛,灵巧的舌在他的唇边舔舐着,却始终不得要领。
      他于是用自己的唇舌包裹着他,指引着他,往更美妙的地方深入。
      而正在渐入佳境的时候,戚少商却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处细细密密地疼着,不同与伤口崩裂的疼,这样的感觉就如同什么东西,一点一点地啃噬着他的心一般。
      他睁开眼睛,看到吻着他的顾惜朝的眼眸中涌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地顺着他挺秀的鼻梁,落在了他的脸上,落在他的心头。
      “小顾!”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挣扎着要起身。顾惜朝却用手在沙发的靠背上撑了一把,自己离开了他。
      “戚少商,这一次你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顾惜朝背对着他说:“我知道我欠你的太多,根本不可能还清楚的。以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来生若有缘,惜朝再还你的情谊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戚少商不明所以。
      “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申请书,到前线去,”顾惜朝说,“你来自未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你一定知道,我们将遭遇什么。”
      “戚少商,我们是不可能的。”顾惜朝说,“呵,我居然……真的信了你的鬼话,信你来自未来……”他伸出手拼命地擦着自己的眼泪,用力地将白皙的皮肤上擦出了红印。
      戚少商心头一紧。
      “小顾……你真的想好了要上战场吗?”
      “我是军人,保家卫国是我的职责,而你,你说你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么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顾惜朝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再看到你。”
      戚少商看着他的眼泪越来越多,看着他将那些眼泪抹去,鹰眸中又涌出更多,心越来越痛了起来。
      比身上的伤,要痛的多。
      “小顾……惜朝,”他说,“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顾惜朝突然打断了他:“够了!我没有!我才没有……”他擦着眼泪,一边擦着一边流。戚少商的手伸出去,拉扯住了他的衣角。
      “惜朝,”戚少商又说,“你是喜欢我的。”
      “我没有!”
      “你喜欢我。”
      “没有!”
      “你,喜欢我。”戚少商笃定地说着。
      “我……”顾惜朝的手垂了下来,戚少商顺势拉住了他。
      慢慢地,顾惜朝长叹了一口气,反握住了他的手。
      戚少商觉得自己的笑容已经不能再灿烂。
      如果不是身上有伤不能激动,戚少商或许会一把拉过他,接着那个吻继续下去。
      如果……如果不是这个时代,该有……多好……
      戚少商晃了晃脑袋,他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楚顾惜朝的脸,而他的身影却逐渐模糊了。
      难道是……那杯水?
      戚少商残存的意识瞟了桌子上的空杯子一眼。
      他睡过去之前最后的记忆,是顾惜朝柔软的唇,在他的额上轻轻地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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